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輕下判斷。”許觀低囑了一聲,仔細從屍身頭頂開始查驗起來。
頭頂無傷,渾身亦無傷痕或抓痕,屍身上並沒有多少掙扎的痕跡,彷彿整個過程死者都非常平靜一樣。
許觀不由皺緊了眉頭:要知道自殺上吊的人,死之前是非常痛苦的,會出現肌肉痙攣等手足亂動的情況,經常會在身體上造成抓痕;可是張明忠的屍體上並沒有這些痕跡……
吊死都能這麼安詳?這就有些不大對了。
難道這生前上吊,是因爲被人投藥昏迷後才套上去的?
許觀做了幾十年的仵作,很快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只是屍體從發現到現在驗屍已經放了四天,也不知道能不能驗出四天前吃過的藥物……
心裡嘀咕了一句,許觀轉身跟兩位錦衣衛千戶大人請示:“請兩位大人示下,爲查明張大人的死因,能否行開腹之舉?”
袁光華看了錢良海一眼,對許觀點了點頭:“開吧。”
來之前上官也說過,張明忠是錦衣衛堂堂從五品的試千戶,總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總得要尋個結果出來!
得了發話,許觀連忙和徒弟一起先將張明忠上身的衣物全部褪下,兩手先按了按死者的胸腹,突然“咦”了一聲。
一起跟進房間的易長安也趨近幾步,彎腰凝視着張明忠的屍身,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錢良海忍不住問了一聲:“怎麼了?”
“回大人,張大人的胸肋……似乎已經碎斷了……”許觀仔細地又按了按,面色露出疑惑,“只是皮膚表面卻並沒有出現什麼淤痕……”
如果是被外物擊打,那胸肋處肯定會有傷痕顯現的……袁光華和錢良海互視了一眼,同時發了話:“澆醋試試!”
得了長官發話,許觀連忙帶着徒弟小心地將張明忠的屍身移到一張草蓆上,擡到了庭院中。
易長安好奇地跟了出來,見許觀先拿皁角清洗乾淨了屍體的胸肋及腹部,然後裹上原來穿在屍身上的一件外衣,澆淋上煮熱的醋,又覆上一席草蓆,還在屍體兩側燃了兩個炭盆。
做完了這一切,許觀才躬身行禮:“還請大人候上一個時辰。”
袁光華點點頭,在手下遞過來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來。錢良海也剛要坐下,一眼瞥見站在一邊的童世信,有些疑惑地發了聲問:“童百戶似乎想說什麼?”
童世信遲疑了片刻,咬牙上前一步:“兩位大人,下官是想到……想到……”
袁光華不悅地皺了皺眉:“說什麼就說,吞吐的做什麼!”
“是,”童世信看了陳嶽一眼,離遠了幾步,“陳百戶會一門內門功夫,不會在體表留下任何痕跡,卻能致人體內骨骼盡碎!”
陳嶽默然立在一邊,面容沉靜;易長安卻不由暗自咋了咋舌,原來陳嶽功夫竟然這麼厲害,那她是不是要跪謝剛纔動手時陳嶽的不殺之恩?
袁光華雖然對童世信這時突然說的話有些惱火,卻半點情緒不露,只擡頭看了陳嶽一眼:“陳嶽,你有何話可說?”
陳嶽這才上前一步:“回大人的話,下官相信清者自清。”
要真相信清者自清,那他還讓屬下搶人似的把自己架到榕城來做什麼?易長安暗中撇了撇嘴,負手轉身又進了那間書房。
繩子在橫樑的那層灰塵上留下了一些痕跡,看起來倒也逼真;不過如果是死者臨死前掙扎所致,又怎麼可能在自己脖頸處或腿上沒有留下抓痕?
現場擺得像自殺,卻又留下這些痕跡,要說不是故意而是疏忽……易長安搖了搖頭,踱步四處轉了轉。
前幾天榕城並沒有下雨,書房裡沒有留下什麼明顯的足印,就算有,過了這幾天了,也早被進出的人給破壞掉了。
易長安仔細檢視了一遍,目光落在了書房的那張書案上。
厚重的紅木書案應該是用了有些年頭了,包漿看着圓潤油滑,書案上鋪着一疊宣紙,還有一支毛筆擱在一方端硯上,筆尖墨汁已經乾涸,硯中的殘墨也快要全乾了。
易長安不由心中一動:張明忠在死之前是在寫字?
庭院裡,在書房服侍的下人都被挨個叫了過來問話,一名小廝正在答着:“……亥時三刻的時候,老爺還叫了一碗醪糟湯圓,吃完後老爺繼續伏案奮筆疾書……”
伏案疾書?易長安眉頭微蹙了下,看了看書案上那一疊宣紙。
庭院中的問話還在繼續,卻是錢良海的聲音:“都亥時三刻了,張明忠還在寫什麼?”
小廝遲疑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被錢良海一聲冷冷的“嗯”字,驚得一個激靈,連忙低頭俯道說了出來:“小的、小的聽說,那天陳大人與老爺起了爭執後揚長而去,老爺一怒之下說、說陳大人是藐視上峰,要、要向上面告他……”
“這麼說,當時張明忠寫的就是這個了?!”錢良海若有深意地看了陳嶽一眼,見沒有什麼問這個小廝的了,揮揮手讓人先把他帶下去了,重新又帶了一人上來——正是張明忠的貼身長隨楊義。
張明忠一出事,宜園裡的人都被分開關押了,就是爲了防止他們有串供的機會,不過一直沒有提審。
都過了四天了,楊義這會兒才被提出來問話,神情已經憔悴至極,就是精神也快到了崩潰的極點。
看到上面坐着的是兩位千戶大人,楊義終於忍不住發着抖大哭起來:“兩位大人要爲我們老爺做主啊!是陳嶽,就是陳嶽殺了我家老爺啊!”
楊義可是張明忠的貼身長隨,難不成是手裡有什麼確切證據?袁光華不由略微繃緊了脊背:“楊義,你可有證據?”
“是!”楊義連忙擦了一把眼淚,先把那天張明忠和陳嶽爭執的情形略說了一番,當然是偏向張明忠這邊,重點說了陳嶽是如何桀驁不馴頂撞上司的,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老爺一時氣忿不過,想要給陳嶽一個教訓,就去找了春醉樓的……”
立在陳嶽身後的魏亭實在忍不住,氣得狠啐了一口:“原來那些春醉樓的女伎真的是你們找來的——”
陳嶽猛然回頭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口!大人正在問話,哪有嘴的地兒!”
魏亭雖然氣極,卻也不得不咬着牙閉了嘴。
袁光華這才咽回了剛纔已經到了嗓子眼兒的話,繼續看向楊義:“然後呢?”
“那些女伎被趕了出來,”楊義回憶着那天晚上的情形,“不過據爲首的雪媚兒說,應該是陳嶽覺察到了不對,所以纔將她們全趕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