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明說完此處,便不再多言,轉身要走,卻被一聲喝住。那雲舟道士依舊溫文而雅,但眼神之中已是不同,多了幾分凌利之意。不過他雖然對方道明所言保持沉默,卻惹怒了先前鬥法的一僧一道。
那道士搶先怒吼:“小小道士,竟敢口出狂言,你是何人門下,莫非師長沒教過要懂得禮數之道嗎?”
方道明灑然笑道:“當然教過,但師長更教過我要堅持真理。”
一旁和尚也是勃然,一連數個好字:“貧僧領教,是否只知呈口舌之能之徒!”
方道明嘿然道:“莫非此處乃侍強凌弱之地,強者才能發聲,弱者只能沉默!”
這一句卻是說得極重,縱然那雲舟道人涵養再好,也不禁略略變色,將這一僧一道喝退,“道兄修爲高遠,自是不會與兩位晚輩爭這口舌,雲舟觀道兄之相,絕非我太極道門之人,請教名號,是何門派,何故來此?”
雲舟一句道破方道明來歷不明,頓時羣情譁然,更多戒備敵視眼神。這一界創立數萬年之久,雖然偶有外來之人,但也是有兩派掌教或長老引路,如方道明這般孤家寡人,到處亂竄,尚數首次。
“有禮了,貧道來自神州浩土,乃道明宗掌教方道明是也,菩提洞府現任掌教普濟大師將貧道引來這裡,便沒了蹤影,想來是與貧道走岔了。”
道明宗一派衆人自是沒怎麼聽說,只有這雲舟道人劍眉略皺,“方道兄來此可是尋人?”
“正是。”
“所尋何人?可有線索?”
方道明笑道:“剛剛還毫無頭緒,現在卻是有了。”
“莫非與貧道有關?”
方道明只是哈哈一笑,“雲舟道長既然將貧道攔住,自然有所目的,道長不妨先與貧道說說,這其中關聯自然明瞭。”
雲舟道人一怔,隨即笑道:“方道長好心思,貧道之所以來見方道長,只爲做一和事佬,希望道長看在貧道薄面,放下執念,化干戈爲玉帛,不知道長意下如何?”
方道明嘿嘿暗自腹誹,你這自以爲是的道人,與我非親非故,偏要強自出頭,拉這偏架,只是不知有無這道行。方道明腹誹一通,便是嘿嘿冷笑:“道長好深的道行,居然一眼看穿貧道心中執念,只是不知你那好友這百餘年來心中是否也是執念難消,所以才差你來做此一舉,道長道行不可揣測,何不去勸那好友別再遮遮掩掩,出來應劫纔是正道。”
雲舟道人縱然再好的涵養,也不禁勃然色變,面色嚴肅,“依道長所言,定是穩壓貧道好友一頭,道長便這般有信心,不怕折了自己。”
“哈哈,雲舟道長本心是好,只是這強自出頭,爲貴好友消災減難,就不怕事與願違,在貴好友道心種下心劫,阻礙修行,一世修行止步於此。”
雲舟道長不禁動怒,正要出言斥責,不料遠方突然傳來一聲朗朗佛號,如佛音禪雷,宏大堂皇:“雲舟吾兄,毋需動怒,煩請方教主移駕,貧僧普賢在此恭候。”
這一聲佛音好似禪雷,震得在場衆人俱是驚訝,沒想到眼前這陌生道人來此是爲了尋普賢和尚了卻恩怨。普賢和尚何許人也,菩提洞府近千年來一時無兩的人物,不僅生得俊美之極,更是修行奇葩,與眼前這位雲舟道人並稱佛道雙秀,儒道玉僧。
這一瞬間,方道明便覺遠遠處一道神念將自己鎖定,隨即又有一道神念將自己纏繞,這兩道念頭卻是不同,先前一道方道明頗爲熟悉,正是百餘年前偷襲自己的那道元神之陽念頭,至於後來一道,其修爲境界也是不低,定是來自眼前雲舟道人。
仙魔兩道果然人才濟濟,元始魔宗有莊萬古,仙劍門有劍一秀,菩提洞府有玉僧普賢,太極道門有儒道雲舟,不知太易宗是否也有如此俊傑。方道明暗讚一聲,衝着雲舟道人道:“還請道兄引路。”
雲舟道人雖然心有不甘,卻也暫時無法,只好喝退衆人,引着方道明往前去了。
遠遠青山腳下,現出數位身影,待得方道明到來,這數人衆星拱月般擁着一位僧人迎上前來。這僧人生得是極其俊俏,身着金色僧袍,手持晶瑩佛珠,談笑之間,亦是佛相莊嚴,容不得半分褻瀆之意。其身邊衆人竟然是菩提洞府掌教普濟大師,太極道門掌教太清真人,此外便是方道明熟識的普元大師,上清真人,菩提洞府的無相、無色,太極道門的道一、道本。
這些人的到來,本是與雲舟道人相同目的,試圖充當和事佬,化干戈爲玉帛,但先前雲舟道人的勸說已是失敗,使得其他人等也不好再度開口,更何況這事情當初也是普賢有錯在先,他們也不好爲難方道明,但究其根本,在他們心中,還是對普賢太過信心,縱然二人動起手來,方道明也難以討好,不若緘默,使其自然而退。
方道明道袍一抖,席地而坐,嘿然笑道:“怎麼,普賢大師不打算解釋一二,以去貧道心頭之疑惑?”
