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陽君身子一僵,靈臺澄明的楊楓同時感應到焦旭、沙宣幾名策馬環衛於後的高手氣息一凝,收束的氣勢隱有外放之意。
長長噓了一口氣,龍陽君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楊兄,灰鬍伏擊趙國使團,實是我授意所爲!”
立刻,楊楓感到身後幾道氣機已鎖定在他的身上。他沉着地一笑,恍若無覺,靜靜地等龍陽君的下文。
龍陽君眼裡精芒一閃,欣賞地瞟了他一眼,回首沉聲道:“你們退遠些。”
“君上!”焦旭、沙宣齊齊提馬近前兩步,警惕的目光在楊楓身上打着轉。
“退下!”龍陽君異常俊秀的臉上帶上了煞氣,冷喝了一聲。撩人的美目中射出的兩道銳利如刃的目光,逼得幾名護衛諾諾勒馬拉開了距離。
“楊兄,龍陽此舉,實是不得不爲,不但爲的是我大魏,而且也是爲的趙國。”稍稍一頓,龍陽君突然展顏一笑,“楊兄和魏無忌亦有所交往,依你看此人如何?”
楊楓明睿的眼睛一瞥龍陽君,從容地道:“有吞吐宇宙之志,可乘時變化,能升能隱,能屈能伸,有飛龍氣概,乃世之英雄!”
“英雄?或許稱爲梟雄更恰切些。”龍陽君目光略有些呆滯,鼻翼一翕張,脣角戰了一戰,冷冷地道,“魏無忌其人,素有野心異志,豢養尤多不甘雌伏的虎狼爪牙,不但是魏國的內憂,而且是趙國的大患。這兩年,他表面韜光隱晦,沉湎於酒色,胸無異志,一副報國無門的失路英雄模樣,讓大王承盡了嫉賢妒能的罵名。實則,他不過潛伏爪牙忍耐罷了,一刻也未曾停止張勢。哼!禮賢下士,仁義無雙,他不但急遽擴張勢力,更在四處收買人心。他的門客舍人已不下於五千人了,還私招俠客遊民兩萬多戶到他的封邑,朝中文武,盡多他的黨羽。他不視事?哼哼,朝政中任一最小的事務也瞞不了他。這幾年若非我拼了命幫大王保住幾分勢力,只怕大王早被這狼子野心之徒生吞活剝了。此次他又想借一手促成魏趙聯姻再大張勢力,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我怎能容得。如果讓他這般無休止地擴張,大魏不幾年就是他魏無忌的囊中之物了。而對於趙國而言,有這麼個······嗬!‘有吞吐宇宙之志’的強鄰,難道便是幸事嗎?”
楊楓淡淡地道:“君上既剖心相告,楊楓也不虛言欺誑。對我大趙而言,重要的合縱抗秦,而不論魏國誰人主政。這也正是我王及諸多重臣爲何急於促就趙魏聯姻的原因。”
龍陽君尖厲地一陣大笑,眼裡掠過狡獪之色,笑道:“楊兄才說不虛言欺誑,爲何又以空話搪塞。三晉屢遭秦國凌逼,趙國看重合縱不假,然而怎會不關心魏國主政之人。我知楊兄之意,你定是感念魏無忌的救趙之德,以爲我大王怯懦,緩急難以相恃。甚至心中會認爲魏無忌主政魏國會更有利於合縱抗秦,有利於趙國。”不等楊楓說話,他一揮手,重重地道:“錯!魏無忌野心之大,不在暴秦之下,竊符救趙,爲他贏取了多少趙人的感戴之心。自他到邯鄲,故意交結毛公、薛公,以蠱惑士心,平原君門下賓客棄之往投魏無忌如流水,一席‘平原君之遊,徒豪舉耳,不求士’的話令聲名赫赫的趙勝幾至身敗名裂,耗盡多年心血贏得的一切轉瞬付諸東流。其實,魏無忌這條虛僞的兩頭蛇最擅矯飾,楊兄,你可莫要忘了魏齊之事。當年範睢與魏相魏齊有不解仇隙,借秦國之力索魏齊首級。魏齊遁投平原君。秦加兵於趙,致函召平原君而拘扣之,必欲得魏齊。平原君是何等的慷慨磊落,堅執不肯出魏齊以換己身自由。唉!即今思之,猶令人恨不能得交平原君這等契友。而魏無忌這小人呢,當你們大趙相國虞卿棄高官厚爵,陪魏齊往投時,他懼怕得罪秦國,又不願自墮聲名直接拒絕,就躲在府裡不肯出見。魏齊自剄,虞卿遁世,皆魏無忌這奸險小人之罪也。楊兄,兩頭蛇,魏無忌這種兩頭蛇能信嗎?”
楊楓訝然側首看了看龍陽君,頗有些刮目相看的意味,卻正捕捉到龍陽君眼中閃過的一線得意。“器小易盈!”四個字瞬間滑過了他的心頭。暗暗冷笑,楊楓默默點了點頭,彷彿大爲意動。
此刻出城已有了二十多裡,大梁四郊盡是平疇之地,連小起伏的地勢都很少。駿馬迎風“得得”小跑,順着大道直向樑溝奔去。前面道路兩邊停了四乘運貨大車,車上載滿了一截截長約兩三尺的粗大竹筒,也不知做什麼用的。大約是被當先開道的儀衛趨往路邊等候,七八個趕車押運的粗布短衣漢子一個個縮在車後垂手而立,連頭都不敢擡。
騎隊自車畔衝了過去,龍陽君微微勒了勒馬,臉上顯出了黯然之色,拱手道:“楊兄,說起來,我大魏處四戰之地,無險可據,無險可守。列國中,除去韓國,就是我大魏最重‘合縱’之道了。如果‘合縱’之道不行,我大魏······”
言猶未了,前方一陣人喊馬嘶,喧騰哄亂,隱隱夾雜着箭矢破空的尖嘯聲,一波波的躁動洶涌地從前方騎隊處傳了過來。
楊楓的心往下一沉,和臉色驟變的龍陽君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勒住了馬。焦旭、沙宣、孫琪幾名護衛撥馬衝了上來,團團衛護住龍陽君。
孫琪一馬衝前,攔在衆人面前,大聲呼喝,阻住亂紛紛潰下的侍衛。
兩騎馬飛也似的遠遠奔回。馬上滿頭大汗的侍衛跳下馬一口氣急促地稟道:“君上,前方遇伏,開道的儀衛全部身亡。賊人沖決過來了,弟兄們正拼死抵擋。賊子人多,君上速退······”
一語未畢,後方也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君上。”一名侍從飛馬趕到,大聲叫道,“適才那幾輛大車是賊人的。現下賊人已用車子堵住了大路,並把竹筒傾覆滾了滿地,好些弟兄的馬匹都拘絆倒了······”
“君上,快,向這邊走。”遊目四顧的焦旭大叫道。
“轟!”又一片雜鬧的喧亂。落葉草屑紛飛,塵埃飛揚,升騰而起。道旁兩側十多丈遠的地方,突兀掀起一方方木板,現出了數十個地穴。喊殺聲震天動地,幾十個赤膊精壯大漢執刀持槍,呼嘯着向騎隊撲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