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郡王在屋內來回踱着,他就覺得最近會出事,女兒和女婿之間似乎發生了什麼不愉快,這段時間,兩人一直沒有同房,按說新婚燕爾,本應是如膠似漆纔對。莫非這女兒當真討厭林景皓,總覺得女兒看林景皓的眼神帶着些火氣。而他問林景皓的時候,他也總是不以爲意地笑笑,說公主只是和他使性子,過不了幾天就會好的。他也不便再過多過問。
這些倒也是小事,可是今日朝會,明明早已過了下朝時辰,女兒卻遲遲沒有回府,派人去吏部,發現林景皓竟也沒有回去。兩個人都沒回,若是一起去了什麼地方的話,也應該差人回來稟報,唯一的可能便是被皇上留下了,可又有什麼事兒讓兩人都被留下呢?難不成是吏部出了什麼差錯?初蘭才正式管理吏部沒幾日,若立時就出了問題,那可真是不妙。
正在發愁,外面人報,送公主駙馬上朝的劉順回來了。
“快讓他來見我!”德郡王焦急地喊道。
片刻,只見劉順一路小跑兒地進了屋,一進屋撲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德郡王見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心下涼了半截,忙問道:“快說!出什麼事兒了?”
“回、回、回王爺,”劉順喘着粗氣,說道,“剛剛下朝,小的在外等候公主,卻眼見着衆位大臣都出來了,唯獨不見公主和駙馬的影子,小的心想別是出什麼事兒了,便偷偷跟殿前伺候的宮女打聽,這才知道,公主、駙馬和吏部尚書柳大人下朝後都被皇上留下了。”
德郡王心裡咯噔一下,連柳玫都被留下了,那看來定是吏部出事了,忙問:“你沒問是什麼事兒?”
劉順道:“問了,可是那位宮女說不知道,今日朝上似乎並沒有什麼大事,只談了談南安治理水患,和永安宮修繕的事兒,和公主並沒什麼關係。後來小的又向別的宮女打聽,據說是昨天皇上看了戶部遞上來的兩份奏摺,說是跟什麼叫沈無涯的人有關,好像今天留了公主、駙馬和尚書大人就是因爲這事兒。”
“沈無涯?”德郡王重複着這個名字,仔細在腦子中尋找着此人,好像是有些印象,應該是那個在官場上橫衝直闖的愣頭書生,只是不知道和初蘭又有什麼關係,怕不是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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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南書房。
大顏國真武皇帝坐於書案後,眼神在立於自己面前的三人身上游移。
柳玫和林景皓垂首而立,初蘭則手捧着兩份奏章,眉頭緊鎖。這兩份奏章,一份是戶部尚書聯名戶部衆官員檢舉沈無涯語多放肆,行事乖張。另一份是沈無涯奏戶部行事不清,規章不明。
“郜蘭,這沈無涯便是你們吏部力推到戶部的賢能?”皇帝揚了揚眉,冷笑一聲,道:“可真是賢能啊,才上任第一日便頂撞上司,口出狂言!”
