“大師,老母敬佛之心甚熾,特地差人做了許多僧衣僧帽,讓我親自交予諸位大師手中,若能見到恩人,自是另一番酬謝,若是見不到,也不妨事,這裡是華嚴祖庭,是那和尚的根本所在,也算是敬了那位大師救命之恩。”
李承訓說的異常中肯,說完之後,又身鞠一躬。
智儼大師猶豫了一下,輕嘆一聲,“好吧,若不讓你見,你必不死心。”說完,他吩咐沙彌立即安排寺內僧衆到上院大殿前集合。
李承訓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他之所以要費盡周折見每一個僧人,是想憑藉自己細緻入微的觀察力,找一找那個可能混入寺僧中的倭國人,“純一君”。
因爲再怎麼說,倭國人和中原人也是不同,他們有自己的心裡特徵和樣貌特徵,他相信自己能看出蛛絲馬跡。
“還願之事,老衲依了施主,那請問‘禮佛’一事又何解?”智儼大師波瀾不驚地問。
李承訓畢恭畢敬地道:“家母曾言,若到得華嚴祖庭,必懇請方丈大人允許小子在寺內住上月餘,日日吃齋誦佛,以報答佛祖之恩。”
“這?”智儼大師略顯猶豫,按說百姓寄宿寺廟,那是常事,算不得什麼。寺廟本着方便世人,普度衆生的原則,對於寄宿的香客也都照拂有佳,可這至相寺與衆不同,他是皇帝常來的地方,自然不能隨便許人留宿。
“大師,弟子也是篤信佛法之人,因何拒之門外?”李承訓不敢鬆勁兒,也是苦苦相求。
“罷了!佛度有緣人,施主福緣深厚,當不至於給本寺招來禍患,那你就留下吧,只是施主千萬記住,山頂的“秦王寨”且莫靠近。”
“是,是,弟子只在寺內伴佛誦經,不會亂走的!”李承訓趕緊應承,他不雖不懂“秦王寨”是什麼意思,但是也不好開口去問,自己尚有一個月的時間,總會訪問明白。
此時,進來一位肥頭大耳,身披紅黃袈裟的壯年和尚,來到智儼方丈身前,雙掌合什道:“方丈師兄,寺內弟子全已聚集在上院大殿之外,請方丈大師移步說講。”
李承訓觀其穿戴,看起氣度,應是寺內的有些分量的和尚。果然,他聽到智儼和尚介紹說:“夏施主,這位是老衲的師弟,智聰法師,老衲不主事時,都是他在照料。”
“智聰大師!”李承訓躬身行禮。
“阿彌陀佛,貧僧有禮了!”智聰合什回禮。
“夏施主,請!”智儼方丈起身,雙掌合什。
“方丈大師,請!”李承訓尊尊有禮。
智儼方丈微微頷首,當先出了房門,李承訓和宋管家緊隨其後,智聰最後,一衆人等向上院大殿前行去。
智聰頗爲健談,路程不遠,他卻把寺裡的大概向李承訓介紹了一番。李承訓聽說寺裡方丈以下共計七十八人,他準備了一百套衣帽,足夠,剩餘的給寺裡做儲備。
至相寺三進院自下而上,把山門、大殿、法堂一線貫通,構成了寺院的主體建築,而上院是四層平臺中最大的一臺,期間有五間法堂高踞在上,兩廂客廳南北相對。那些僧衆正在這些法堂、廂房環繞的空場之上。
此時,僧人們隊列整齊,無人吵鬧喧譁,這種情況在其他廟裡並不多見,想是此處是皇廟,僧侶們不得不注重這方面的訓練。
智聰站在大殿中最高的臺階上,頗有一種領袖羣倫的感覺,也許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爲的吧。他慷慨激昂的向衆位僧人講述了“夏施主”前來佈施的經過,而後便要求僧人們列隊從李承訓面前承接僧衣走過。
智儼方丈潛心修佛,寺內一應俗世都放手讓智聰料理,只是今日李承訓的突然造訪的時候智聰正不在,這纔出來與李承訓會面,現在自然是任由智聰安排,而不加干涉。
李承訓開始分發衣帽,僧人們井然有序的他身前經過,他便從宋管家手中拿過衣帽,交予來人手中,同時仔細端詳這人的面貌身形,舉止樣貌。
七十八名僧人依次而過,無一例外的宣示佛號以示感謝,之後便自行散去。
李承訓眉頭深鎖,他居然沒有發現一個形跡可疑的和尚,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既然是倭國人,必然會在行動、言語,甚至神色上顯示出不同於中原人的氣質。難道那個“純一君”是中原人?
