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楊順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第一天叫來陳浩這個項目外人,還有葉青,大家一起研究論文。
說是一起研究,實際上是楊順主要在學習,在他不懂的地方提出疑問,大家解答,或者當場做模擬實驗,大家都答不出來的就猜測,推理,要是推理有分歧,所有人都不能保證猜測的正確性,楊順就用一些奇怪的記號標記下來,繼續往下看。
讓一個長江學者,和一個國家傑青,來給他臨時當老師,要不要這麼耍大牌?
譚馨不是很理解這種做法,在她看來,一個合格的老闆,通訊作者,應該是主動提出研究方向,讓手下其他人按照這個方向去抽絲剝繭,攻克各種技術難關。
會議休息期間,譚馨去倒咖啡,辛笛跟在她身邊殷勤地遞杯子,問需要什麼口味,他去真空櫃裡拿。
“不麻煩你了,我喝原味不加糖的。”
“哇,原味不加糖又酸又苦,你喝的下去?”
“當然。”
咖啡雖苦,但比起生活要好得多,她當然不會介意。
她第一次主動問道:“楊總剛纔在記錄什麼?”
“劃重點啊。”
“什麼意思?”
“在我們看來,論文就是答案,有些答案顯而易見,有些故意隱藏起來,一筆帶過,這些關鍵地方就是重點。”
“你是說,楊總打算重複其他人的實驗?”
“爲什麼不?”
辛笛端着咖啡杯,說道:“一方面可以學習其他研究員的方法,理解他們的思路,追上最新技術,另一方面,還可以找文章中的BUG,萬一能證明這些論文的錯誤或是造假,我們就可以寫一篇新論文出來,踩着其他人的屍體站起來。”
“這倒也是,很多人造假。”
譚馨點頭承認,學術界造假太多,就算是諾獎級別的大犇,也存在造假行爲。
2005年,韓國著名生物科學家黃禹錫,民族英雄,最高科學家,被爆在《Science》上發表的諾獎級別幹細胞論文造假,舉國譁然,一個月時間就從英雄變成人人喊打的臭狗shi,神格瞬間隕落。
2012年,曰本美女科學家小保方晴子在《Nature》發表了兩篇諾獎級論文,內容是發現了克隆成年動物體細胞的技術,被爆造假後《Nature》撤稿,國際學術界集體申討,她的導師笹井芳樹承受不了巨大壓力,上吊自殺,因爲媒體發現,兩人還存在那種特殊關係。
2018年,曰本京都大學細胞研究所CiRA的特聘教授,幹細胞論文造假,其所長山中伸彌公開道歉,辭去所長職務,而他是2012年的諾獎獲得者,監管不力,甚至還有可能涉嫌參與,此事導致這家曰本頂級研究所的聲譽遭到重大影響。
這些醜聞,好巧不巧,都是生物細胞方面的研究。
因爲生物醫學界人人都知道,幹細胞治療的潛力巨大,患者和醫療機構都相當期待這方面的技術成熟起來。
而現在,楊順也在細胞方面做嘗試,譚馨不知道這究竟是一個機會,還會是一個坑,讓無數人折戟,死在裡面的巨坑。
“你等着瞧吧,楊順決定要做的事,很少有不成功的,他將踩着同行們的屍體,一步步走上世界的最巔峰!”
辛笛端起咖啡,主動和譚馨碰了一下,小口抿着:“乾杯。”
譚馨笑笑,她確實在拭目以待。
第二天上班,她沒看到楊順,聽說是在那個“NBE-1”私人房間做實驗。
辛笛招呼她去隔壁做基礎研究,蟾酥A部分需要大量分離,十幾種有機化合物,被證明對癌細胞有效的只有三種物質,楊順需要拿到這些做癌細胞用藥測試。
譚馨一邊戴口罩,一邊問道:“我們就做這個?”
“沒錯,這幾桶全部分離出來。”
辛笛指了指幾個有機存儲桶:“速度快一點,不會的地方我手把手教你。”
手把手?做陶藝的那種?
譚馨臉一紅,幸虧有口罩遮住,看不到。
過了三天,譚馨又和往常一樣上班,本以爲這幾天分離實驗做完了,應該可以看看抗癌藥物對癌細胞的作用機制,或者處理癌基因小白鼠了吧?
誰知道辛笛推着一個推車進來,上面又堆着幾個同樣規格的桶。
她傻眼了:“又提取和分離?”
辛笛停下來,拍了拍桶蓋:“是的,不過我要改點東西。”
說改東西,其實也就是新增了三組提取流程,微調了實驗計劃,譚馨發現問題:“這批蟾酥難道和上一批還不一樣?”