初蘭合上奏摺,擡頭,似有些遲疑,終是開口道:“啓稟母皇,沈無涯上任伊始便出言不遜,確實有失體統,但他也是本着一片赤誠之心,見到戶部現有規章秩序中有些疏漏難改的地方,直言不諱而已。兒臣以爲……”
“你以爲什麼?!”皇帝打斷初蘭的話,“你以爲只有這沈無涯有本事,其他戶部官員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
“兒臣不敢。”初蘭忙躬身低頭,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林景皓向前一步道:“啓稟皇上,此事原與公主無關,乃是臣考慮不周,臣看那沈無涯頗有些才學,在任上也是兢兢業業,有些政績,故而向柳大人舉薦了此人升爲戶部員外郎。”
初蘭怔了怔,偷偷斜眼望了望林景皓,咬了咬脣。
“哦?是嗎?”皇帝看了看林景皓,又轉望向柳玫。
“啓稟皇上,正如林大人說所,是臣等考慮欠周全。”柳玫忙道。
聽她這話,皇帝轉對林景皓道:“林卿家,你雖然年輕,但也是爲官多年了,朕也是看重你的處事穩重、思慮周全,才提任你戶部侍郎,沒想到你看人選材的眼光還是欠火候,實在是有負朕心,看來,朕對你的提拔還是太快了。”
林景皓連忙跪地道:“臣有負聖恩,請陛下責罰。”
初蘭眼看着林景皓替自己背了這個黑鍋,很是自責,這會兒又見母皇似是要責罰他,連忙上前一步,想要爲他申訴。可皇帝似乎並不願聽她說話,未給她機會開口,只對林景皓道:“責罰就不必,只是朕不想有下次。”
林景皓叩首道:“臣今後定當殫思極慮,以報陛下隆恩。”
皇帝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朕對這沈無涯也有些耳聞,他出身三甲,少年中第,確實也有些才學,也難怪你們會看好他。但……”皇帝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你們確實欠考慮啦。”
“是。”案下三人垂首道。
“朕以爲,還是免了他的戶部員外郎之職,至於如何處理,先發回吏部,你們另做商議吧。”皇帝撂下這話,轉身進了內室。
三人出了南書房,初蘭在前,柳玫和林景皓在後,一路無語,各自想着心事。
待到出了皇宮,初蘭沒有理睬林景皓和柳玫,徑自上了轎,離開了。
柳玫眼看着公主的的臉色不好,她也不敢搭話,恭送公主起轎後,方和林景皓說道:“這皇上也不說到底拿這個沈無涯怎麼辦,只把這他又發了回來,還真是個燙手的山芋。”
林景皓只點頭稱是,望着初蘭遠去的轎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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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蘭坐在轎中,心情煩鬱。
她不認爲那個沈無涯有錯,他只不過是指出了戶部的問題而已,那些問題都是事實,母皇也未必不明,只是爲什麼偏要視而不見,是因爲法不責衆嗎?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原因了,因爲戶部的問題牽扯的人太多,不好下手,就只好犧牲沈無涯了吧。自己到底想的太淺了,在她看來,只要有才能,有原則便足以了,看來,並非如此。
又想到林景皓之前的話,他好像暗示過自己,沈無涯爲人迂腐,不懂變通,不適合到戶部。如今看來,他的勸阻並非因爲個人成見,或許早就料到有今日了。
她覺得很內疚,當初若不是自己的堅持,便不會有今日之事,也不會連累他被母皇斥責。他明明早就勸阻過自己,可自己卻偏偏不聽,她不得不承認,當初之所以堅持升遷沈無涯,一方面確實覺得沒什麼不升他的理由,政績較好、才學出衆、原則分明,另一方面,也是因爲和林景皓鬥氣,他越是勸阻她,她就偏偏要堅持。
結果到最後,還讓他給她背了黑鍋。他大可不必這樣做,她不希望任何人替她背黑鍋,她自己做錯的事兒,自己擔着就好,何苦爲了她耽誤自己的大好前程,她不值得他這樣做。反正她也就這樣兒了,再無能還能無能到哪兒去呢?
想到回去要面對父王的問詢,就覺得頭大,便叫人停了轎,遣衆人回去,不要跟着她,可有了上次之事,衆人哪兒敢讓她一人在街上,初蘭無奈,也只好讓他們遠遠的在後面跟着。
看着街市上往來的行人,賣東西的小商販,初蘭忽然很羨慕他們,雖然他們不富裕,甚至貧窮,但至少活的簡單,而這“簡單”二字,卻是她今生所不能求的。她覺得或許自己本就是個平頭老百姓的命,偏偏卻生在這帝王之家,終是累人累己。
她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着,不覺間,竟走到了瑤臺門口,也不管後面是不是跟着隨從,徑直走進了瑤臺樓內。
後面跟着的隨從見公主竟然去了這地方,一個個都傻了眼,又不敢上前阻攔,只好站在遠處等着,只盼公主趕緊從裡面出來纔好。
初蘭一進門,便被梅三娘看到了,忙是迎了上來,笑道:“蘭姑娘來啦,今兒個是自己來的?”
