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無雙的主持下,拓跋軍隊很快撤離。雖說軍令不得不從,但拓跋軍中對這個一來就讓他們打退堂鼓的中原女人卻是滿懷怨氣。本來低迷的軍中士氣倒是化成了一股戾氣。
拓跋軍隊的撤離是顯國軍隊始料未及的,霍無垢聞報,立刻變了臉色,極快去了皇甫睿淵的營帳。
皇甫睿淵看着急匆匆見禮的霍無垢,眉心幾不可見的輕皺了下。
“皇上,無雙公主一進城,拓跋軍隊便拔營撤兵了。”霍無垢的氣息有些不穩。這些日子以來,他盡是所向披靡。哪知凌無雙一來,就給了他們一個始料未及。
皇甫睿淵高大的身體微微一震,竟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營帳裡片刻的沉靜後,霍無垢忍不住問道:“皇上,要不要追?”
皇甫睿淵聞聲,這才拉回自己的思緒,冷靜地吩咐道:“不要追。”
“皇上!若是這會兒不追,等他們撤得遠了,我軍再想攻進便要舟車勞頓,何不乘勝追擊?”霍無垢有些夾着小心的進言。
“哼!”皇甫睿淵冷哼,“若是現在去追,我軍必輸。”
霍無垢聽着他篤定的口氣,不禁一驚,“爲何?”
皇甫睿淵眼中的鋒芒微微斂起,脣角挑起凌厲的弧度:“她那麼驕傲的女子,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又怎麼會甘心背上如此罵名?”
皇甫睿淵這話雖然帶着幾分讚賞,卻也有些恨得咬牙切齒。這個女人就彷彿天生是他的剋星。
霍無垢微微愣住,眉心微抿,明顯有話要說,卻又咽了回去。
皇甫睿淵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了霍無垢一眼,便擺擺手:“下去吧。”
霍無垢又打量了皇甫睿淵一眼,猜他是不想聽他的勸諫了,才轉身向營帳外走去。
出了營帳,他纔敢輕輕嘆了聲,視線望着遠去,滿是憂慮。
片刻的逗留過後,霍無垢纔再次擡步,向自己的營帳而去。
霍無垢是軍中主帥,營帳離皇甫睿淵的很近。須臾後,他撩開營帳的簾幕,看着大帳中間坐着的人,驀地頓住腳步,愣了一下,才急急地放下簾子,快步進帳,跪了下去。
“末將見過王爺。”霍無垢對着坐在桌後的忽然來客恭敬地道。
來人一身黑色錦衣,面龐不再是當年的棱角分明,在歲月的磨礪下微微圓和了些,但一雙鷹眸的凌厲卻絕不亞於高坐於廟堂之上的皇甫睿淵。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皇甫燁的聲音不高,卻自帶一股威懾力。
“謝王爺。”霍無垢規規矩矩的謝了禮,才起身。
“坐吧。”皇甫燁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一口,才側頭看向已經落座的霍無垢,“你對拓跋忽然撤兵的事情怎麼看?”
霍無垢微一遲疑,便聽皇甫燁又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本王希望你可以直言進諫。”
霍無垢咬咬牙,撩袍跪了下去:“塞外之地荒蕪,氣候本就不適合我軍,如今又天降大雪,我軍處境就更加堪憂。”
“哦?”皇甫燁欣賞地打量着霍無垢,“本王看將士們的士氣不是很高漲嗎?”
“皇上御駕親征,扭轉敗局,將士們的士氣自然高漲。可若是放任拓跋軍隊退出五十里,我軍再舟車勞頓地去追,我軍不只會疲憊不堪,士氣更會低迷。而且,越是往拓跋深處,我軍的糧食補給越是難,只怕到時候勝算很低。”霍無垢眼中的憂色漸重,聲音越發沉重。
皇甫燁的眸色驀地一沉,“既然看得如此通透,你可有向皇上進諫?”
“末將所看到的都是面上的。皇上向來深謀遠慮,運籌帷幄,末將不敢妄下斷言。”霍無垢的眸光微斂,語氣誠懇。
他雖心中自有見解,到底也知道皇甫睿淵不是個會因爲兒女情長,就拿江山去賭的人。今兒他的語氣又那般堅決,霍無垢遲疑一番,也就沒有說話。說到底,他就是被皇甫睿淵的氣勢壓制慣了,纔會在他堅持的情況下,不敢妄自進言。
皇甫燁起身,輕輕一嘆,才道:“你太高看他了。他雖不是個會因女色而誤國的帝王,可他畢竟是人。他又對凌無雙用情至深,必然會影響他的判斷。”
霍無垢沒有接話,這樣的話皇甫燁這個當爹的可以說,他說便是大逆不道。
“無垢,你可願爲顯國的基業搏一回?”皇甫燁的聲音擲地有聲。
霍無垢一怔,眼中隨即鬥志滿溢,抱拳宣誓:“末將願意。”
“縱使本王保不住你,讓你背上不守軍紀的罵名,你也願意?”皇甫燁復又問,語氣異常嚴肅,顯然不只是試探。
“縱使馬革裹屍,末將也願意。”霍無垢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以表決心。
“好。”皇甫燁闊步來到他的身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賞地看着他:“睿淵身邊有你這樣的良將,本王就放心了。”
話落,他扶着霍無垢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神色凝重地說:“本王希望你趁夜帶病出城,追繳拓跋的軍隊。”
霍無垢的表情凝重,卻並未遲疑:“末將領命。”
皇甫燁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交託重任時的信任和感激。
綿延的隊伍急速踏在空曠的土地上,留下的沉悶腳步聲皆踩在淳于莫邪的心頭。他痛苦地閉了閉眼,臉色較之前更難看了幾分。他眼含怨意地掃向一側馬上的凌無雙。難道他看錯了她?
