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室。
漂亮的綠蘿與漂亮的吊蘭騷騷噠噠,普通的綠蘿與普通的吊蘭相敬如賓,醜的綠蘿與醜的吊蘭嚴防死守。
今年42歲的左慈典,望着形態各異,品種多樣的花卉,不由的發出幸福的嘆息聲。
“怎麼了?不喜歡談話室?”霍從軍自後面開門進來,正好聽到了左慈典的讚歎聲。
“不會,怎麼會,我就是覺得舒服。”左慈典連忙站起來並轉身,目送霍從軍坐到了對面,才笑道:“我剛纔比較呢,感覺鎮衛生院裡的手術室,都沒有咱們這個談話室乾淨。就是養的花,要說鄉下人會養花吧,都沒有咱們醫院的花端莊。”
“喜歡就好。”霍從軍笑呵呵的點點頭,雙手下壓,示意左慈典坐下來。
霍從軍打量着對面的中年醫生。
瘦,高,國字臉,表情謙卑,看着很機靈,好像小夥子似的機靈。
白大褂裡面穿着薄毛衣,袖口稍微有點磨損,一絲不苟的大背頭和大量的髮膠,纔是適應了他的年齡。
40多歲的年紀,按說應該是一名醫生最年富力強的時間段了,尤其是外科醫生,40歲到50歲之間,可以說是黃金年齡,正是出成績,做事業的年紀。也是各大醫院最喜歡挖人的年齡。
但是,出身於鎮衛生院的左慈典,顯然與普通意義上的外科醫生是有不同的。
“從鎮衛生院到雲華醫院,你這一步邁的可大啊。”霍從軍看着手裡的簡歷,看不出表情來。
“我在鎮衛生院裡的時候,接診最多的就是急診了。”左慈典陪着小心道。
“你救治過最危險的病例是什麼?”
“心梗和腦梗。”左慈典毫不猶豫的回答。
霍從軍稍稍擡了擡下巴,問:“治好了幾個?”
左慈典愣了愣,小聲道:“總共遇到過4例。”
“結果呢?”
“有一個腦梗的,送到縣醫院,過了一個月才死。”左慈典說完彎了彎腰,讓自己變的更低一些。
霍從軍也是聽愣了,好半天,道:“你這個路子夠野的啊。”
左慈典低頭笑了兩聲,沒敢接話。
霍從軍微微皺眉。
雲醫的編制是非常緊張的,用更準確的形容,就是非常緊俏的。
每年除了留給應屆畢業生的名額,用來挖人的機動名額之外,雲醫最值錢的,爭奪最激烈的,就是社招名額了。
社招的要求是最低的,給出的條件雖然也低,但依舊擋不住昌西省內外的醫生們趨之若鶩。
現如今,好一些的科室,如骨科、眼科之類的,進的新人都得是博士起步了,211以下的學校連面試的機會都沒有,婦科、普外之類的科室的要求可以降低一些,好學校的碩士生也能進,但211學校以下的博士照樣是不收。只有兒科、急診這樣的科室,要求最低。
但是,低也低不到哪裡去,再低,也不能低到鎮衛生院調入的大專生!
霍從軍嘆口氣,再看看左慈典。
左慈典立即露出一個規矩的笑容。
“我這邊是要一個人,但是,你這個簡歷,真的是說不過去啊。”霍從軍搖頭,他是想要一個人,填充給凌然,以填補馬硯麟離開的口子。
但是,左慈典的背景,距離標準線也太遠了,別說調派給凌然了,霍從軍就是想調劑給其他組,換一個人過來,也被嚴詞拒絕了。
幾名主任和副主任醫師的態度都非常的堅決,就連一向與世無爭的陶主任,都不能忍受。
難道,要把這傢伙退回去?