“恩。”初蘭道。
“趕緊裡面請。”梅三娘招呼着,一路將初蘭引到了上次那間房,令人上了茶點,道:“上次月姑娘說想見如煙,可巧不在,這會兒人在呢,蘭姑娘要不要叫她過來伺候?”
“不必了。”初蘭道,她對這個滿月口中的所謂尤物並沒什麼大興趣。
梅三娘連忙陪笑道:“那我叫璞玉過來陪您聊聊天兒,解解悶兒。”
初蘭想了想道:“不用了。”
梅三娘一愣,她做這行這麼久,眼睛可是毒的很,本以爲她對璞玉有意,難不成這次自己看走眼了?忙道:“想是璞玉不合姑娘的心?那我……”
“不是,他挺好,我就是想一個人待會兒。”
“是,那不打擾姑娘了。”梅三娘退出了屋。
屋內只剩下初蘭一人,她躺在榻上,想着或許自己讓梅三娘感到奇怪了,不想找人相陪卻上這兒來做什麼呢。只是,她卻真沒有地方可以去,回家要面對父親,去吏部要面對林景皓、柳玫和所有吏部的官員,不管是哪兒,都提醒着她自己她的身份,她的責任。
只有這瑤臺,在這兒她只是一個普通女子,不是公主,什麼都不是,她也只能來這兒偷偷閒。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最應該做的,是努力讓自己儘快成爲一個稱職的公主,至少眼前先解決的沈無涯的事兒,或者至少先回家讓父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省得他擔心。她知道該面對的,終該是要面對,只是在這之前,她只想靜一靜。
初蘭靜靜的躺在榻上,沒一會兒便覺得有些睏意,睡着了好,睡着了就什麼的不用想了。只是她纔要睡着,便有人推門進來,她有些煩躁,想要張口罵人,可一擡眼,卻見進來的是璞玉,到了嘴邊的牢騷又咽了回去。
“吵醒你了?”璞玉有些自責地問道。
初蘭搖了搖頭,也不起來,仍舊在榻上躺着。
璞玉見她沒有哄他出去的意思,也就進了屋,將門關上,道:“聽三娘說你來了,誰都不見,我本來不想來打擾你。只是快到晌午了,怕你餓着,問問你想吃點兒什麼。”
“我不餓,不想吃。”
璞玉走近,坐在塌邊道:“有不開心的事?”
“不說那些。”初蘭挪了挪身子,把頭枕在了璞玉腿上,閉上了眼。
璞玉擡手輕撫着初蘭的髮際,之後有指肚輕輕揉按她的前額,頭頂,太陽穴,柔聲道:“舒服嗎?”
“舒服。”初蘭道,“你的手藝還真不錯,哪天教教我吧。”
“你學這些做什麼?”璞玉道。
“人不是常說,學一門手藝好防身嗎?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初蘭隨口答道,“你們這兒不就有個女子給人舒筋通穴嗎?”
“你是說如煙?”
“恩,”初蘭道,“乾脆我也來你們這兒得了。你說好不好。”
“好,那我就能日日見到你了。”璞玉笑道,“只是,伺候人的活你做不來。”
“那就不在這兒幹,咱們出去,做個小買賣。”
“好,那賣些個什麼東西?”
“恩……”初蘭認真琢磨着,說道,“我也就女紅拿得出手了,咱們就擺一個賣荷包的小攤子。”
“好,那就賣荷包。”
“我每天晚上繡荷包,繡好了,第二天就去集市上賣,賺上個三五文錢也夠上一天吃喝了……你呢,就在家等着我,給我做飯……”
“好,你喜歡吃什麼?”
“啊……”初蘭打了個哈欠,翻了個身,將頭在璞玉腿上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嘀咕着,“什麼都好……我不喜歡辣的……還是甜的吧。”
“好,那我天天給你做。”
“那敢情好……”初蘭的聲音越來越小,似是逐漸變成了夢囈,“那咱們明天就走,不在京城了……去南黎……去雲洲……去……世外桃源……”
“好……”
初蘭聽不清璞玉在說什麼,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