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雲霄閣。
初蘭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刺客,雖說無甚大礙,但到底心驚,總想找個人說說話,疏解一下才是,這個時候便是更加想念林景皓,不由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腦子裡不停的過着今晚宴上的畫面。
想着當時那刺客是奔顧卿嬋姐弟而去,若是如此,那這主謀並不難猜,定是那才登基的永平皇帝,未絕後患而派人追殺至此。只是那些刺客如何扮成跳舞的女姬混進來的?宮中的女姬都專有人管理,絕少從宮外請人進來跳舞,今日宴請顧卿嬋姐弟,母皇如此重視,更應小心翼翼纔是,怎麼就能混進刺客來?而且還不止一個!
除非……除非是有人內應。
初蘭一下子就想到了劉子安。他與那永平有勾結,若是永平欲除去顧卿嬋姐弟,單憑一己之力若想在戒備森嚴的宮中下手斷不可能,只有那劉子安。他在朝爲官這麼多年,手握大權,老謀深算,這宮中指不定被他安插了多少親信,弄進幾個刺客混進女姬當中可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這些,本就因受驚而難以入眠的初蘭更是睡不着了,心嘆劉子安一天不倒,只怕自己這日子一天得不了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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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飯後,初蘭沒待歇着,便往雅容府上探望傷情,雖說她心知雅容此次之傷與她以往在戰場上所受之傷比起來,還是差得遠,定沒什麼大礙,但只論禮數上,她也該去探望。
只是,待她到了雅容府上,才聽說雅容此刻正在見客,請她稍等片刻。
初蘭在廳中坐了一會兒,見雅容似還要一陣兒才完,閒極無聊便出了廳,獨自到花園裡溜達。
時值隆冬,園中也沒什麼好景緻,只枯枝敗草,初蘭卻也沒什麼心思在這景色上,心裡不停的琢磨着,一會兒想起昨晚的行刺,一會兒又想到劉子安,一會兒又惦念起了林景皓,算算日子,他也走了一個多月了。當日他說順利的話兩三個月便能回來想來,也該是差不多了吧。只是她心中總有個不好的預感,只怕此行沒那麼輕鬆簡單。
忽然又想到林景皓臨行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你只安心信我,我心裡有分寸,只爲了你,我也絕不會做出什麼天地不容的壞事。”
——“你等我,等我此行回來,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都告訴你。”
——“等我回來,咱們就去向皇上請旨,與父王一起過去住上一段日子……”
當時只覺得是他在寬慰她,如今細細琢磨,他或是已有什麼打算了?別不是爲了她想去招惹那劉子安吧!
初蘭不禁心慌起來,這劉子安不是好惹的,只怕會使什麼陰險的手段,又或者,會像對付顧卿嬋姐弟一般派人去傷他怎麼辦?
不過這個念頭只才一閃,便被她自己駁斥了。景皓如何也算是朝中重臣,當朝駙馬,想來劉子安也不會如此魯莽。可不論如何她這心裡終究是不踏實,心想該不該讓凌天去商澤保護景皓,可轉念一想,林景皓似是不怎麼喜歡凌天,再者,萬一他想偏了,當是她不信任他,派了凌天去監視他反而不好。
初蘭正出神,不察有人從她身後靠近,那人忽的在她肩頭一拍,嚇了她一跳,忙轉過頭去,但見眼前站着的正是洛飛。
初蘭被這麼一嚇,很是生氣,衝口嗔道:“做什麼鬼鬼祟祟的嚇人!”
若是旁人,被公主這麼一呵,必是連忙跪地求饒。然洛飛被初蘭這突然的一呵只驚得一怔,隨即卻是用更大的聲音反呵回去:“誰鬼祟了!你自己在這兒望天出神,我這麼大的腳步聲你聽不見!?”
初蘭並未因洛飛這明顯的不敬而嗔怒,她心知他是個無法無天的,定不會跟她講什麼禮數,如此不客氣的說話她卻也不覺有什麼不妥,只瞪了他一眼,撫了撫心口收驚。
洛飛見初蘭無意與他吵,也便收了怒色,好奇的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來探望長公主的傷情。”初蘭答道。
洛飛聽了撇嘴一笑,頗有些不屑的道:“擦破點兒皮,又不是胳膊斷了,至於都跟奔喪似的往這兒趕嗎。”
初蘭聽他滿口市井之言,毫無敬意,也是無奈,想來昨晚之事已是傳開,只這一上午似是來了不少人。初蘭忽然有些後悔,她是最最不愛湊熱鬧的,心道來了這麼多人,也不缺她一個,不由得一嘆,忽又想到什麼,只對洛飛道:“對了,你的傷如何了?”
