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時期,能夠用於解剖的屍體,都是異常稀缺的。
然而,解剖屍體對於外科醫生來說,又是如此的重要,以至於外科發展的早期,許多醫生都是偷屍犯,其中最著名的當屬解剖學的鼻祖,安德列·維薩里,他剛開始剖動物,後來去亂葬崗盜屍體,再後來偷剛吊死的死刑犯的屍體——因爲新鮮。
後來,當墓地守衛發現安德列的時候,他家的地下室裡,掛滿了人的腦袋、心肝脾胃腎,四肢等血淋淋之物。
後來,借賄賂脫身的安德列,寫了《人體構造》一書,修正了此前的權威蓋倫300多處錯誤。
前解剖權威蓋倫,並沒有屍體可供解剖,蓋倫是解剖猴子來獲取信息的。
考慮到當時的外科醫生就是在蓋倫的理論下,切割着人體,可以說,外科是精神世界影響到物質世界的最明顯的表率了。
很多人原本是可以活下來的,只要醫生們能夠解剖到屍體。
時間推移四五百年,21世紀的屍體供應,依舊不足。
以中國的醫學生爲例,幾乎沒有哪個學生,能夠完完整整的獨立解剖一具屍體,參與過各個部位的解剖……各一次,就算是不錯的醫學院了,還得學生上課積極才行。
如果算平均的話,中國的臨牀醫生在全職業生涯中,平均每10人才有一具屍體可供解剖。
不僅是醫學生,醫生同樣沒有屍體可以解剖。
大部分的醫學生,走上醫院的崗位之後,更是再沒有得到解剖的機會。
這就好像一名機修工,一輩子只能看人拆車,本人親手只拆過一輛車的十分之一,在這種情況下,讓他進行車輛的修理,難度會有多大?
許多醫生其實也是想要改變現狀的,一個較好的例子是華山醫院的骨科解剖班,04年開班,沒有任何的宣傳,只靠口口相傳,就將班額從2個班,迅速的擴招到了20多個,接受培訓的都是成熟的骨科醫生,遍佈全國各個醫院。
而大家之所以願意千里迢迢的去華山醫院再培訓,就是因爲本院難以得到解剖用的屍體。
像是雲華醫院,雖然是地區頂級的醫院,但是,他們也沒有自己的解剖培訓,這也是地區頂級醫院和國內頂級醫院的差距之一。
一具屍體,有時候比做100次手術都有用。
面對田柒送來的大體老師,不止是凌然,就是餘媛,都沒有心情在門口糾結了。
在得到骨關節與運動醫學中心的確認後,兩人一左一右的護送着大體老師到了地下一層,小心翼翼的將大體老師放上解剖臺,再弄亮燈,深深的吸一口氣。
就是這個味道。
骨關節與運動醫學中心自建的解剖室,彷彿都得到了昇華一般。
有屍體的解剖室,纔像是真正的解剖室。
好在田柒聰明,她根本就沒有跟着下樓,而是早早的跑商場購物去了。
什麼商場不重要!
購什麼物不重要!
人多的地方就行!
晚間跟車到醫院,已經是田柒的極限了,她也不能承受再多了。
凌然和餘媛樂得如此。
他們圍着大體老師轉了三圈,各自在腦海中考慮着方案。
所謂少年不知屍珍貴,醫學院裡至少還有教學用的大體老師,臉皮厚一點,努力一點,長的帥一點,總能得到練習的機會。
到了醫院以後,臨牀醫生再想得到一次大體老師的教導,純憑運氣。凌然還好一些,他纔開始實習沒多久,又得到過3000次解剖經驗(上肢),餘媛就太久沒見過大體老師了,戴上手套,忍不住顫巍巍的先摸了大體老師一把。
轉瞬,餘媛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夜間的地下一層,燈火搖曳,笑聲尖銳。
咚咚。
咚咚。
敲門聲,在停屍房內響起。
凌然皺皺眉,問:“是誰?”
“凌醫生嗎?我是2室的小李,咱們上次做手術的時候還見過。”門外傳來很溫暖而親切的聲音。
“上次手術?”凌然還在回想。
餘媛哼了一聲,看看大體老師,再道:“是來搶食的。”
“凌醫生,凌醫生……開開門嘛……”小李的聲音,清清爽爽的,像是隻年輕的狼外公。
“怎麼辦?”餘媛看向凌然。
凌然露出一個符合社會期待的笑容:“我們問問大體老師吧。”
“我給您當助手。”餘媛開心的拿出各種手術器械,完全無視了外面的敲門聲。
她現在分外的羨慕凌然,誰能想到,現在的女生都懂得幫忙獲得大體老師了。
如果有個男人這樣對她,她當晚就嫁了。
不過,只是給凌然做助手,餘媛就很滿足了。
凌然的技術本來就好,她配合的過程中,也有的是接觸大體老師的機會。
地下一層的解剖室,有溫暖的黃光和閃耀的白光,還有兩名埋頭學習的小醫生,以及露出和諧的笑容的大體老師。
一方快樂的小天地。
就像是桃花源。
門外,拍門聲停了一會,又響了起來,且有人高聲呼喊:
“凌然啊,我是老曲啊,咱們一起給劉威晨看病的來着……”
普禿醫生的呼喊聲,持續了整整十分鐘,然後纔像是被割掉了氣管似的,沉默了下去。
“凌然啊,我是老黃啊……”
“凌醫生,我是老劉呀……開開門吧……”
一位換一位。
凌然權當是聽不到。
此時正是他最需要大體老師的教導的時候。到目前爲止,凌然做了有400例的tang法,近兩百例的跟腱修補術,以及超過500根的斷指再植。
除此以外,他還進行了上千次的體格檢查,以及數量更多的推拿。
但是,論及解剖,凌然只對手部的解剖楚的,足部的解剖就相當欠缺了,祝同益的方案A,其實就是基於足部解剖而建設的方案,如果凌然有下肢的3000次解剖經驗,他的跟腱修補術會做的更好。
事實上,祝同益若是再能多一些資源的話,他的方案也能進一步的細化。
至於全身性的解剖知識,凌然就更匱乏了。現如今,凌然就很想看看全身性的靜脈系統的狀況,他對神經系統也很感興趣,而在學校裡,他做的解剖幾乎沒有涉及到多少神經系統的內容。
加做一次上肢解剖,對凌然來說也是極好的體驗。他的解剖經驗來自於系統,終究只是經驗,並不是貫徹的瞭解,做一次完整的上肢解剖,也有助於他的融會貫通。
凌然和餘媛就在解剖室裡呆了一個晚上。
渴了餓了,就……忍着……
熬到第二天早上,大體老師能教的東西已經很少了,凌然才喊餘媛收拾收拾,又將之鎖在櫃子裡,悄悄的打開門。
總算沒有白癡睡在門口。
凌然輕輕鬆了口氣,轉瞬又有些鄙視骨關節與運動醫學中心的醫生們,守了一夜就熬不住了,一點都不像是外科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