“方丈大師,方纔聽您提到‘秦王寨’,那裡可還有僧衆?可別漏了纔好!”李承訓仍是不死心,恭敬地問道。
未等智儼方丈答話,智聰法師便接話道:“那裡皇帝陛下的避暑行宮,內裡沒有寺僧,都是些兵將守衛。”
李承訓心中一動,連忙回道:“那好,智聰大師,方丈大師,”他給二人行禮過後,繼續道:“既然都已給寺僧布什了衣帽,家母第一樁心願算是了了,這第二樁,少不得還要勞煩寺裡諸位師傅了。”
智聰大師不明所以,目光看向智儼方丈,後者把方纔與李承訓的談話大致說了一遍,然後對他吩咐道:“師弟,夏施主在寺內暫住,你要照看好他的生活,有需求儘量滿足他!”
“是,方丈師兄!”智聰法師合什答道。
李承訓與智儼方丈客套了一番,便跟隨智聰去了。
在去客房的路上,智聰法師又爲他介紹了寺裡的飲食起居情況,順便把寺內一衆景物也都做了描述。
李承訓聽得頻頻點頭,默記了下來,他有意提到了“秦王寨”,智聰法師不疑有他,帶着炫耀的臉色,講了秦王寨的情況。
顧名思義,李世民登基前,被封做秦王,這寨子便是因他而名。據說隋末羣雄逐鹿之時,有一次李世民帶兵路過終南山,不想迷失在深山裡,眼看夜深幽暗,是出不得山了,便要尋找住宿的地方。
終南山道觀、寺廟林立,可這一衆人等偏偏撞到了至相寺,當時的方丈靜淵禪師,熱情接待,把他們引至山頂一處廟堂居住。
其時,李世民爲反賊身份,靜淵禪師不僅沒有派人偷偷去官府告密,反而菜食招待周到,恭送他們出境,可謂慧眼如炬啊。
由此淵源,李世民登基之後,數次攜長孫皇后等家眷來此禮佛,而山頂那座寺廟別院便徹底劃歸了官府管理,成爲了李世民的避暑行宮,寺人稱其爲“秦王寨!”
瞭解了秦王寨的歷史,李承訓不由得和宋管家對望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若是再查寺裡的和尚沒有特異之人,那便是在親王寨了。
冬季深山中的至相寺,遠不如夏季香火旺盛,這時來靜香禮佛的大都是附近的居民,通常早來晚走並不留宿,因此客房空出好多。
智聰和尚爲了拉攏這個“大香客”,給二人安排了一個單間,還是個六人橫臥的大通鋪房間,這正好方便兩人躺下商量事情。
現在,他們的目標高度一致,李承訓是爲救兄弟脫困,宋管家是爲家人報仇,都有用不完的旺盛鬥志,都想把宮中的內奸挖出來,好順藤摸瓜的抓住賈夫人。
一夜的研究,他們終於達成共識並進行了分工。
李承訓會全天候的守在廟裡,無論是在和尚早課的時候,還是午飯的時候,還是暮鼓誦經的時候,都用心留意是否有與中原習慣有明顯差別的人。
宋管家則負責監視至相寺外圍的情況,由於他功夫好,當可不露聲色的監控一切進出廟門的人等,看看有無特別異常的人和行爲。
夜已深,李承訓的肚子突然一陣怪叫,他這是未吃晚飯,餓了。寺廟的和尚都是吃午間一頓飯的,晚間除非特別情況外,很少有人點油燈,大都早早歇息了。
午間的青菜豆腐,怎能抗餓?可李承訓不好讓僧人單獨爲他開火,便只能捂着肚子,“老宋,早點睡吧,明天好辦事!”
“老爺,明日我到林子裡打些野味給你!”老宋臨睡前說道。
“不用!”李承訓這一放鬆,還真是有些睏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算了!”
兩人無話,不一會兒便相繼睡去,直到天色朦亮,宋管家最先起身,看了一眼仍在睡夢中的李承訓,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李承訓起的晚了,當他趕到大雄寶殿的時候,和尚們已然開始了誦經修行,他便找了一處角落,坐了下來,眼睛四下觀瞧。
就這樣,這主僕二人每日便按照既定分工各行其事,白日裡他們用心觀察,晚上便互通消息,總結得失。
轉眼,七日已過,至相寺仍然一切如常,他們未發現一絲一毫的異常,不禁都愁眉苦臉起來。
晚間,宋管家輾轉反側,幾次欲言又止,他知道李承訓在沉思,不好打斷他。
“老宋,看來咱們得上‘秦王寨’看看了!”李承訓終於開口。
宋管家見他說話,如逢大赦,“老爺,我今晚就去探探!”他起初並未看得起年紀輕輕的李承訓,只是皇命難爲,可接連這幾件事情下來,他不得不佩服這個小子,有頭腦,還心思縝密。因此,他現在已經有些習慣性的聽從李承訓了。
這便是李承訓的魅力,始終溫文爾雅,沒有傷人的鋒芒,卻有服人的領袖氣質。
“不好,那人極力隱藏,必不會輕易露出馬腳,你冒險進去也未必能有斬獲,反而有可能打草驚蛇,讓我再想想!”說着,李承訓又閉起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