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長安躊躇了片刻,斜睨了燕恆一眼:“殿下可要聽真話?”
明明她眸子清黑,眼波沒有半絲媚意,燕恆卻驀地覺得心中一癢,脣角的笑意不自覺就加深了些許:“長安但說無妨,你我之間無礙的。”
既然燕恆說無礙,易長安也就不矯情了:“臣其實專精於辦案一途,於其他的事經常思慮不周。但是進京以來,所辦的幾起案件總是牽扯到各方勢力。
臣性情耿直,辦案只求不違本心,只論真相結果,但是燕京城裡關係錯綜複雜,在臣眼中簡單的事,在別人眼中,處處都是可以拿來利用的把柄。
臣深感如履薄冰,惟恐一起單純的案件出了結論後,結果卻引來不可預料的後果,就像上次的事……要是影響到社稷穩定,臣不知該如何自處!”
說白了,就是易長安覺得自己又不是政客,她只想多做些業務性的工作,少被那些事務性的工作捆住手腳。
就像上回她查到武國公府,進而牽涉到太子的事,如果不是寧玉堂先提醒了一句,她後來又去徵詢了陳嶽的意見,她也想不到在一件案件查清情況之前,先給相關人員通氣的事。
這樣的事有些違揹她一貫的堅持,但後來的局勢卻證明,那樣做是對的。
要是那天晚上她沒有跑去給燕恆說這件事,讓燕桓先發制人,文廷緒那邊絕對就會按照他們事先的佈置行事,用一個武任明把太子燕恆拖下水。
大燕儲君出事,勢必加劇其他幾王的爭奪,各方勢力不斷洗牌,文廷緒趁機在其中混水摸魚……那個時候,恐怕就不是文氏一族的血染紅菜市口的地面,而是燕京、乃至整個大燕諸多百姓和兵士的血浸透大燕的國土了。
而所有這一切,不過是因爲一人異乎尋常的野心!易長安後來看到事件的發展,思及當初自己沒有走的另外一條岔道,常常不寒而慄。
燕恆嘴角的笑容不由微斂,又忍不住嘆了一聲。
易長安如今立了不少功,跟吏部尚書周閣老又有了交情,他對易長安也是青眼有加,就是父皇那裡,也對這麼一名精幹官員印象很好要是別的人,有這樣的基礎,只怕恨不得加快速度往上爬,但是易長安卻……
不過想到易長安的真實性別,燕恆又很快釋然或許是易長安身爲女子,並不熱衷仕途的緣故吧?
沉吟了片刻,燕恆慢慢開了口“長安既然有這個想法,我定會竭力如你所願。”易長安既然於此,他又何必強人所難?這世上也不是所有的奇女子,都像前樑女帝那麼有權力慾。
易長安不由眼睛微亮,起身向燕恆鄭重行了一禮“長安多謝殿下代爲周全!”
燕恆瞧着她神色歡快、容光微煥,心中也不由愉悅起來,不自覺就打趣了一句“好啊,那長安打算如何謝我?”
燕恆私下裡跟她“你我”相稱也就算了,什麼時候語氣還這般熟暱了?易長安下意識的“呃……”了一聲,愣了愣後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有些尷尬地趕緊補了一句“要不,臣請殿下吃頓飯?”
燕恆身爲東宮太子,要什麼好東西沒有?她覺得寶貝的東西,燕恆未必能看得入眼;易長安想來想去,大概也只有請吃飯最穩妥了。
剛纔易長安那一副呆萌模樣,很是取悅了燕恆,不過難得有現在這麼輕鬆的時刻,燕恆並不打算輕易放她過手“吃飯?可是長安親手做的?”
就易長安這樣子,估計針線女紅上是不指望了,能得她爲自己洗手做一回羹湯,那也很不錯!
明知道她說的就是客氣話嘛,燕恆還來認真的了?易長安不由微囧“不瞞殿下,臣也就蛋炒飯做得熟練一點,至於其他的菜色,也就是能做到炒熟有鹽罷了。”
她說得很實誠,燕恆卻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行啊,正好我晡食沒有吃好,不知可有幸嘗一嘗長安親手做的蛋炒飯?”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還能說不行嗎?易長安認命地就往廚房去,本來請燕恆在書房裡稍坐等等,燕恆卻執意要跟她一起去廚房。
易長安只得在前頭領路,出門看到筆直守在門外的董渭,順口就問了一句“我一會兒要炒蛋炒飯宵夜,董統領要不要來一份?”
不等董渭說話,燕恆就一個眼刀先殺了過去,自己搶先開了口“董渭晡食吃了很多,先還說他有些撐着了。”
董渭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是,屬下現在還、撐着。”
想不到東宮侍衛統領跟東宮太子之間說話會這麼日常,看起來很有愛嘛!易長安並沒有注意到董渭話中那一點點極短暫的語氣停頓,微笑着衝董渭點點頭,直接往廚房去了。
接到太子殿下走過去瞄過來的滿意眼色,董渭挺了挺脊背,目送着太子殿下追着易長安遠去的背影,揉了揉自己有些發癟的肚子,暗自苦笑了一聲。
殿下要偷偷出宮,他晡食都沒顧得上吃幾口,就忙着調度暗衛一路護衛了,他現在哪裡是撐着,明明就是餓着!可是,看殿下剛纔殺向自己的眼刀,他要是不順着太子殿下的話說——
董渭搖了搖頭,拔腳跟了上去。
除非易長安歇下,府裡的廚房纔會熄火。兩個竈上的廚娘正坐在燒着炭火的竈洞前嗑着瓜子兒閒聊,見易府的主人親自過來,連忙手忙腳亂地站了起來:
“老、老爺,老爺可是餓了?要用什麼宵夜只管吩咐兩位江小哥過來說一聲,您怎麼就親自來了呢?這廚房裡油煙子重,可別薰了老爺……”
易長安擺擺手,止住了兩位廚娘的話,環顧了廚房一週,見各類食材分門別類擺放得挺整齊,問了有米飯和雞蛋,旁邊那個小火爐上還吊着高湯,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你們都先回去吧,一會兒我自己弄點吃的,你們也不用等着了,明天一早再來收拾。”
兩位廚娘面面相覷,也不敢多話,連忙行了禮退下了。
瞧着那兩個婆子走得遠了,燕恆才從廚房外的一株大柚子樹上跳了下來,輕輕拍了拍手上沾的一點灰:“現在我就等着長安做的蛋炒飯了。”
易長安斜瞄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伸手拿起一小把香蔥塞到燕恆手裡:“閒雜人等我都打發了,我要生大些火,這小蔥就麻煩殿下你自己動手來洗了!”
洗蔥?
燕恆看着手上那把小小的嫩綠香蔥,一下子愣住了。他學過治國之略,習過對敵之武,可是根本沒沾過這種皰廚之事啊?
易長安睜大了眼看了他一眼:“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