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文士對青袍身影道,“以仁兄的能力,還有什麼可擔憂的?
來,在下就以這一杯薄酒,爲仁兄踐行。”
說完,文士拿起酒壺,就要酒樽裡斟酒。
青袍身影緩緩擡手,止住了他,“如今,事尚在途中,請賢弟先將此酒收起。
待數日後、揚州大事得成,再將它拿出來,你我兄弟二人痛飲達旦,一醉方休。”
“好!”
文士好像被青袍身影的氣概感染了,站起身來一拱手道:
“這十餘年來,我輩中人忍辱負重、深藏不露,才謀劃出了這一番的大業來。
今日,在這江南重鎮之地,終於可以開始大展拳腳了。
在下就替長安城裡、朝野上下,所有那些蒙冤受屈的人們,預祝仁兄此次揚州一戰,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青袍身影也站了起來,也對着文士一拱手,淡然道:
“某身負重託,定不辱命。”
兩人說完,相互對着又是深深的一個鞠躬。
然後,文士就把酒壺和酒樽收入了懷裡,走出了小院離開了。
門又關上了。
空蕩蕩的院裡,只剩下了青袍身影一個人。
天上的烏雲,一層層地堆疊了起來,昏暗無燈的小院裡,忽然吹起了一陣寒風。
有許多個黑影,像鬼魅一樣,從四周的黑暗裡走了出來。
他們都穿着一身修長的奇形道袍,揹着一把長長的劍鞘,像是一羣道門的化外修士。
這身打扮,就和那個“天師門”的枯瘦道人,幾乎一模一樣。
這些道袍黑影緩緩走過來,站在了青袍身影的身後,就像一支大軍裡的侍衛,拱衛着他們的元帥。
青袍身影擡頭,淡然望了眼烏雲密佈的夜空,還有夜空下,那座巍然聳立的黑色城池。
他的手,緩緩按在了腰間的兵刃上,淡淡地說了兩個字:
“揚州。”
幾乎就在同時,揚州城外,一個水邊的山丘之上。
夜色下,粉袍黑影站在山丘的頂上,望着山下,那片茫茫的大湖泊。
湖泊上,是那一支看不到邊的三州水陸大軍,還有遠方那一座,若隱若現的城池。
粉袍黑影的身後,有一排穿着暗青色披風的黑影,披風的胸前,都紋着一隻人頭鯤鵬。
這正是天下第一妖宗,“北冥宗”妖門修士的服飾。
這些披風黑影全都單膝跪在了地上,低着頭朝着粉袍黑影,就像一羣奴僕對着主人下跪一樣。
他們揹着的,不再是那種五刃銀輪,而是另外一種奇形的兵刃,像是一把長長的、有牙齒的月牙彎鉤。
黑衣女子夜鴉跪在最前面,還是那個冷豔的模樣。
粉袍黑影的手裡,有一串珠子似的東西,在緩緩轉動着。
那些珠子,一顆顆黑乎乎的、好像刻成了鬼怪的形狀,夜裡看來非常嚇人。
“揚州,”粉袍黑影的聲音,還是那種妖邪詭異的味道,“你、還有你裡面所有的人和物,都是我的。
這一次、這最後的一戰,我不會再手軟了。
那些膽敢和我作對、擋在我面前的人,你們,等着下修羅煉獄吧,嘿嘿……”
他的手裡,那串珠子緩緩一轉。
呼……
山丘的四周,忽然生起了一層凜冽的妖光,只在一瞬間,整個山頂都籠罩在了一層虛幻的妖霧之中。
四周,那些樹木和沙石等等全都顫抖了起來,樹葉沙沙地往下落。
地上,夜鴉美豔的額頭上,隱隱有汗珠滴了下來。
可她一點都沒有動。
她的身後,那些揹着奇形彎鉤的披風黑影也沒動,就像一排伏在地上的黑色石雕一般。
也幾乎在同一時刻,揚州城外的另一個方向,某條水道旁邊的密林裡。
一羣黑袍巫師,像鬼怪一樣,站在了濃密的林蔭裡。
哥舒摩羅站在了最前面。
他渾身都罩在了黑袍裡,腰間掛着那把長長的胡刀,褐色的刀鞘,刀柄上刻着一隻怒嘯的狼頭。
水道前方的遠處,就是那座巍峨揚州城的,東水門的所在。
城頭上旌旗飛揚,到處都是大唐城防軍的人馬。
城下,那條寬大的水道一直通到城牆下,一個巨大的水閘城門,緊緊地關了起來。
水道里的洪水又滿又急,不斷地拍打在水閘上面,發出的響聲很遠都能聽得見。
水道兩岸的淤泥都被衝開了,水衝上了岸去,往四周漫灌了出去。
東水門城外的四周,幾乎都變成了一片水澤之地。
哥舒摩羅冷冷望着這一切。
這位從前嬉笑隨和的突厥商人,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統帥。
這時候,有一名黑袍巫師開口了,是正宗的突厥語:“達幹,本來這次大都督府的一戰,我們是贏定了的。
可誰知,公主她竟然跳了出來,去幫助那個該死的唐人趙寒,來對付咱們自己的族人。
就因爲這個,咱們準備了這麼久的計劃,都給毀了。
達幹,看來這次從國內出發之前,‘頭領’跟咱們說的沒錯。
可汗的那一家子人,根本就不是,爲咱大草原子民考慮的。”
黑袍巫師說的“公主”,指的當然就是蘇雨童了。
而聽這語氣,他說的那位“頭領”並不是哥舒摩羅,而是另外一位,更重要、更神秘的人物。
那巫師又說了:“這些唐人,向來都是滿嘴謊言的傢伙。
當年說得好好的,說是我們兩國井水不犯河水,可他們突然就出兵攻擊,把我突厥東部一大片的土地,全都侵佔了。
咱們上百萬的兄弟姐妹,都沒了牛羊沒了家。
像這樣的大仇人,可汗竟然還要和他們結成盟國,還說什麼,這是我突厥國的國策。
這簡直就是,把我們大突厥的子民,往對手的困獸夾子裡推啊。
像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坐在黃金大牙帳裡,做大草原的主人。他的女兒,就更不值得咱們去尊敬了。
按我說,達幹,咱們這次就是要像‘頭領’說的那樣,一干到底。
把這揚州城裡所有的唐人,包括那個什麼趙寒、李希愚,還有那個吃裡扒外的明月公主,全都給……”
“住口。”
哥舒摩羅突然打斷了黑袍巫師,道:“你也是我大突厥的子民,竟然敢在這裡隨口評論可汗,還敢說出對公主不利的話來。
你這是想要被,九馬分屍麼?”
黑袍巫師嚇了一驚,連忙低頭收了口。
哥舒摩羅冷冷道,“我跟隨公主多年,親眼看着她長大。
她是個好姑娘,只是年紀尚小、涉世未深,受了那個姓趙的小子的蠱惑,所以纔會做出了這樣的事來。
日後,當她明白這次揚州之事的始末的時候,她會醒悟過來的。
至於說到可汗,還有和唐國結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