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們眼中, 是個男人……
是個男人……
男人……
秀才將這十個字吃進肚子裡,得出的結論只有“男人”兩個字,他表示不能接受這個答案。
可這就是事實。
能爲朋友兩肋插刀, 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能有一羣召之即來的夥伴, 關鍵點自然就是因爲, 她在別人眼中是個男人了。
這一點, 戴瑜深知。
戴瑜完全不相信,寶菊村裡,鳳凰鎮上, 乃至這個朝代能夠允許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四外亂跑,混跡於男人中間的可能性有多大?她能做到賺錢, 還錢, 以錢生錢, 倒不是說她這個人有多聰明,只不過是因爲她在以一個男人的信用置換他人的認同, 換一個生存的機會。當條件不成立,一切都會頃刻間化爲烏有。
而這個先天條件秀才自然具備,他當然不會感同身受,只見他眉頭一皺,反問道:“你的意思是, 你還要做一男人?還要一直女扮男裝下去?”這一點, 秀才倒是領悟得迅速。
衚衕寂靜, 除了他們兩人再無他人, 一時將外面街市的熱鬧隔絕在外。
戴瑜望了他一會兒, 想想要從何說起。
“不是我還要,而是不得不做。”戴瑜把算將自己心中爲難之事一一講與他聽:“我剛從牢裡放出來, 鋪子讓官府給封了,家裡還欠着人家的賬,你且等我兩年。不用,也許是幹得好,有個一年半載,鏢局一切也就正規了,我們再成親好不好?”
秀才眉毛一豎,對這個提議根本不能接受:“你是說,我還要再等上你幾年?你可知,當初我有立誓,不考上功名絕不成家,如今都爲了你也破了誓言,你卻讓我等?你這一兩年男人當下來,以後人提起怎麼說你?如何說我?難不成要讓我在大庭廣衆之下成爲笑柄?”
“我怎麼就說不明白呢?”戴瑜對着秀才這鳥人思維火氣暴漲,到底是面子重要還是活着重要?戴瑜深吸一口氣,呼出時方纔壓住火氣:“現在如果讓所有人知道我是女的,那等於是隻身逃出這片泥地,留一夥人在沼澤中自生自滅,那太不仁義了,我不能這麼做。”
“仁義?”秀才冷笑一聲,甩起衣袖,風度拿捏得正好,悠然向前幾步,負手而立,“你明明是個女兒身,非要欺瞞衆人,以個男人的身份和所有人交往下去,於情,不合人倫,於理,不合禮法,哪裡佩得上‘仁義’二字?”
說她戴瑜不仁義,就等於是說她做人不講義氣!
這下戴瑜真竄了。
“你少特麼仁孝禮義法的大道理給我上課!不瞞你說,當初我決定出來謀生計,是因爲我爹欠賭坊十七兩五錢銀子,就是這區區十七兩五錢,我差點被親爹給賣了,你跟我提規矩,說正道,你倒是有錢救我呀?”這段心酸往事怕是永遠的陰影了,戴瑜感覺揮之不去。
秀才心下一驚,頓時有種五味雜陳之感沉積於心頭,又慢慢轉成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味道。
賣了……
她受苦了。
秀才沒想過會戴瑜會經歷這種可怕事件,一時有些心疼,可是多少年積累下來的迂腐教育又不讓他的價值觀退後半步。
“錢錢錢,你就知道錢,庸俗!”佟鶴鳴被激得一甩袖子,背過身去,也不敢去看戴瑜的臉。
戴瑜追到秀才面前,指着他問:“我庸俗,你何嘗不是爲了那點庸俗的路費出來擺攤?如果沒這些庸俗的錢,你哪有機會走到京城考那個狗屁狀元?”戴瑜也是被氣得衝昏了頭腦,一時口不擇言,回過神時,秀才已是渾身是血。
看他難過受傷的樣子,戴瑜又何嘗好過?
她不明白,讀聖賢書怎麼就比較高尚?讀對賢書就不用吃飯了嗎?在他佟秀才的眼中戴瑜之流是不是早就糟粕不堪,他能承諾娶她,那是給她面子!
啊呸!
面子是什麼?那就是用來撕的!
“你你你你……你要有違夫意?”佟鶴鳴還想拿她一拿,只見戴瑜撞着他的肩頭出了衚衕。
“去你的夫意!大爺不嫁了!”
她纔不用別人施善心,想娶她的多着呢,她一忽悠,沒準能排到城牆根呢!
算了,不嫁了!
秀才聽言。那是身心皆荒,迷迷糊糊地追出了衚衕口,邊走邊在戴瑜身邊絮叨:“你怎麼能出爾反爾?這纔不是大丈夫所爲!”
“大丈夫?”戴瑜腳下一頓,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問秀才:“我像嗎?我這麼不仁不義的庸俗之人,哪點像大丈夫?你瞎啊!”