“都是蟾蜍毒液,只是生產它的蟾蜍種類不同而已,這次我們要試着尋找新化合物。”
辛笛合上實驗計劃書,招呼大家:“開工吧。”
又忙了一週,譚馨好不容易額外提取到了兩種少見的,但已有論文裡提到過的蟾蜍毒基化合物後,大桶終於消耗一空。
她有了心理準備,問道:“辛主任,明天該不會又來幾桶吧?”
辛笛笑了笑:“明天不會研究蟾酥了。”
這就好,譚馨鬆了口氣,這半個月的工作太簡單,讓一個本科生來做都沒問題,完全就是枯燥無趣的重複性實驗嘛。
“今天大家早點下班吧。”
辛笛招呼其他同事,大家紛紛收拾,有說有笑地離開實驗室。
譚馨在他身邊收拾試驗檯,辛笛小聲說道:“譚教授,這半個月你辛苦了,晚上我請你吃飯吧,我知道有一家……”
“不必了,謝謝,我感覺有點累,想回家休息,謝謝辛主任的好意。”譚馨委婉地拒絕邀請。
晚上她回到家,打開筆記本電腦,登錄雲記事本,寫下最近的研究心得,這是第五篇日記,她自嘲自己成了蟾蜍養殖專家,眼鏡一閉,腦子裡都是蹦跳的青蛙。
點下保存鍵,她關掉電腦,只是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的,她只是在寫日記。
而網絡的另一端,不知哪臺終端機上,將有人登錄她的賬號看到這些留言,這些都是第一手的研究資料,對某些人來說,具有相當大的意義。
熬過漫長的一夜後,譚馨頂着黑眼圈上班,看到辛主任又遲到了,她心中一咯噔。
果然,過了半個小時,辛笛拖着小車,拉了幾桶液體回來,將所有人招呼起來開會:“這些是靈芝粗製提取物,接下來我們要按照文獻,提取靈芝裡面的有效抗癌物質。”
他對譚馨眨眨眼:“今天確實不玩蟾酥了,咱們換植物。”
譚馨傻眼,會不會一個月後靈芝不用了,改成紅豆杉?
找了個機會,譚馨將辛笛拉過來,私下問道:“咱們就在這裡毫無意義地做提取?”
“怎麼會毫無意義呢?”
辛笛笑的很溫柔:“我們準備了相當多的抗癌有效物質,楊順的實驗進展很順利。”
譚馨攤手:“可我什麼研究進度都沒看到。”
“數據都在楊順那裡,聽說有點小成果了。”
“哦,這麼說,我們都是給他打下手的人?”
“不,咱們比洗瓶子的級別還是要高一點,洗瓶子的龍套連名字都不需要,咱們還能留個名。”
“可是提純和分離這種事隨便叫個本科生都能做,爲什麼讓我加入研究所?”
“你可以提供理論支持啊,免疫治療法的很多儀器和軟件都是你建議採購的,沒有你,我們可能怎麼開始都不知道。”
“我只是一個理論家?”
“不,你是研發團隊的一員。”
“可是我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怎麼會?我們只需要等着,等楊順做出成果,論文上自然會出現你的名字,你將名揚天下。”
每一個問題,辛笛都不緊不慢地回答着,譚馨感覺自己快要抓狂。
“譚教授,植化所是老闆的,他付工資,我們聽命做事,就這樣。”
辛笛看着這個女人,想起楊順的警告,心裡有些難受。
但他還是語重心長說道:“老闆不會忘記大家的功勞,貓酮他給了我分紅,強人湯給了苗家分紅,蟾酥B給了卓教授分紅,現在蟾酥A,遲早會有你的。”
譚馨泄了氣,如果真是這樣,她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辛笛勸道:“幹活吧,如果你覺得做實驗很無聊,可以主動找點樂子。”
“找什麼樂子?”
“沒事可以和我一起聊天,編段子啊,這些年我都習慣了。”
噗嗤……
譚馨笑起來,她總算是明白了私人研究所和大學實驗室的差別。
可笑過之後,她的心又沉下,如果她接觸不到核心秘密,她怎麼完成任務?那個邱黎明就是一個混蛋,一個無所不做的惡魔,他肯定不滿足。
她憂心忡忡,如果這個項目一直這樣,她該怎麼辦?
譚馨不知道怎麼辦,但楊順知道,他反正玩的挺開心。
五年了,他的感知已經到了細緻入微的程度,進入細胞級,剛好適合這個項目。
他從知名的ATCC細胞庫公司購買了各種腫瘤細胞,並且在陳浩的親自教授下,對照ATCC說明,學會了如何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