“啊?”洛飛下意識的摸了下臉,初蘭剛剛已經看到他左臉上似有個傷痕,顯然是新傷,她原是問他舊傷如何,只看洛飛這樣子怕是誤會了,也罷,看他這生龍活虎的樣子,那傷應該也是好了。只不知怎麼又添新傷了,莫不是?
“你臉上這傷別不是元朔弄得吧?”初蘭問道,她是擔心元朔還在爲上次之事糾纏。
洛飛嘴一歪,反譏道:“就憑那個小混蛋?”
初蘭不想他竟敢在這公主府中出言不遜,忙四下看了看,好在沒有旁人,她才轉回頭來,輕嗔道:“可別這麼說了,這也就是被我聽見,若是被旁人聽見,即便大姐不追究,也不會有你好受的。”
洛飛鼻中一哼,一臉的不以爲然。
初蘭又道:“我問你,元朔上次受傷是不是你做的?”
洛飛聞言,神色一收,睨着初蘭,警覺的問道:“是你想知道?還是官府派你來審我?”
初蘭心中只覺好笑,這天下能有哪個官府有這麼大的本事,“派”得動她這當朝公主?只看這洛飛似是壓根兒也沒把她當成公主看待,也罷,由他去吧,便回道:“你如今不同從前了,既是入了長公主門下,自有長公主做主,官府即便是想‘審’你,可也得先問問長公主。只這次既是長公主無意追究,旁人誰又敢多說什麼?再者……”
初蘭這話還沒說完,便被洛飛不耐煩的堵回去:“你囉哩囉唆說這麼多幹什麼,直接說是你想知道不就結了?”
初蘭語滯。
洛飛道:“若是你想問,我就告訴你,是我做的,沒把他摔殘了算他走運!”
初蘭不想洛飛就這麼直接的認了,再聽他這話音,竟還是真想往死裡整那元朔,不由得急道:“他一個孩子如何招着你了,不過是用那棉箭射了你兩下,不疼不癢的,你怎麼就這麼狠毒!”
聽初蘭這麼一說,洛飛也是急了,吼道:“那些破棉花是傷不了我,要是打在你身上可也沒那麼舒坦!要不是我那次正好在場,就你這一副任人宰割的慫像,那小混蛋指不定怎麼折騰你呢!”
初蘭被他這麼一吼,反是說不出話來,再聽他這意思,怎麼好像這事兒全是她的罪過似的,不由得回諷道:“和着你是給我報仇呢!”
“不是給你還是給誰?”洛飛答道直白。
初蘭徹底愣了,她剛剛那話原是想諷刺洛飛,沒想到洛飛居然這麼坦然的就認了,她心中大驚,怎麼他冒了傷害皇孫的大罪竟是爲了她?一時間腦子有些懵,再見洛飛望着自己神情坦蕩,相比之下,倒像是她做錯了什麼事兒似的,心中竟生出些尷尬,下意識的別過臉去,有些負氣般小聲道:“用不着你給我報仇。”
“你!”洛飛一氣,竟是下意識的向初蘭揚起手來。
初蘭見他竟是要打她,猛地回過頭來,衝他一瞪,一雙杏目只瞬間便無了往日溫和之色,寒意森森,立顯出一種攝人的皇族之氣。她到底是公主,即便是再寬厚溫柔,卻也容不得旁人對她這般無禮放肆。
洛飛欲擡手打人本是他素日被人惹惱時的本能反應,卻也沒真打算將這一掌落在初蘭身上,這會兒見初蘭這麼一瞪,竟是一愣,擡起的手也是滯在了半空中。
初蘭瞪他一眼,轉身便走。
那洛飛似是方回過神來,落下滯在空中的手,下意識的抓住了初蘭的手臂,將她扯了回來。
初蘭一驚,厲聲呵道:“放手!”
那洛飛竟也是狠勁兒上來了,回道:“我偏不放。”
初蘭氣憤,擡了另一隻手欲扇洛飛耳光,卻又被他攥住,這下,竟是兩隻手全被他擒住了。
“放肆!你給本宮放手!”