“你不是要當男人嗎?就不當真君子大丈夫了?”看她還要走,佟鶴鳴手疾眼快,雙手同時出擊,緊緊握住戴瑜袖口下的手,“你不能背信棄義,說話不算!”
“你倒到底想說什麼?痛快點,別墨墨唧唧學娘炮!”戴瑜等了半天,也不見秀才再開口說話,他只是低頭垂眸,做糾結狀。
爛泥扶不上牆!
戴瑜火氣未消,不耐煩的甩開秀才,大步前行。
“我說,我等你!”
時間很可恥的靜止了那麼一秒鐘。
耳邊似有秋風掠過,還留有徐徐風捲殘葉之聲。
戴瑜挑挑眉毛,臉表情上彷彿冰雪融化,大地回暖之勢,她立在前方,強忍住面上快要兜不住的笑意,回過頭問:“你想好了?”
佟鶴鳴很艱難卻十分堅定的點頭,“半年爲期!”
戴瑜一瞪眼:“還有時間限制?”
“最多一年,”佟鶴鳴都快急哭了,火速解釋道:“再久,我一個男人可以,你會被人笑話的。”
又是面子工程,不過好壞這次是爲她着想。
也是,過年就十九了,再等,在古代二十好幾的女人未嫁真不好聽。再說了,戀愛還是不要談太長時間,一吻都就提到婚嫁日程上,那要是她總拖着,秀才萬一被哪個狐狸精勾走了怎麼辦?
“小瑜兒~”蹙不及房的稱呼一出,她也氣不起來了。
“鳴鳴~”戴瑜轉過頭,望向前方那一輪燦爛驕陽,抿嘴笑了。
翌日,快遞鏢局再次開張了!
話說,洪五讓出來的武館可比簡陋的豆腐房套間氣派多了,光使用平米就多出至少五個,戴瑜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在迎來送往中,在街坊鄰居的祝賀中,戴瑜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這不,一早鏢局中來了個財大氣粗的主,託鏢讓他們到雲南取珠寶護送回鳳凰鎮。
據說東西不多,連驢馬都省了,只需幾人輕裝上陣,所以她只帶了洪五。
臨走的那天晚上,戴瑜交待小呆子要好好守住家門,有了上次的教訓,她不能再鬆懈半分,還要謹記管住老爹不可再賭。
朝陽慢慢暈紅了天際,戴瑜走前不捨的望了眼漫山的黃土,一個奔跑的身影突然撞入她的視線。
是秀才。
從他們講和之後,秀才就時常出入快遞鏢局。雖然他還是不肯屈居於戴瑜門下,但依然做了代言人能做的一切事情,這次她出門辦事,接活的重任自然落在了秀才身上。
其實戴瑜也不是真要讓秀才等上一兩年,只要欠賬等等一切還清,鏢局進入了正軌,再交給小呆子和洪五他們打理,她當個只拿分紅的甩手掌櫃的豈不更好,那時再和秀才慢慢過着你濃我濃的小日子唄。
凌亂的髮絲和着淌下的汗水貼在臉上,銀灰色的袍子上滿是泥土,衣袂飄揚,一蕩一蕩在這深秋時節掃向一地金黃的枯葉。
“你慢點!”
“好……”話沒說完,秀才一個前撲,摔在地上。
戴瑜遮眼,不敢看,然後擦擦額頭,無奈的上前扶住秀才:“讓你慢點呢!”
“沒事,沒事,不礙的。”秀才站起身子衝戴瑜一個勁的笑,“這一路要小心啊!”
“嗯,”戴瑜難得的柔順了一回,低頭先道:“鳴鳴~”
“小瑜兒~”秀才回道。
說完,兩人皆笑,似是有無限的甜蜜因子在兩人身邊飛來飛去。
戴瑜心道:真是身輕腿長易撲到,貌美溫柔身子嬌啊。多好的一個小受材料,可惜了,人家是個直男,現在歸我了!
那是心裡美滋滋的。
她這般內心美妙,洪五可不這樣想的。他微側過頭去,儘量避免看到什麼不該他看的,不能看的,不想看的。過去怎麼沒發現呢?戴老弟好這口!
嘶~那他這一路豈不危險了?想到這個,洪五全身都僵硬了。
牙買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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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寂寞清冷。
鳳凰居的二樓只有他一位客人。整個二層十分安靜,若有人想上樓,腳剛觸到樓梯,便會被人知曉。
公子依舊負手立於窗前。
任月色如薄紗般覆蓋於身,身後,兩名手下左右而立,屋內只響有一人聲音:“參見主子。”
“聽風,不必多禮。”公子說話時仍背對於他,聲音不緩不急,似是一切盡在掌握。
“主子,事情有變,聽風怕是不能在少主子身邊保護了,請您提早安排。”聽風行禮,心中暗自怪自己辦事不利。
“聽風無須自責,自有人會趕去。”公子似是笑了,話中充滿了笑意。
“您早已安排了暗衛?”聽風不解,試探道,難道還有人與他同時行動?
“局中一子,哪需特意安排?”
公子望月,月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