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將溼衣服脫下來。”他交代一聲,便走出了屏風。
她伸手,解開溼漉漉的衣衫,剛一退下外袍,就又聽到他走回來的腳步聲,不禁俏臉一熱。
她不禁屏住呼吸,捏緊衣衫,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
須臾,他轉過屏風,映入她的視線。
她看他手裡抱着的棉被,不禁又是一愣,便聽他道:“一會兒脫下溼衣後,用棉被裹好自己。你身子不好,免得受涼。”
她微一遲疑,便見他將棉被搭在無水的木桶沿上,轉身離開。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裡不禁有股暖流滑過。
他這些日子默默地陪伴,以及這一刻的關心,都讓她無法不感動。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子不好,他只是不願意說……
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又變得微妙了些,有莫名的情愫在涌動。
她想,或許那是親情。一種夫妻間日復一日,月復一月積累出來的情感。
她感激他,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了她默默地陪伴。
即便不關乎愛,但有些情,有些人,有些事,也足以讓人記掛一生……
凌無雙咬了咬脣,出於禮尚往來地道:“大王也去換了溼衣吧。”
“嗯。”他淡淡地應了聲,隨後她聽到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想必他已經下樓了。
身上的涼意不禁讓她哆嗦了下,她不敢再多想,迅速將溼衣服脫下,拿過棉被裹在身上。
宮人很快準備好了熱水,倒入木桶中,退了下去。
素月剛要來拉她身上的棉被,她便躲了下,小聲問道:“素月,大王呢?”
“在外邊。”素月曖昧地笑笑。
凌無雙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小聲解釋道:“本宮只是想問問他換下溼衣沒。”
“還沒有,坐在二樓的棋局那裡,不過宮人已經去取乾爽的衣物了。”素月說着扯下她身上的棉被,扶着她進了浴桶。
溫熱的水撫過她冰涼的身子,舒服的感覺頓時沁入了她的身體。
她沒有再多問,閉上眼,將身子靠在桶沿上,陷入了深思。
他有心事,她看得出。但他不願說,她自然也不願問。
他們之間看似走近了,每日朝夕相處。可是,心底卻終是隔着些什麼。
或許,便是因爲他們心底那些不能道出的秘密吧!
他們都是有秘密的人,堅守了自己的心,自然就阻止了別人的走近。
“公主有心事?”素月從旁關心地問。
她愣了下,隨即笑笑,問:“很明顯嗎?”
“嗯。”素月點頭,復又道:“公主嘴上不說,不喜不怒的,但這不是公主的性子。”
“原來真的這麼明顯啊。”她呢喃一句,沒有再說話。
可是,她這麼明顯的沉默,他都不問,亦不像他的性子……
凌無雙穿戴整齊,已是兩刻鐘後,她是故意拖延着時間,想等着他走了。
數日沒有算計的相處,加上無憂樓前雨中的種種,她總覺得兩人之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這變化讓她心驚,讓她不得不排斥。
且不說她的心裡已經有了另外一個男人,單說她身體裡的蠱毒,若是想活命,也不能再對任何人動情。
出浴後,想他已經離開了,又怕他沒離開,還在二樓,她便小聲問素月,“素月,大王走了沒?”
“奴婢一直在這裡侍奉公主,奴婢也不知道。”素月搖搖頭,復又笑得神秘兮兮地道:“要不要奴婢去給公主查探下?”
“你這丫頭……”凌無雙嗲怪地瞪了她一眼,她忽然發現這丫頭跟了她之後,越來越沒規矩了。
素月憋着笑,趕忙低下頭。
她倒不是覺得凌無雙的樣子有多好笑,只是她樂意見到這樣的主子。
前些日子的凌無雙安靜得好似真的已經超脫成仙,她真怕主子會隨時飛走。
凌無雙又瞪了她一眼,才向門口走了去。
讓素月去探探,倒是顯得她心虛了。她還是自己下去吧。也許他已經離開了。於是,她驅步下了二樓。
整座無憂樓,只有三樓帝王的寢室有門隔着室內和樓梯,但二樓和一樓都是樓梯直通。
她才一走到二樓與三樓之間的拐角處,便驀地頓住了腳步。
這人,居然還在……
拓跋颺這會兒已經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袍,背對着她的方向,坐在棋局前,還有些溼的發鋪陳在他的背後,黑亮的顏色便是女人看了都會嫉妒。
他許是聽到了腳步聲,轉頭望來,便見她遠遠地站在樓梯上,一身雪白的中原飄逸衣裙,墨發未束,順在背後。
他遙望着她,有片刻的晃神。但,也只是片刻,他看着她的雙眼便已經如深潭一般幽深,掩去了所有情緒。
“過來。與孤王一起研究這棋局。”他對她招招手,聲音低沉地道。
她聞聲,再不情願,也只得挪動步子,向他走了過去。
棋局旁,他向她伸出手。
她遲疑一下,還是將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滿意的一勾脣,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她無奈地嘆了聲,這男人的征服欲怎麼就這麼強?
