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緊,吹落一樹濃蔭。北雁南飛,霜楓染醉。縱倩東君,韶華難系。燕子斜陽來去,飛夢萬里,鶯啼喚起。
三年!流年無情,卻又已是滿目蕭瑟的露冷蒹葭時節。人若遊絲,別夢依依,彩箋難付徵鴻,尺素無由寄。
三年!一千一百個日日夜夜。對於常人而言,或許也只在彈指一揮間,恍然回首,方纔驚覺光陰似箭,歲月如流。而對於另外一些人而言,是何其漫長,何其迢遙。度日如年——沉甸甸斷人魂魄的愁思豈是紙上輕飄飄四個字所能涵括得盡的。
三年前,天下大勢在經歷了那場幾乎將七國盡數席捲在內的急遽動盪後,奇蹟般極快地再度平靜下來。儘管,在許多有識之士眼中,這種平靜極其脆弱,甚至,正孕育着更大的亂象。
三場宮廷動亂,激揚起無邊風濤,瞬間又歸於寧寂。大動亂的痕跡漸漸模糊,被滄桑幽幽塵封。江山依舊!仍然是舞榭歌臺,粉黛笙歌,仍然是鐘鳴鼎食,安富尊榮。如癡如醉的金粉chun夢並不因了權欲生死之爭而稍減其色。
然而,暗流洶涌,趙魏楚三國政壇的更迭,終究令幾成定局的時勢復隱了些許不定的變數······
時令不正。趙都邯鄲,又是斜風細雨的惱人天氣。
黃昏,低壓的濃雲逐次侵食殘陽的黃色暈圈,飽含雨意。郭府用以分隔冶煉工場林帶中的一座小山丘頂,郭秀兒淡漠地靜靜坐在一方大石上,抿着脣遙望着雲天深處,眼神凝滯,流露出說不清的哀婉神情,身影分外的寥落、蕭索。
三年時光,她已經長成高挑豐盈的大姑娘了,不再是那個初涉人世的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小丫頭。前情如夢,三年是漫長的,漫長到足以改變許多許多,也漫長到足以醫治彌合許多的創痛。然而,有些深烙於心底深處的東西,卻是時間流水所帶不走的,而沁入骨髓的創傷,或許,更將是一生永遠無法抹平的。
心思百轉縈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癡望着,滾滾濃雲完全掩住了斜陽的淡淡光暈,若不可察的朦朦雨霧織在了風裡。心下不覺得重了幾分,輕輕一喟:“三年前,也是這般天氣!”縈滿了心懷的煩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便是從在心上刻下深深傷痕的那一天嗎?由癡情轉成的痛苦咀嚼了三年,非但不見略減,反而愈來愈見深沉強烈,隨了時間的流逝浸透了身心。
曾經,林中徐行漫步,喁喁而談,協調融洽間溢滿了歡聲笑語;曾經,黃昏絮語,兩顆心融匯在一起,叫人又羞又慌,臉紅心熱,又忍不住悄悄的高興;曾經,小院探傷,揪心的擔憂繫念中卻散發着甜蜜溫馨的氣息······多少次,少女易感的心沉醉着,驛動着,蘊積着憧憬,象歡暢跳蕩着漣漪的泱泱春水,霞飛雙頰地悄悄編織着只屬於自己的神秘玫瑰色夢幻。然而,猝不及防的一切美好都被無情擊碎了。純潔稚嫩的心遭受的萬分創痛實在是她所無力承受之重······難道,在男人建功立業、叱吒風雲的一生中,感情,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朵小小浪花?
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莫名其妙地,兩句詩溜出了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聲音有點噎住了,她縮了縮肩膀,一對黑豔豔的明眸汪着兩潭深泓,亮晶晶的,彷彿就要化溢開來。
物是人非!已成陌路!令她沉醉的歲月只能再現於在夢中了。一顆心封閉了三年,卻已是支離破碎。
“他的心裡還有我嗎?”一陣心酸,她縮起了雙腳,抱膝問着自己一個已思忖過無數遍的問題,“既然無情,爲什麼他要這麼欺騙我。難道他接近我只爲的是郭家的財富?他真會是這麼一個小人嗎?”同以往一樣,堅定地搖搖頭,急急的她又拋開這個念頭。依稀,往昔美好的情景浮現在了眼前,幾顆晶瑩的淚珠摔碎在了衣袂上,“不會的,他決不是那種人。決不是!也許,從來他的心裡就沒真正有過我,所有的事,不過是我憑空的臆想罷了。”立刻,她推翻這結論,沉重地一嘆,揮之不去的僅有一個執著的念頭,“我知道,他心裡有過我的,我知道!要不然他怎麼會······”她兩腮緋紅,下巴抵在胸口上,胸口熱熱的,也不知是不是那東西熱得燙人。
她恨不起他,真的恨不起他,甚至無法將他的音容笑貌從深心中抹了去。那份又癡又真摯的情感她始終埋在心裡,異常珍視地埋在心底。她仍在偷偷地、默默地關注着有關他的任何一點消息,雖然,不再是快樂甜蜜的,但她依然無怨無悔地守着這份苦澀痛苦。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瞑想,“秀兒,下雨了,還不快回房。”聲音又急迫又關切,是哥哥郭求。
低低“嗯”了一聲,她站起身,扽扽衣裙,悄悄拭去眼角的淚水,回身襝衽一禮,才發現二哥郭廷也站在後面,用哀傷、憐憫的目光看着她。遠一些,貼身侍女小秋圓溜溜的眼珠直轉,嘟了嘴提着傘站着。想來又是她怕勸不動自己,才搬的救兵來。
“秀兒,你又何必······”看到心愛的妹妹頭埋在雙膝中,蜷着身子坐在冰冷的大石上,顯得是那麼嬌小,那麼羸弱,郭廷心疼之餘,衝口就嚷。
“秀兒,快些回房,風口裡坐着,不怕着了涼。”郭求橫了弟弟一眼,細看着郭秀兒微紅的眼睛,溫言笑道。
低應了一聲,郭秀兒低着頭,略提起長裙,慢慢朝山下走去。
從妹妹沉默的背影體味到了一股辛酸,郭求跟上笑着道:“小妹,你胃口不好,今晚還是讓廚下燒些清淡的小菜送到你房中去吧······呵,我剛得了兩盆白菊,正開得好。哥哥不懂花,回頭讓人給你送了去。”
“嘿,小妹,春平君又來了······”郭廷一旁笑嘻嘻地插了一句。一言未了,郭求狠瞪了他一眼,一腳把他的下半截話踹了回去。
郭秀兒不回頭,只厭惡地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