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兒子怎麼樣?”
手術走廊的大門推開,焦急的家屬立即一擁而上,衝在最前方的是位60餘歲的父親,花白的頭髮,滿是皺紋的臉頰,看着就像是左慈典的弟弟似的。
幾位聊天正聊的熱火朝天的親戚,此時也揹着手,走了過來,圍攏在醫生身邊,裝作關切的模樣。
宋尚深吸一口氣,道:“手術中出了一點小問題……”
“啊?”
“手術怎麼會出問題?”
“我兒子呢?我兒子……”60歲的老父親,甩開膀子就要往裡,全靠後面的呂文斌給攔住了。
“病人沒事,你們聽不聽?不聽我們就走了。”宋尚的經驗豐富,身子動都沒動,就把人給擋住了。
呂文斌甩甩手,心道:這老頭還怪有勁的。
“你們不是出了問題?”當爹的有些發暈。
宋尚道:“問題解決了。主要是你兒子的血管太脆,平時沒有好好管理身體,三高問題都沒有加以重視吧……”
病人家屬愣愣的,有些被他唬住了。
宋尚嘆了口氣,再道:“手術過程中,病人的肝部血管有破裂,經過我們的奮力搶救,以及大量的輸血輸液,現在情況已經穩定了,但接下來幾天,還是非常關鍵的,只要接下來幾天的危險期度過,那問題就不大了……”
“人還活着?”病人的父親的手抖了抖。
“活着。”宋尚態度和藹。
對待大病的病人,醫生的態度,普遍還是過得去的。
再一方面,手術做的不順利,宋尚的腰桿子也硬不起來。
又說了幾分鐘的話,一番開導之後,病人和家屬才慢慢的散去了。
宋尚不由鬆了口氣,拉着呂文斌回了手術區,再感謝道:“剛纔多虧了呂醫生,不是你給人攔住了,今天還得鬧麻煩。”
“應該的。”呂文斌這時候顯得有些憨憨的,問:“中途出血這麼多的話,病人之後還會找過來吧。”
“一般不會的。”宋尚頗有耐心的道:“咱們國內的醫院就是這樣,只要人不死,手術中間出現什麼問題,都可以解釋,都好說話。但人要是死在手術檯上了,你籤什麼文件,說什麼不違規,都沒用……呵呵,你還年輕,多遇幾次就明白了。”
呂文斌笑笑,他也不是真的不明白,不過,明白是一回事,經歷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管怎麼樣,總算是過去了,這趟是真的多謝凌醫生和你們幾位了。”宋尚說話間,拉着呂文斌進到拐角的一個備品室,再將一隻信封塞給了他:“一點辛苦費,麻煩呂醫生您給轉交一下。”
呂文斌遲疑了一下,問:“這個錢,是哪邊出的?”
飛刀有飛刀費,救場同樣是飛刀。儘管省去了飛的過程,但重點並不在於此。
不過,飛刀不像是救場趕的那麼急,往往都是與病人談好了,讓病人出的,不願意出的病人,自然可以再請高明。當然,若是本院迫切想做的病種,病人家庭條件又不好,那也可以從科室的經費裡出。
但是,救場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救場是醫生預計能做的手術,結果出了紕漏,這時候,病人躺在手術檯上生死不明,自然沒有另請高明的可能。手術中間再談飛刀費,更是容易出事。
這樣的道理,呂文斌都知道,宋尚就更清楚了。
他也不多說,淡定的道:“我們這邊的小劉出的,他去年才升的主治,還靠工資的,別嫌少。”
呂文斌一聽,連忙道:“那我不能拿。”
“又不是給你的。”宋尚把呂文斌的手壓住,又道:“這個病人家屬你也見到了,八寨鄉人,家庭條件就那樣子,我直接就沒和他們說飛刀的事。我們這邊呢,科室內部的規矩,誰出的紕漏誰補錢……”
“我打個電話吧。”呂文斌太知道凌然了,再者,他現在對這麼幾千塊的飛刀費,都不怎麼放在心上,說話間,就把電話給撥了出去。
宋尚也沒攔着,等了一會,見呂文斌掛掉電話,又把錢塞了回來,不由一愣:“不要?”
“凌醫生說不要。”呂文斌聳聳肩,道:“得,我回去了,你們注意病人。”
說完,呂文斌灑脫而去,感覺自己帥的像是“俺們敗咳”的施瓦辛格。
宋尚在後面愣了愣,倒不是因爲信封被塞了回來,而是因爲呂文斌的自然而然。
在宋尚的記憶裡,許多醫生大佬,其實都不怎麼收救場的紅包。
提前說好的,或者約定俗成的另算,像是六院這種情況,大家通常是能不收就不收的。
不過,大佬之所以是大佬,也是因爲大佬的江湖地位高,是普通醫生所不能及的。
相比之下,不到大佬級別的醫生,比如一位名氣不是很大的三甲醫院的普通主任,救場的時候也能救場,給錢的時候也不會推辭——反正沒什麼名氣,給錢豈不是傻缺。
而從呂文斌的態度裡,宋尚感受到的卻是大佬式的隨意:今天不想要,退下吧——約莫就是這樣的感覺。
急診室裡。
氣氛依舊。
救場一輪歸來的凌然,重新回到電腦前,繼續與餘媛討論文章。幾名有事做的醫生繼續做事,沒事做的裝作做事。
身材中胖的任麒頗有心機的坐在門口位置,既能讓凌然看得到自己,再有病人的話,也容易搶到機會。
他進修的時間就那麼長,比起凌治療組的原班人馬,對機會的渴求程度自然不同。
一輛中巴車,遠遠的開了過來。
任麒不等其他人醒悟過來,立即站了起來,出門去迎。
緊接着,就見幾個穿着白大褂的年輕人,走下了中巴車。
“凌醫生,我們來報道了。”首先下車的就是齊棗。身爲今年雲大送出的實習生之一,齊棗等人並沒有得到多少訓練的機會,就遇到了八寨鄉的泥石流,如今緊急狀態有所緩解,幾個人商量一番,立即就跟了過來。
性格外放的齊棗拿着長焦鏡頭,像是個文藝青年似的,在門外就叫了起來。
進了門,齊棗倒是安靜了一些,先是挨個向每名醫生問好,再放下東西,又拿了一罐酒精凝膠,就在凌然面前,仔細的塗了一遍手,然後小聲問:“凌醫生,我們又來實習了。”
凌然點了點頭,接着,很負責任的看了看四周。
今天是凌治療組難得閒暇的時光……從凌然的角度來看,今天應當是凌治療組少見的無工作狀態。
對醫生來說,沒有病人,就沒有工作,一羣醫生都沒有工作,再來四個實習生的話……
凌然突然體會到了一種治療組的組長的責任感。
沒活了,怎麼辦?
“給你們出個任務吧。”凌然嘆口氣,條件如此,也就只能如此了。
齊棗等四名實習生腳剛踩到地面上,就聽到“任務”一詞,叫苦不迭的站到凌然面前。
但是,看着凌然的表情,最跳脫的齊棗也不敢跳出來。
“你們有在學校學縫合吧。”凌然問。
“有。”
凌然頷首,再喊過呂文斌,道:“你去買20個柚子給他們,一人五個,把果肉剝出來,再把果皮用間斷縫合法,細細的縫合起來。”
“縫多細?”齊棗小聲問。
“越細越好。”凌然回答。
齊棗“哦”的一聲,又充滿求知慾的問:“爲什麼是柚子,有講究嗎?”
凌然緩緩道:“我喜歡吃柚子。”
角落裡,一串醫藥代表的眼睛,都驟然亮了起來,像是機器人重啓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