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很傲慢,更自大,但偏又最會裝模做樣,自以爲是世界上最講禮貌的國家。
既然能來拜會端納,這個前田自然不是普通的人物,他的翻譯,也肯定是受過良好教育的。
但爲什麼會在第一次來拜訪的客人面前,做出如此失禮的舉動?
這在日本人中間,是極其罕見的事情。
就算是在中國,稍微有點文化底蘊的人,至多也就是好奇一下,卻不會一直盯着看。
前田在前,翻譯在後,所以不知道翻譯現在的反應。
端納和助理雖然發現了,但畢竟是客人,總不能告訴翻譯:你太沒有禮貌了!
助理客氣的招呼着兩個日本人坐下,又忙着去泡茶。
關心了幾句端納的病情之後,前田直入正題。
美國和日本這兩個國家,人情習慣與中國有很大的不同,基本上都屬於那種有事就會說事,不會有意的繞彎子的風格。
前田此次來,是想請端納爲他引見菲律賓殖民當局的實權人物。
方不爲甚至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道格拉斯.麥克阿瑟。
對,就是那個二戰中打的日本皇軍跪在地上喊爸爸,差點廢了日本天皇,卻在之後的朝鮮戰爭中被志願軍打的節節失利,導致撤職的麥克阿瑟。
現在的麥克阿瑟是美軍駐菲部隊的最高指揮官,一如戰敗後的日本一樣,總統奎鬆只是個傀儡而已,說了算的一直都是麥克阿瑟。
方不爲惡意的猜想着:要是前田知道幾年之後,麥克阿瑟會把日本糟蹋成什麼樣的話,現在會不會就想着怎麼把麥克阿瑟殺掉。
方不爲起初還聽的津津有味,但越聽越發現不對了。
是前田的那個翻譯。
前田說的是純正的日語,然後再由他的翻譯譯成英語,講給端納。
方不爲驚奇的發現,這個日本翻譯的英語水平不高也就罷了,日語水平竟然也不怎麼樣?
差不多可以和那位把“蔣介石”翻譯成“常凱申”的教授相媲美。
這還不是讓方不爲最驚奇的。
他驚訝的發現,這個翻譯的口音當中,竟然帶着彈舌音?
雖然偶爾纔會迸出那麼一絲,但方不爲聽的很真切,絕對不會錯,就是彈舌音。
不管是英語,日語,更或者是漢語,全都沒有需要這種發音的字節。
只有德、法,葡、俄等國的語言當中,纔有有這種發音的音節。
日了鬼了?
難道這個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的翻譯,其實不是亞洲人?
所以他的英語和日語的水平才這麼爛?
但聽前田與端納對話的語氣,這個森下商會怎麼也稱的上跨國財團了,請的翻譯就這種水平?
方不爲越想越覺的奇怪。
反倒是原本懷疑有問題的助理倒表現的很正常。
他站在比較遠,又裝模做樣的表現出一副“一個字都聽不懂”“百無聊賴”的模樣,所以誰都沒有在意他。
方不爲一直聽到了最後。
這次的拜會,並沒有用去多長時間。
前田很乾脆,說明了來意後,又向端納表達瞭如果事成,他肯定會重謝的意願。
這裡的重謝,並不是經給端納送什麼禮,而是通過森下商會的渠道,可以爲端納解決一些事情,或是幫助他實現一些小願望。
比如可以聯合一些持中立態度的日本商會,向國民政府暗中輸運一些軍事管制物資。
武器和燃油是不用想了,日本比中國還缺。
前田說的是藥品和紡製品之類的物資。
方不爲聽的暗暗冷笑。
還真是打的好算盤。
前田說的這兩樣東西,就屬於日本政府從中國低價收購原料,製成成品後,再高價傾銷入國內的特資。
不過前田也沒說錯,再過兩三個月之後,這兩樣還真的會成爲國民政府急需的軍事物資。
端納既便心中再厭惡,但並沒有顯露在臉上,也沒有直接拒絕,只是答應會代爲聯繫。
前田起身告辭,又提到他今天就會離開蘇州,前往南京辦一些事情,返程的時候,再來看望端納。
方不爲估計,前田去南京,八成是去拜會宋家和孔家的。
臨走的時候,日本人還留下了幾樣小禮物。
方不爲盯着前田和翻譯的背影看了好久,最終還是打消了在這兩個人浪費浪具的念頭。
他現在查的是蔣建豐遇刺案,不是宋孔兩家大發國財的案子,不能本末倒置。
再一個,前田馬上就要走,難道方不爲還能追到南京去?
想知道委員長是不是真的代了話,助理是不是有問題,讓林顧問問一問宋子聞,應該也能知道答案。
端納讓助理幫着他送客,房間裡又只剩下他和方不爲兩個人。
“這是什麼玩意?”等人一走,端納便指着自己的頭頂問道。
“都跟你說了,我祖上三代都是神醫,你還不相信……”方不爲取掉了銀針,又警告着端納,“千萬不要亂試,會出人命的……”
端納六十多歲了,精力不濟是常有的事。
方不爲怕就怕他一次紮上了癮,胡亂打個大夫給他扎針提神。
“放心,我懂!”端納點了點頭,又萬分驚奇的問道:
“死特務,你還會什麼?”
“多了去了……”方不爲隨口回道。
他腦子裡還想着前田的那處翻譯身上的種種古怪之處。
“你有沒有聽出來,那個日本翻譯的水平好爛?”方不爲問道。
“確實挺爛的!”端納頗這認同的點了點頭,“一個日本人,翻譯英語的時候,竟然帶着俄語的發音……”
端納先是給光緒帝當顧問,之後給國父當顧問,一直到現在,給委員長當顧問……
這四十年以來,他一直涉足中國的外交領域,見過的外國人不知凡幾,哪一國的語言沒聽過?
能聽出日本翻譯口語中的俄語發音,再正常不過了。
“俄語發音?”方不爲下意識的問道。
“對啊!”端納回道,“這應該是他潛意識的反應……要麼他的母語就是俄語,要麼他在俄國生活了許多年,剛回來不久,一時還沒改過來……”
剛從俄國回來不久……
“喀嚓……”
像是天上劈下了一道雷,把方不爲定住了一樣。
他呆呆的看着端納,腦子裡卻想的是蔣建豐。
蔣建豐也剛從蘇聯回來沒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