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蔡姐騰地站起身來,表情又是激動又是不敢相信。
李健和梅矛他們相視了一眼,點了點頭道:“我是說,喝了我的血,小智他就能夠看見你,你們也可以接觸彼此了。”
“真的可以?”蔡姐的呼吸都粗重了起來,可以看出原本低沉而緊繃的情緒,似乎因此變得輕快了許多。
方纔她正與兒子“對話”着,沒想到李健他們一行會去而復返,她倒不至於因此埋怨他們來打擾自己母子兩個最後的相處,但心裡也很是不解,畢竟不管李健還是李千江,在她看來都不是那種不知輕重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們肯定是有事情找上自己。
可她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好消息。
在這之前,她對於與兒子相認卻不能相見——她看得見蔡啓智但是蔡啓智看不見她,兩者更沒有辦法接觸,蔡啓智不開心,她也同樣不高興,她何嘗不想像曾經那樣,將兒子擁入懷中,摸着他的腦袋,幫他剪着指甲、掏着耳朵?
但是她也知道在這方面實在是沒法強求李健他們做什麼,實際上她一直以來都不願意麻煩他們,可偏偏他們卻每每能夠體會到她的心思,幫她考慮這個考慮那個,她都已經打定了主意,在陽間除了幫李健好好做做麪包、蛋糕她也幹不了什麼,但是回到地府之後,她必須要好好幫他照料着他父母。
還有李千江,她尋思着或許可以幫他在下面找一個,畢竟聽說他臨死前因爲年紀不大,雖然談過戀愛但還沒有結婚,沒有成家怎麼能算是完整的人生呢?既然活着不行,那死了也可以繼續啊,地府裡面也不是沒有死後湊成一對地,只是無法像人一樣生子延後而已,鬼君們對此都是樂見其成,畢竟組成一個個家庭,反倒更有助於地府的穩定。
報答的方式想好了,可現在一看,她倒好像是對他們越欠越多了一樣,這讓她又是感激又是難過。
不過現在更多的還是高興,那種因爲“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都被沖淡了不少。
張青衣此時同樣也很高興,爲蔡啓智感到高興,她雖然對蔡姐並不熟悉,但早就從蔡啓智的口中得知了許多有關於他母親的事情,腦子裡也自然形成了一個不錯的“婆婆”的形象,甚至她也想要看看蔡姐,只是她說不出口。
不過李健既然已經決定獻身……哦不,獻血了,獻一個是獻,獻兩個也是獻,他乾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連帶張青衣的那份兒也一起算上了,“還有張青衣,你也一起吧?”
“啊?”張青衣愣了愣,下意識看向了躺在牀上此時也笑看向了她的蔡啓智,看他點了點頭,張青衣便也點點頭,“嗯,好的。”
“那個,這個放血,要不要什麼儀式?”畢竟是第一次,什麼都不懂,李健的心理有些忐忑,就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問清楚。
梅矛愣了一下,馬上搖頭道:“就直接灌就行了,不用什麼儀式。”
“灌?”
“額不是,其實不用太多血,一點點就可以了。”
李健這才鬆了口氣,他還真有點怕第一次就大出血呢。
按照梅矛所說地,他將刀口對準了自己右手的手腕部位,不過好半天卻有些下不去手,“不行,我總感覺我一不小心可能把我的大動脈都切掉了。”
那樣就不是幫忙,是送命了,但在沒有經驗、同時因爲緊張可能手抖的情況下,這是完全可能發生的情況,李健的擔憂並不是全無道理。
梅矛理解的點點頭,說道:“那行,我來幫你。”
“額……”李健一時遲疑,看了眼李千江,在他心裡還是覺得李千江相對靠譜些。
梅矛無語道:“他現在這樣,能動得了手麼?”
