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試一下。”賀遠征回答的很艱難。
接着,賀遠征就再不講什麼禮儀了,只是低着頭,集中注意力尋找出血點。他是肝膽外科的主任,在進入雲醫之前,也是精英派中的精英,對於自己的能力,亦是有着相當的自信。
霍從軍笑着點點頭,再看向檢查組,笑道:“咱們是繼續去別的手術室看呢,還是再看一會?”
“不着急。”馬局長對手術檯上的魯萬家還是有些關心的,怎麼說都是魯大師的親戚,另一方面,他對肝切除手術也是有些好奇的,畢竟,他纔剛剛接手過這個手術。
想到這裡,馬局長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肝子的位置。
幾天前才切開的傷口,今天已經完全沒有難受的感覺了,哪怕不是醫生,馬局長也知道其中的不容易,尤其是看了眼前的手術,看着圍着手術檯的一羣醫生的焦頭爛額,馬局長更是有些後怕。
還好選的是凌然!
馬局長想到這裡,腦筋一下子通順了:“是不是找一下凌然,讓他幫忙來找一下這個出血的地方?”
霍從軍沒想到馬局長先說出來,於是順勢點點頭,道:“那我喊凌然過來看看。”
站在主刀位的賀遠征聽到了,也只能當是沒聽到。
這麼長時間找不到出血點,病人是不可能無限期的等待下去的。出血到4000或者5000的話,醫生放棄搶救,都屬於正常。
但是,醫生不可能在病人還有希望的時候,就放棄搶救。
在一間醫院裡面,病人是否有希望的判斷,往往是由高級醫生做出的,或者說的準確一些,是由佔據了最高的生態位的醫生所決定的。
這名醫生,通常是小科室的科室主任,或者大科室的治療組的組長。
如肝膽方面的權威,以往就是賀遠征,而現在……
更適合的決定者已經是凌然了。
尤其是涉及到出血的控制的時候,早已不止是肝膽外科,而是許多科室的醫生,都會找凌然來救場。
賀遠征不是很樂意,但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而且,不像是其他行業,可以爲了面子隨便虧掉一個項目,哪怕浪費些錢也無所謂,賀遠征現在要是拒絕,很有可能虧掉魯萬家的性命……
“手術刀。”賀遠征暫停了動作,直接伸手要了一把10號手術刀,接着就將原來一本書長的開口,拉成了鍵盤那麼長。
小口子是爲了好看,尤其是證明自己實力的。
這是比較中國化的社會觀點影響到專業屆的典型案例。當所有人,尤其是領導們都認爲開口小是技術好的代名詞之後,醫生們就不得不將小開口的手術,納入到技術考慮的範疇中去了。
當然,現實之中,開口小從某個角度來說,也確實能夠證明技術好。畢竟,小開口的手術難度就要大的多,像是同樣的肝切除,鍵盤長的開口和書本長的開口,就相當於《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和《黃岡密卷》的差別一樣。
後者要考滿分的難度顯然要大的多的多,偏偏許多人就是喜歡讓醫生考《黃岡密卷》。
賀遠征原本是準備顯擺顯擺自己的技術的。肚子裡面什麼情況說不清楚,開口小就顯的很重要了。
他只是沒想到,一個小小的血管瘤,竟然瀰漫出這麼多的問題來。
霍從軍現在去喊凌然了,但就算對方立即過來,等洗好手什麼的,也得十幾分鍾,賀遠征感覺,這就是自己最後的掙扎時間了。
“再去拿一臺抽吸機來。”賀遠征的雙手重新浸入血湯中,決定順着解剖結構,重新捋一遍。
正常的大出血,他這樣找的話,從頭到尾,一般也都用不了十幾二十分鐘。畢竟,出血點不會總在排查的最後部位。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
手術室裡的凝重氣氛,也是不斷的加重。
主刀醫生的臉色沉重,原本就容易讓手術室低氣壓,更別說現在臉色沉重的是肝膽外科的主任醫師賀遠征了。
馬局長也體會到了一股心無旁騖,全神貫注,專心致志,衆志成城,誓死不渝,戮力向前,拼搏努力的氣息。
馬局長等人不由屏息凝視的看向賀遠征,猜測他是否能夠在最後時刻,最後的關鍵點,創造出具有戲劇性的成功……
並沒有。
時間過的飛快,當手術門再被踩開,發出“嗤”的啓動聲的時候,賀遠征的內心是遺憾與如釋重負的交匯。
遺憾的是他沒能創造奇蹟,如釋重負的是,他終於不用繼續嘗試下去了。
“賀主任。”凌然打了聲招呼再上手術檯,免得對方意識不到,轉動間碰到了。
“凌醫生。”賀主任的眼裡是苦澀,表面上還給了一個大度的笑容。
“血壓儘量提高一點。”凌然叮囑了一聲,算是給麻醉醫生說的。
今天的麻醉依舊是狗麻醉,似汪非汪的叫了一聲,就給安排上了。
賀主任低頭沒吭聲,像是與凌然有了某種默契似的。
他不說話,凌然更懶得聊天了,等旁邊的醫生乖乖的讓出位置以後,就順着肝門,輕輕的玩了過去。
血管瘤的肝臟,依舊保持着年輕人的肝臟的軟糯,用牙齒……不,用手指輕輕按下去,彈性都是非常好的。
凌然慢悠悠的摸過來,與賀主任的動作相類。
賀遠征莫名的感覺到了一些輕鬆,這時候纔開腔道:“這個病人的肝動脈近端分支,是從腹腔出來的。”
這是一個肝動脈的變異點了,只是沒什麼用的信息。
凌然點點頭:“我從片子裡看到了。”
“什麼時候?”賀遠征立即問了出來。
“刷手的時候。”刷手要10分鐘的時間,找幾個人舉着片子站跟前,很容易就將影像片看完了。
賀遠征則是嘴角抽動兩下,懶得細問的樣子。就他所知,凌然看影像片的能力,已經超過大部分影像科的醫生了,那身爲一名標準的外科醫生,他就不想再細緻詢問,以免給凌然耍帥的機會了。
“肝門靜脈和下腔靜脈我都全部檢查過了。不過,你也可以再查一遍。”賀遠征勉強的通報了情況,語氣不敢說的太過於肯定。
凌然點點頭,雙手繼續摸着肝臟走。
站在凌然身邊的賀遠征有些茫然的平靜,就好像狂奔800米追公交,最後卻只能望着公交車的屁股,表情平靜的樣子。
賀遠征沒好意思直接離開,不由的想到了許多許多……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有很多時間來做些深入的想象的……
“找到了。”凌然的聲音,瞬間斬斷了賀遠征尚未展開的思緒。
賀遠征詫異的看過去,就見凌然的手,按在了右肝的內下區。
這裡情況複雜,但依舊有完整的肝臟結構。
接着,沒等到凌然的解說,賀遠征就見凌然用兩隻手,將該處輕輕撕裂……
賀遠征突然有些醒悟過來,這是多發的小血管瘤爆開了?
凌然快速的出手堵口,再單手縫合打結,甚至不用發愣中的賀遠征幫忙。
“血止了。”狗麻醉率先喊了出來,作爲麻醉醫生,他今天的壓力也是一點都不小。
凌然點點頭,順手縫了幾針,才依依不捨的將病人交還給賀遠征。
好不容易洗了手,就玩了幾分鐘的時間,對凌然來說,是稍微有點浪費的。
賀遠征低頭無語,默默的做着收尾的縫合工作。
馬局長等人望着凌然,卻是莫名的心安。
有這樣的醫生在雲華,喝酒都敢多喝兩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