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黎少欽完全沉浸在了一種悲傷的情緒之中,黃婆婆的離世,對他的打擊很大,他心中頭一次對人的生老病死生出了一種無力感,同時也深刻地體會到了要珍惜眼前一切的道理,因爲有些東西,失去之後,就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
直到第三天,黎少欽的心情才平復了少許,他想通了不少事情,知道逝者已矣的道理,只有珍惜眼前的纔是最重要的,最後他做了一個決定,出去走走。
自從高中以後,黎少欽就很少這樣在鄉間小路上走了,聞着鄉村特有的花草氣息,沐浴在田埂間的微風之中,他整個人都靜下了心來。
許多人在一生之中,都在追求一種無愧於心的境界,這看似很簡單,但只有真正在這條路上,經歷過無數挫折的人,纔會發現,這是何其艱難。
人生在世,總有一些過錯是無法彌補的,其實拿得起放得下,也不失爲一種至高境界,可到底哪一個方向,纔是最適合自己的道路呢?
他又想到了白靜和林語晴這些人,從最初的親密無間到現在形同陌路,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去面對她們呢?
正思索不定的時候,忽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停在了他的身前,一個洪亮的聲音傳進黎少欽的耳朵裡:“少欽,你回來啦!”
黎少欽擡頭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軀極其雄壯的男子,這個男子比李子通都要壯上許多,甚至比起當初的伍景龍也不逞多讓,看清楚面前這人,黎少欽頓時面露喜色道:“阿天!”
這人叫做黎建天,是黎少欽的堂哥,同時二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兼好友。
記得小時候,兩人曾在一起幹過不少壞事,如偷雞摸狗、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情都沒少幹,幾乎是無惡不作,每次都搞得村子裡頭雞飛狗跳的,曾經很多人在說起這兩個小子的時候,無不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那麼久遠的往事,現在忽然回憶起來,讓黎少欽心中不由覺得一陣好笑,同時也有一種親切感。
黎建天從小便生得身材高大魁梧,這也是黎少欽幹架必定拉上他的原因,沒想到成年之後,這傢伙更顯得更加高大威猛了,就連黎少欽站在他面前,都感覺到一陣無形的壓迫感,那是由於體型上的差距而產生的。
黎建天見到黎少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他把一隻大手搭在黎少欽肩膀上,一雙小眼睛在他身上瞄來瞄去,笑呵呵道:“呵呵,小子,好些年不見你,沒想到都這麼英俊瀟灑了。”
黎少欽知道是自己如今穿上了一套西裝的緣故,也不跟他客套,笑道:“阿天,你小子也成熟了許多嘛,鬍子都留了。”
黎建天伸出手來,捋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那一撮小鬍子,無奈道:“呵呵,其實我本不想留這鬍子的,偏我女兒不知是因爲什麼原因,每天都要拔我的鬍子,要是哪天沒拔的話,必定要哭個不停的,沒有辦法,只得留着給她拔嘍!”
黎少欽聞言喜出望外地問道:“哎喲,你都有女兒啦?”
黎建天點了點頭,說道:“是呀,去年年底結的婚,可惜你沒回來。”
黎少欽想起去年這個時候,自己是在韋英俊家裡過的,不由得面露愧色,對他說道:“對不起啦兄弟,去年在我趕回來的途中,出了點小意外,所以就沒回來了。”
黎建天衝他擺了擺手:“沒關係沒關係,兄弟你現在回來也是一樣的,不過你今晚一定要到我家裡,陪我喝兩盅!”他話裡帶着一種不庸置疑的口吻。
黎少欽出門在外這麼久,卻也不想與自己的兄弟生分了,便滿口答應了下來:“好,我也正想找個機會看看你的女兒呢。”
又聊了一會,黎建天因爲有事情要忙,所以便離去了,分別前兩人約好晚上好好喝上一次。
晚上回家吃完晚飯,黎少欽和家人閒聊了一會兒,便接到黎建天邀請去他家裡喝酒的電話了。
黎少欽準備了個紅包,和家人說了聲便出去了。
來到黎建天家裡,見這一家子正其樂融融地逗着一個嬰兒玩,黎少欽見到了黎建天的父母,先後問好,接着黎建天又向他介紹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
黎少欽分別與他們打了招呼,接着又上前逗着小女嬰玩了一會,悄悄往她的裹布裡塞了個紅包,這才坐下來,和黎建天喝酒聊天。
黎建天的家人見狀陸續散去,把桌子留給了二人,兩人邊喝邊聊,聊這些年來的經歷,又聊到家常,最後漸漸聊到了人生。
“我現在結了婚,不可能再回到以前跟你一起四處惹是生非、四處闖蕩的日子了。”黎建天醉眼朦朧看着遠處的小山:“還記得五歲那年,我和你到那座山上最高那棵松樹上抓鷯哥的情景嗎?你小子爬上樹後,卻下不來了,當時急的尿都流出來了,哈哈!”