普賢無奈一笑,這生平一向頗有潔癖的玉僧居然也是席地而坐,落在方道明對面:“貧僧年少俗家之時,本是出身一大戶人家,家中頗有權貴,家父位高權重,自然是三妻四妾,貧僧因是大婦所出,佔了嫡子之利,自然也是榮華富貴,受盡尊榮寵愛。家父有一小妾,也生了一男孩,只是這小妾窮苦出身,不爲其他妻妾所容,常受欺凌,故而也連帶了她庶出的孩兒受盡白眼冷漠。這孩兒也算聰明,從小便懂得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所以每每皆是忍讓爲先,少有爭辯,後來有一日貧僧被其他大戶家紈絝聯合圍毆,幸得這孩子冒死掩護,方纔倖免,也於此與貧僧結下緣分。貧僧受人恩惠,自然有所回報,其後對這對母子也多有照應,只是這女子紅顏薄命,居然早早香消玉隕,彌留之際,哀求貧僧照拂其孩兒,貧僧拒絕不過,於是應了她臨終請求。貧僧後來出家爲僧,入了菩提洞府,修業有成,也想將那同父異母的兄弟引入佛門,一起修行,誰知待我重回家族時,才知他早已離家出走,沒了音訊,又後來,貧僧方纔得知,原來他入了魔道幽冥殿,修了鬼魅之法,更是成了幽冥殿君。從此我兄弟二人佛魔疏途,成了勢不兩立之勢,只是貧僧欠其恩惠,既是緣分,又是劫數,於是許諾助其三次,救其三次,所以纔有了與方道長的過節。”
方道明心中暗歎,原來這幽冥殿君還有這般曲折身世,他生在神州浩土,自然明白這一方天地的風俗,大戶人家多是三妻四妾,有的甚至妻妾成羣,於是嫡庶之爭便成了永不絕息的話題,有的野心使然,甚至釀成人倫悲劇,只是這一貫以來,大多皆是嫡出高帥富,庶出苦逼,雖然這其中也有庶出不堪欺凌,離家出走,經過一番拼搏,成功上位,衣錦還鄉,羞煞嫡出、惡奴的橋段,但畢竟是鮮有耳聞,甚至傳說而已。方道明雖然暗歎幽冥殿君身世,但還不至於心生憐憫,就此退走這般腦殘,幽冥殿君已經被他殺了,是仇怨就結,是因果就斷,如果到了這般地步還沾前顧後,左右爲難,那這兩百年的修行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方道明也未迴應,只是眺望遠處那兩株參天寶樹,“傳聞當年菩提子與長生子兩位老祖得的這兩株寶樹乃是亙古存在,甚至遠在太古三皇開天闢地之前,如果貧道所猜不錯,應該是一位功參造化的老祖留在這一界的香火,只是這神州浩土礙於太古三皇所定規矩,其中修士無法修成純陽境界,不知兩位老祖與這兩株寶樹修行到了如何境界?能否打破這一限制,直指純陽大道?”
“貧道猜測,你們在此開設洞府,另僻一界,是爲了應付那即將到來的天地大劫,只是這天地大劫威力遠遠超乎想象,所謂純陽之下,皆是螻蟻,若是那兩株寶樹沒有純陽境界,抑或沒有先天純陽老祖支撐,一旦劫火降臨,皆是飛灰。”
方道明這一問,引得衆人皆是震驚,這種太古隱秘便是他們也知之甚少,如今方道明居然娓娓道來,毫無避諱,自是對這其中關節瞭解更多。
方道明見他們一時無言以對,於是撣塵起身:“來吧,是時候做一了斷,你也不想這道羈絆久在心頭,釀成心劫,從此斷了修行。”
一旁僧道皆是一驚,沒想到方道明如此不通情理,普賢一番敘述,已是說明這其中緣由,也是變相做了交待,對方還這般咄咄相逼,着實可恨。儒道雲舟搶先開口:“你這道人好不通情理,如此咄咄逼人,真當我們怕你不成!”
方道明灑然一笑:“若是雲舟道人覺得有甚不妥,不妨一起來,貧道不在乎以一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