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爲不相信日本領事館的電檢課有這麼大的本事,能真的將袁殊與重慶聯絡過的電波信號全部偵聽到,全部記錄下來。
除非日本人早就盯住了這個頻段,不然電檢課根本沒有那個能耐,能同時能偵聽幾百上千個頻段。
因爲領事館沒有幾百上千部電臺。
看看麥家的《風聲》當中的情節就知道了。
那已是五十六年代,雷達技術已相當發達,甚至已經有了電波測向技術,知道敵特之間聯絡的信號,肯定會朝着一個方向收發:臺灣。
但即便如此,尋找臺灣的秘密電臺時,依舊需要上百部的電臺同時偵聽。
電臺又不是大白菜,方不爲估計,日本領事館有十部左右的電臺頂天了。
還必須得有兩塊錢中五百萬的運氣,才恰好能聽到袁殊的電臺發出的信號,並恰好做了記錄。
所以巖井英一讓赤木親之至電檢課調閱該頻段是否有記錄時,方不爲一點都不擔心。
這跟“天上掉下了一顆流星,恰好砸到了袁殊頭上”的機率差不多,運氣不可能差到這種程度。
現在只需要斬斷何建英這根線,再提醒袁殊不要中了日本人的圈套,就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問題了。
至於那個報刊亭怎麼處理,還要再聽聽袁殊的意思。
不是方不爲下不去手。
如果這個老闆失蹤,或是被殺,恰好引起日本人的懷疑,追着這條線調查怎麼辦?
袁殊也是這家報刊亭的常客,說不定就會弄巧成拙。
方不爲給黃包車師傅交待了一聲,往金神父路的方向走去。
《集納報社》就在金神父路。
三零年左右,袁殊從日本留學回來,創辦了《文藝新聞》,當時他發表最多的,則是抨擊政府當局的文章。
後來《文藝新聞》被國黨當局靳令停刊,袁殊轉移陣地,開始在《集納》上發表文章。
這家報紙,與左聯文人之間的關係也很密切,而袁殊早年的公開身份,本就是左傾主義文人。
到了報社,方不爲以刊登廣告的名議,與報社主編一頓胡侃。
在這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裡,他不但見到了何建英,還在他身上留了一枚竊聽器。
交了點訂金,離開報社之後,方不爲沒有叫車,而是繞過了兩條街,特意走遠了一些之後,又給報社打了個電話,說是要找何建英。
“建英,我是餘龍,你家裡進賊了,趕快回來一趟……”
餘龍是馬春風的代號,家裡進賊的意思是事發了,趕快跑。
何建英臉上面無血色,身體跟着晃了兩下。
旁邊的同事還以爲他在家裡放了什麼貴重物品,好心勸着他:“別急,先回去看一下,萬一沒丟呢?”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但這個電話裡說的暗語,卻表明事態非常嚴重。
命令竟然是馬局長下達的,那袁殊呢?
何建英不敢怠慢,掛了電話,給報社主編打了聲招呼,急匆匆的走了。
看何建英出了報社,方不爲才叫了一輛黃包車,回了外灘酒店。
沒辦法,爲了避免何建英被捕,方不爲必須要在何建英身上裝一枚竊聽器,以隨時掌控他的行蹤。
到了必要時候,只能採要手段。
半路上,方不爲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卸了妝,又回到了外灘酒店。
他在等天黑。
白天的袁殊,不是在巖井公館,就在日本領事館,很少會走出虹地界口。
即便外出,他身邊也時時刻刻都有人,方不爲根本沒辦法接觸。
打電話更不可能,比方不爲用齊希聲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和袁殊見面,還容易引起日本人的懷疑。
可以這麼說,站在巖井英一的立場上,調查內奸,他首會先懷疑中國人,其次纔是日本人,而赤木親之調查的方向,也是以此爲重點。
所以袁殊已經站在暴露的邊緣,任何一丁點的異常,都會被日本人無限放大。
方不爲想了又想,還是決定,還不能用齊希聲的身份,公開和袁殊見面。
會不會讓日本人起疑先不提,關鍵是,齊希聲就是“自己人”這個秘密,是肯定保不住了。
因爲袁殊的身份太過複雜:地下黨,軍統,中統,遠東國際共產主義聯盟,七十六號的丁默邨和李士羣,以及即將成立的汪僞政權……
甚至是日本人,七十六號,以及汪僞政府這三者之間,都不是很清楚,他與其它兩方的具體關係。
比如巖井英一,從來只知道袁殊和李士羣的關係不太好,卻不知道袁殊一直和丁默邨暗中有聯繫。
誰敢信?
後世看蘇德戰爭時期,美蘇冷戰時期的諜戰片,方不爲都沒見過這樣的故事人物。
間諜做到他這個份上,絕對是前無來者,後無古人。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方不爲不想把這一層身份暴露給袁殊。
方不爲的初步設想是,想辦法接觸到袁殊的老婆丁景星,再由丁景星聯繫到袁殊。
一想到丁景星,方不爲就情不自禁的,再次佩服起袁殊來。
他先在老家上過三年私塾,後來到上海,流落街頭時餓昏之後,被豐子愷先生創辦的藝達學園收留,以旁聽生的名義,讀了一年半的文學。
他與左聯的淵源,就是這麼來的。
所以,嚴格說起來,袁殊連小學都沒畢業。
能成爲聞名上海的作家,記者,甚至日語能說的以假亂真,全都是他自學來的。
方不爲認爲,袁殊能爲這麼大的成就,除了他自身努力之外,有三分之一的功勞,屬於他夫人馬景星。
沒有馬景星,袁殊別說兩度去日本留學了,他連船票都買不起。
他去日本留學的那個成都大學的假文憑,也是馬景星託關係花錢給他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