她坐下後,他倒是不再搭理她了,一個人專注的研究起了棋局。
只是,握着她的手,卻沒有鬆開。
他的掌心很暖,即便是在這樣的天氣也能很快捂熱她冰涼的手。
他不開口,她便也安靜地坐着,在心裡仔細地研究着他走的每一步棋。
“這麼安靜,不是你的性子。”他忽然說,打破安靜。
她愣了下,笑言:“大王何時見無雙鬧騰過了?”
他轉頭看向她,神情十分認真,“就是沒見過,孤王纔想看你鬧騰一次。”
她又是一愣,脣角的笑隨即暈染開,又燦爛了些,“無雙若是鬧騰起來,就是個魔頭,到時候只怕大王不喜,會命人將無雙抓去砍頭。”
他不回話,定定地凝着她許久,忽然道:“孤王比誰都希望你活着。”
這一會兒的工夫,她第三次愣住,不明白他爲何突然這般說。
“無雙,答應孤王,放下皇甫睿淵。”他握着她柔荑的大掌緊了緊,那雙本來無波無瀾的黑眸中,這會兒竟是裝着千言萬語。
她微抿眉心,將他前後的話一聯繫,身子不禁狠狠一震。
“大王知道了?”她訥訥地問。
“嗯。”他點頭。
“大王是如何知道的?”她隱瞞得如此之好,他怎麼會知道?隨即一想,她的事情又有幾件能瞞住他?
“若是無雙真的毒發而死,大王會恨無雙嗎?”她低下頭,用長睫遮住眼中的思緒,不想他看到。
她想,於他而言,若是她死了,這定然是很諷刺的事情。
他的妻子,爲了自己的敵人動情而死。
她只是想想,也覺得愧對於他。
“孤王纔不會恨你這種笨女人。”他咬牙說,無情的聲音卻不知爲何有些微的顫抖。
“是啊。無雙一直很笨。”她自以爲可以算計人心,算來算去,她竟是沒有贏過他一次。
“你是笨。”他咬牙肯定了她的笨。
她安靜的接下了他的怒意,他這會兒就是給她兩巴掌,她也覺得自己活該。
只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後,他卻忽然說:“爲何你總是笨得讓孤王心疼?”
凌無雙本已經繃直的身子竟又僵了下,鼻子一酸,有淚涌出。
在遍體鱗傷後,有人願意說一句如此窩心的話,她心裡的悸動已無語言可以形容。
“無雙,你願意回到皇甫睿淵的身邊嗎?”他忽然又問。
她這次已經驚得擡眼看向他,晃動着淚水的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他要將她還給皇甫睿淵?是想圓了她死前的心願?還是……
這樣動情的時候,她不想曲解了他的意思。
他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溼潤,爲她解惑。
“他手裡有情蠱的解藥。”
凌無雙平靜了許久的心忽然有刺痛劃過。情蠱?她身上的蠱毒嗎?皇甫睿淵爲何會有解藥?拓跋颺又是從何知曉的?
“大王是如何知道他有解藥的?”凌無雙試探着問,心不禁慌了。
“他以解藥相要挾,逼孤王交出你。”拓跋颺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什麼。
凌無雙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會兒一般恨皇甫睿淵,他怎麼可以這麼做?
他一邊揮軍攻打翾國,一邊還想要回她。
他當真覺得在他攻打翾國的時候,她還能與他鐘情於宮廷?
他見她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不禁急道:“無雙,你怎麼了?是不是情蠱又發作了?”
“不要碰我。”她一把推開他,甩開他的手,痛苦地看着他,“爲何要告訴我?”
拓跋颺被她推得只是略微晃了晃身子,眸中有痛色涌動。
“你們其實都一樣。”她以手掩脣,輕輕的抽啼着,淚水滑過臉頰,順着指縫流入口中,澀然的味道就如愛情給人的無奈傷痛。
他不接話,只是平靜地看着激動的她。
“爲何要告訴我?我已經躲起來,不讓自己受傷了。爲何還要讓我知道?”凌無雙心口的疼越發的劇烈,喉間已經有腥甜涌了上來。
“若是孤王不告訴你,不管孤王怎麼決定,你都會恨孤王,不是嗎?”他終於開口,冷漠地回。
他從來便是這般,總是不掩飾他在爲自己謀劃的坦蕩。
這話倒是哽得她再也說不出怨怪的話來,這本就不是他的錯。
她剛剛也只是一時間太難過,纔會口無遮攔。
他將事情告知她,並無錯。要不然她還想讓他怎樣?難道是默默的什麼都不說,就將她送去給皇甫睿淵,讓她恨他一輩子?
她的身子已經搖搖晃晃,她卻還在死撐,不想在他的面前倒下。
拓跋颺嘆了聲,終於起了身,抱着她快步向樓上走去。
她本不想讓他抱,但他的動作那麼快,那麼霸道,半點拒絕的機會都沒給她。
她只得在他的懷中低着頭,不看他。
他也不看她,目視着前方,抱着她上了三樓。將她放在牀榻上,復又吩咐素月,“去給你主子點些凝神的薰香。”
“是。”素月趕忙點了屋裡一直備着的薰香,擔憂地看了眼牀榻的方向,退了出去,守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