只初蘭越是聲色俱厲,那洛飛偏就越是用力不放,他自幼在市井中與人打架鬥狠長大,是不將對方打垮制服,死也不會幹休的主兒,素日裡斷不肯讓人一絲一毫,才他初蘭那麼一瞪,將他懾住,讓他覺得受了壓制,故而初蘭欲走他纔是不肯,定是要在這氣勢上蓋過對方不可。可偏初蘭這會兒也有些動怒,兩邊兒的火氣對上,誰也不肯相讓。
只是初蘭到底還是敵不過洛飛,一來是那洛飛本就強硬,且毫無顧忌,他心頭狠勁兒上來,全然不顧初蘭本是嬌弱女子,不比他素日對着的那些市井流氓,手上用勁兒一點兒也不留餘地。二來洛飛無所顧忌,初蘭卻是不行,一面掙脫洛飛的鉗制,另一面還要小心翼翼的不弄出什麼大的響動,只怕把人招來。自然若是有人過來或能幫她解了這圍,只被人看到她與這洛飛拉拉扯扯,終是於她面上無光。故而,一來二去,初蘭漸漸便是落了下風。
只他二人正在這兒拉扯,忽聽有說話聲自不遠處傳來,初蘭一驚,忙是停了手細聽,果真是有腳步聲往他們這邊走來,越來越近,她心下驚慌,連忙用力甩了兩下手,幾是悄聲的道:“放手,快放開。”
那洛飛哪兒管來人不來人,只看初蘭此刻卻也沒有相爭的意思,他也稍稍鬆了些力氣,只卻還是不撒手。
耳聽着來人越來越近,初蘭更加慌亂,仿似要被人抓着的小賊一般,急道:“有來人了,快放手……放手……”這聲音到最後已是漸漸淡去,只剩下口型而已。
洛飛見初蘭這模樣,終是鬆開了手,只他才一鬆手,還不待初蘭做下一步反應,便被人叫住:“三公主。”
初蘭轉頭一看,竟是顧卿嬋姐弟。看來剛剛雅容所見之客竟是他們。
這邊初蘭吃驚,那邊顧卿嬋姐弟及雅容府上管家看了初蘭與洛飛這個模樣,一驚之後,卻也是神色各異。
他們三人之中,只有那管家知曉初蘭與洛飛之間的淵源,她以前卻也聽了些流言蜚語,本不當一回事兒,可這會兒見了他二人這光景,心中竟是開始犯了嘀咕。且不說他二人靠得極近,單是臉上的神色也頗耐人尋味。只見初蘭一臉漲紅,氣息不勻,發間的一根金簪還稍稍有些歪斜,細看下衣服似也有些不整,而那洛飛望着他們的神情竟頗有些不耐煩,似是他們擾了他們似的,只看這場面,若說她二人是避了衆人在此偷情,卻也有人相信。
倒也難怪她覺得奇怪,初蘭與洛飛此刻這光景卻是顯得有些曖昧,只連顧卿嬋姐弟乍見之下面上露出的神色都顯得有些不自然。
初蘭見他三人看她這表情,頗感尷尬,心知他三人必是有什麼誤會,只這事兒卻也不是能開口解釋的,只會越描越黑,心思一轉,忙是露了個坦蕩的笑容,上前兩步,不着痕跡的與那洛飛拉開了距離,笑道:“才聽人說大姐府上有客,不想卻是公主和皇子,沒過去拜會,實是郜蘭失禮了。”
那顧卿嬋卻也反應的快,收了剛剛初見這場面時驚異尷尬的神色,一臉自若的笑容,道:“三公主客氣了。因昨日長公主爲救我姐弟二人受傷,故而今日我們才特來探望,好在長公主傷勢無礙,我們心中也才安穩些。”
初蘭和顧卿嬋你一言我一語的打破了剛剛這份尷尬,氣氛稍是緩和,只一旁的顧卿堯卻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初蘭心想他那心思只怕留在雅容屋裡了。
寒暄問候了幾句,顧卿嬋便道:“可惜今日回去還有事,否則難得與三公主相遇,該是多坐坐纔是,只等哪日有機會我二人再去府上拜會。”
“郜蘭恭候大駕。”初蘭道。
顧卿嬋淺淺一笑,道:“那我姐弟二人便就告辭了,三公主,洛公子請留步。”說着便隨着那管家轉身出了園子。
待到他們走後,初蘭忽是納過悶兒來,剛剛那顧卿嬋叫洛飛“洛公子”?怎的?她認識他?轉頭再看洛飛,那神情似對那顧卿嬋姐弟亦不陌生似的。
初蘭心中不由得奇怪,這洛飛如何就與他們相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