黎少欽點點頭,他當然記得這些童年趣事,同時心中也生出一種無奈,他看着黎建天,這個小時候一起闖蕩出來的兄弟,忽然問道:“阿天,你結婚也有一年了,我現在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黎建天手裡端着酒杯,靜靜看着他。
黎少欽邊思考,邊說道:“作爲一個已婚的男人,你覺得男人已婚和未婚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黎建天一聽之下,便似乎來了勁兒,還特別加重了這個“大”字的語氣。
黎少欽雙手環抱在胸前,頗有興致看着他,想聽聽他會說什麼。
“結婚是個分水嶺,決定着一個人究竟是誰!”
“哦?”黎少欽被他這麼一說,頓時引起了好奇心,黎建天跟自己一樣,思想也是屬於比較天馬行空的類型,喜歡用話中話交流,所以黎少欽一聽便知道,接下來他肯定會說出一番了不得的東西來。
“快說說看!”黎少欽催促着,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靜靜聽他說。
“首先,”黎建天對着黎少欽比劃出一根手指,“結婚前,感覺自己是一個人跑,想跑去哪裡,就跑去哪裡,逍遙自在。”
黎少欽點了點頭,並沒有發表意見,而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然後,”黎建天繼續說,“結了婚之後,感覺揹着一個人跑,去哪裡還總得聽聽背上的人的意見,於是每做一件事情,都有了另外一個人的影子,你就漸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了。”
“生了孩子之後,那更是一個人揹着兩個人跑啊,這下子就更不得了了,你會漸漸不再去想自己該往哪裡跑這個問題了,你要想的是孩子應該往哪裡去,而且你累了還不能停下來休息!望着遙遙沒有終點的道路,這時候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開始這麼想,接下來的路,還是讓留給孩子跑吧。於是,你慢慢就不再是自己了了!”黎建天說着,忽然從旁邊拿出了個水煙筒,點燃一撮菸絲“咕咚咕咚”地抽了一陣。
黎少欽靜靜聽着不說話,黎建天吐了口煙,忽然歪過頭問黎少欽:“對了,你有女朋友了沒有?”
黎少欽看了他一眼,無奈的聳了聳肩,說:“沒有。”
“怎麼?”黎建天一臉驚訝問道,“談戀愛可沒有結婚那麼多顧忌,你怎麼不談一個。”說完又要去吸那水煙了。
黎少欽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從這個沉重的話題之中走出來,他說道:“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想法,你對結婚的看法,我不能說贊同,也不能說不贊同,畢竟我不是你,我想說的是,你永遠是你自己,永遠要做你自己,誰都不能取代你!”
黎建天聽得若有所思,忽然,他一個呼吸不順暢,頓時被煙嗆得猛烈咳嗽起來。
黎少欽伸出手輕輕幫他拍着背脊,又說道:“誰都向往安逸的生活,但那註定不可能長久,別太過留戀以前,你現在就是犯了這個毛病!”
黎建天停止住了咳嗽,擡起頭怔怔看着黎少欽,眼中還帶着咳嗽出來的淚水,也不知此刻他心中想的是什麼。
黎少欽看着自己這個老友,語重心長說:“每個人都可以承受很多東西,不要總想着一個人去承受一切!我也是前不久才明白這個道理的,現在我希望你也能夠明白,你們是一個集體,你應該讓你身邊的人去承受一些事情,這樣你們才能跑的更遠。”
“呼……”黎建天重重吁了口氣,良久,他忽然站起來,說道:“我讀的書少,腦袋不太靈光,你這一下子說得太多了,我要好好想想,才能明白。”
黎少欽任由他去琢磨這些話了,這些道理自己都是從成立謀士團之中總結出來的,他說給黎建天聽,是希望這個兄弟能夠擺正自己的思維,不要陷入婚姻的泥潭。
過了良久,黎建天才從思考之中回過神來,他看着黎少欽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看來你在學校學到了不少東西,我現在都有些嚮往你們那個什麼中南大學商界了,要知道當年我們兩兄弟可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啊,誰人可當?”
黎少欽明知道他說的都是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但看他居然一副血氣方剛的樣子,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要是你想去,我也可以爲你安排啊!”
“真的?”黎建天一驚,他原本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黎少欽真的可以這樣做,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頓時泄氣道:“還是算了吧,我是個有家庭的男人,還說那些東西做什麼,我還是……好好工作,培養下一代吧。”說到最後這句的時候,他伸了伸懶腰。
“呵呵。”黎少欽沒說什麼,喝下酒瓶裡剩下的一點酒,便起身告辭了。
黎少欽離開後不久,原本已經準備上牀睡覺的黎建天,忽然又坐了下來,他眼神漸漸恢復清明,良久,只見他拿過水煙,又開始“咕嚕嚕嚕”地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