退回去容易,可再想要人就難了。
可要是留下來……
霍從軍望着左慈典,陷入了思考中。
左慈典也知道是到了關鍵時刻了,小意的道:“霍主任,我這個人學東西很快的,而且我做事認真,特認真那種,不管啥事情,您交給我,我都給您辦的妥妥當當的。另外,我可以加班的,我今年剛離婚,孩子判給老婆了,我可以值全夜班,讓其他同事輕鬆一些……”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打動了霍從軍。老霍重重的嘆了口氣,道:“行吧,人都來了,我也不划算把你送走,到了科室裡,你就好好跟着學吧。”
“是!”左慈典面露欣喜。
“再一個,你之後跟着凌然凌醫生,凌然醫生呢,情況比較特殊,總之,你聽從命令,做好醫生的本職工作就行了,多看少說少問,你也是成年人了,我就不多說了。”霍從軍爲了不浪費一個名額,捏着鼻子將左慈典收了下來,也沒有太多的興趣教導他了,就將之送到了科室裡,介紹給一衆醫生認識算完。
接着,左慈典就被送到了凌然的手下。
霍從軍細心的叮囑了凌然幾句,纔不安的離開。
左慈典的心又吊起來了。
他雖然是在鎮衛生院裡做了20多年,但也知道,科室主任固然是一個科室裡最大權力的掌握者,可直屬上級醫生更是一名小醫生的掌控者。
上級醫生好一點的,能夠讓小醫生輕鬆許多,上級醫生要是刻薄起來,能讓小醫生累到死且死的毫無意義,或者,乾脆就是生不如死。
凌然卻只是看看左慈典,問:“能加班?”
“可以。”
“那你熟悉一下環境,明天早上3點鐘,來值手術。”接着,凌然再對馬硯麟,道:“你最近可以上正常班了,恩,七八點點下班這樣子。”
呂文斌咳咳兩聲,道:“凌醫生,正常班是到6點鐘下班的。”
“哦。那就6點鐘。”凌然從善如流。
左慈典看着年輕的凌然,再聽他們的對話,突然覺得好像不靠譜的樣子。
一個連下班時間都不知道的醫生,莫非是來鍍金的?
左慈典越想越覺得有意思,心裡甚至開心起來。
不靠譜好啊!
要論醫術,左慈典知道,自己一個鎮衛生院出生的醫生,拍馬也趕不上雲醫的水平。但是,要說服務領導,左慈典還是很有些心得的。
他曾經一週七天,每天下午陪領導喝酒到凌晨一兩點,兩三點,再強撐着身體將領導送回到家裡,隨便找個地方睡一覺,早上六七點鐘再趕着給領導送早餐,幫領導送小孩,扔垃圾,準備午餐,準備陪午餐酒……如果不是有次回家換衣服,撞見老婆和領導睡在一張牀上,左慈典說不定已經升職了。
往者不可諫,但服務領導的技能,左慈典還是留下來了。
若是比拼服務領導的能力的話,左慈典覺得,自己在雲醫還是有一線生機的。
說不定,霍從軍主任也是因爲這個原因,而留下自己的?
就是爲了讓自己服務鍍金的醫生凌然?
左慈典這麼想着,更加謙卑的彎下腰來。
臉色青灰色的馬硯麟有些渾身不自在。
雖然說,他是規培醫,已經到了不得不輪轉的時候了,雖然說,他現在有了女朋友……但是,凌然手下這麼快就有新人加入,還是讓馬硯麟感受到了威脅。
“凌醫生,我就算是輪轉到別的科室,也可以回來幫忙的。”馬硯麟輕聲說話。
凌然點頭:“可以。”
“我可以繼續跟着您學跟腱修補術。”
“可以。”
“對了,今天有家裡快遞過來的魚乾。”馬硯麟一邊說,一邊取過辦公桌上的袋子,許是取的太急了,一袋的東西,都給撒了出來。
只見辦公室中央的白色地板上,有淡黃色的鹹魚,白色的魚乾,金黃色的杜蕾斯,白色的傑士邦,白色的岡本003,紫色的杜蕾斯大顆粒,還有許多全英文的盒子。
“我……我了個去。”馬硯麟連忙去撿,卻是腳下一軟,坐倒在了地上。
“我來幫忙。”左慈典乖巧的上前,脫下外套,一把罩住了許多的盒子,再快速的將之捲入袋子裡,且低聲調笑,以緩解尷尬:“小兄弟囤貨呢,別被騙的公糧空倉了。”
馬硯麟低聲苦笑:“能扛一個月就不錯了。”
“一個月……”左慈典擔心自己眼花了,趁着撿盒子的時間,瞅了一眼英文的盒子,就見正中間,赫然用英文寫着“large-size-condoms”(大號避孕套)。
馬硯麟露出靦腆的笑容。
左慈典露出震驚後的若無其事的笑容,內心暗自警惕:雲醫果然是藏龍臥虎,隨便放出來一個年輕人,竟然就有做鎮衛生院副院長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