這時,凌無雙積勞成疾的身子在馬上不穩的一晃,淳于莫邪眼中的怨意便是一滯。
“主子!”素月低聲驚呼,剛想飛身去扶,凌無雙已經勉強坐穩,對素月一擺手,道:“本宮沒事。”
“這般拼命,值得嗎?若是顯國追上來,你便是拓跋的千古罪人。”拓跋焰爍擰眉盯着她,少有的與她說話這般義正詞嚴。他本不是個囉唆的人,這話他卻問了不只一次。與其說他在質疑她,不如說他在質疑自己。這是拓跋上萬士兵的命,他不敢賭,任何人都不敢賭,只有凌無雙敢。縱使他知道,他們即便堅守陣營,最終的結果也只能是輸。至少那樣沒人需要擔起責任,畢竟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凌無雙的決定卻是她一人的責任。
“皇甫睿淵絕不會下令來追。”凌無雙定定地望着前方,眼神並沒有她的語氣肯定。
離他們的目的地還有很遠,她也怕生了變數。畢竟顯國不是隻有皇甫睿淵一人。想到這,她不禁微扯脣角,自嘲的苦笑。她利用了皇甫睿淵對她的瞭解和信任。
驕傲?沒錯,她曾經的確很驕傲。可是,如今她不得不踐踏自己的驕傲,以保住上萬士兵的性命。
夜色越發的沉,越是前行,凌無雙的心情便越是沉重。
若是能熬過這一夜,他們就安全了。明明她是這樣肯定皇甫睿淵的性格,可是她的預感仍舊很差。
素月的神情忽然一閃,看向一旁的凌無雙。
凌無雙當即敏感地察覺到,壓低聲音問:“怎麼了?”
“有鐵蹄的聲音。”素月在馬上一傾身,將脣瓣貼在凌無雙的耳邊,低聲回稟道。
凌無雙本就蒼白的臉色,頓時變成了青色。
拓跋焰爍察覺到不對,旋即追問:“怎麼了?”
凌無雙的脣瓣不停的輕顫着,卻許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知道,她要立刻有一個決定,可是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卻讓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面對。
她死不要緊,可是這一萬多士兵該怎麼辦?
若是守城陣亡,還可以算是爲國捐軀的英雄,可是她讓他們成了逃兵……
拓跋焰爍從凌無雙的神色上已經猜出了端倪,當即也是臉色大變。
莫邪自然也不是傻人,從兩人的反應上,不必問,自然也清楚了結果。
他狠狠地閉上眼,再睜開時,溢滿了讓人害怕的冷芒。
他擡起手,做了個停的動作,後邊的大軍得令,當即停了下來。
凌無雙和拓跋焰爍見他的動作,也拉住馬的繮繩,停了下來。
淳于莫邪則翻身下馬,跪在凌無雙的馬前。
拓跋焰爍一皺眉,凌無雙卻是神色平靜。她知道,這會兒無論她再說什麼,都給不了莫邪一個交代了。
“請娘娘下令折回,讓我軍中將士保有最後的尊嚴。”莫邪的身體跪得直直的,聲音裡盡是決絕的氣息。
凌無雙明明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看着莫邪。她卻覺得自己矮了一截。是她估計錯了皇甫睿淵。她輕輕地閉上眼,遮去眼中的痛。
“本王不同意折回。”拓跋焰爍忽然出聲。
“王爺!”莫邪一驚,失望地看向拓跋焰爍。
“莫邪將軍,如今不是計較對與錯的時候。還是先保存實力爲重。”拓跋焰爍不急不慢地說。
凌無雙聞言也是一驚,轉頭看向拓跋焰爍。
拓跋焰爍回視着她的眸子,閃動着精銳的光芒。
“如今我軍距離翾國的邊疆最近,也只有向那一方行進,才能對顯國有威懾的作用。”
“萬萬不可,若是翾國不肯開城,我軍豈不是成了笑話?”莫邪當即反對,神色越加沉重。
“有翾國的公主在,怎麼可能不開城門?”拓跋焰爍的脣角微揚,看向凌無雙,“公主覺得呢?”
凌無雙冷眼看着拓跋焰爍,狠狠的咬牙,不待她開口,就聽拓跋焰爍接着道:“難不成公主還有別的辦法?”
“翱王這算盤打得倒是響,如果本宮不答應呢?”凌無雙死死盯着他,眼中跳躍着憤怒的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