李健看着李千江身邊跟着的江濤,以及他撒不開的一隻手,默然無語。
最後他乾脆閉上了眼睛不去看,把手伸到了梅矛面前,一副任由宰割的樣子。
不多久,他便感覺到手腕上傳來一絲犀利的刺痛,只是一瞬間的感覺,然後那應該是傷口的位置微微發麻,又聽梅矛叫道:“快點!趕緊拿去給他們兩個都吸一口,要不然這傷口可能馬上就恢復了。”
李健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睜開眼睛,看都沒看手一眼,先伸到了蔡啓智嘴邊,手腕對着他的嘴巴。
蔡啓智撅起嘴吸了一小口,那一瞬間似乎還本能的伸出舌頭來舔了一下,李健瞬間感覺一股酥酥麻麻的奇異感覺從手腕一直傳上來,傳到他的腦神經,令他險些沒忍住呻吟出聲,莫名有些羞恥。
然後李健又把手伸到了張青衣面前,女人的臉上有些羞澀,不過也只是猶豫了一小會兒,就上去同樣吸了一口,很快便捂着嘴偏過了頭去。
李健看着她的臉頰已經完全紅了,那暈色還蔓延到了雪白的脖頸處,心中直念着非禮勿視,趕緊撇開了視線,然後看着自己手腕上有些粉紅的痕跡,皺了皺眉。
“別看了,有那東西在,現在你的這隻手傷口都能很快復原了,不然我怎麼叫你要抓緊時間呢?”
李健這才恍然,不過也不得不說,梅矛的刀工讓他有些刮目相看了,畢竟手腕這種地方,要控制好力道可不容易,而他現在這個傷口明顯影響很小,雖說有他說的那東西在起作用,但梅矛的刀工控制好,也同樣有用,這讓他對於梅矛前世究竟是幹什麼的,倒有些好奇起來了。
但現在關鍵還是自己的血到底能不能起作用,畢竟他其實能夠聽得出一點兒梅矛語氣中的底氣不足,他說的是信誓旦旦,但與其說是確信事實,不如說是對於某個可能將這事情告訴他的人,所以真正的效果如何,就得要看那個人是否值得他這樣的信任了。
此時就見蔡啓智在“飲”下了李健地血之後,眨巴了幾下眼睛,突然兩眼陡放亮光一般,微微睜大,然後情緒也激動了起來,終於叫出了那一聲:“媽!”
“哎!”蔡姐應了一聲,頓時感覺一股熱流從心田涌上來,眼眶也彷彿有些溼潤了,雖然看起來這副場景和先前他們第一次相認的時候差不多,按說不該這麼激動地,可一方面知道蔡啓智不久於人世,她的情緒本就難以自抑,稍一引動就會如同洪流奔騰爆發,另一方面則是從現在蔡啓智的眼神中,她能夠看得出來,不同於先前漫無目標、有些茫然,現在他的眼珠子裡面都能夠倒映出自己——他是真的能夠看見自己!
而另一邊,張青衣也在眨眼之後,又揉了揉眼睛,才略帶驚喜的看過去,不過和蔡啓智的目光只被母親一個人吸引不同,她的目光隨後又放到了李千江,還有他身邊牽着的江濤身上。
儘管先前各種折騰,但也算是見過,這纔沒過多久呢,記憶還很新鮮,所以此時女人顯然認出了江濤來,她不由得愣了一下,開始真沒反應過來,但隨後就拉扯了一下蔡啓智,說道:“啓智你看……”
不只是蔡啓智,現場所有的人、鬼都按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瞬間成爲全場焦點的“小鬼”江濤臉上依然懵懂茫然,但他卻能夠感覺到大家目光的集結,頓時有些畏縮地往李千江身後縮了縮,那樣子,倒真有些像是躲進家長背後的害羞小孩了。
“咳咳……我還是解釋一些吧,剛剛就是這位江濤警官,爲了救張青衣,跌下了樓當場死亡了。然後他也變成鬼了,不過他現在意識還有點兒不清醒,所以就先跟在千江身邊。”
之前蔡姐還真沒怎麼注意到李千江身邊,或者說注意到了也沒有放在心上,但此時聽李健這麼一說,才轉過頭去。
她雖然也一樣沒和張青衣接觸過,僅有的一次見面也只是驚鴻一瞥,但也同樣在兒子那裡聽了不少有關於準兒媳的事情,對她也有一個不錯的印象,對於救了張青衣的江濤,自然本能的產生了些好感,衝着那邊點了點頭之後,見對方毫無反應,反倒像是被嚇到一樣完全躲到了李千江的背後。
李千江無奈的聳肩笑了笑,說道:“現在是你們一家團聚的時候,這些細枝末節就先不要管了。”
蔡姐和張青衣頓時又把注意力都放回了蔡啓智身上,蔡啓智卻是看了看蔡姐,又看了看張青衣,突然笑道:“要是時間就停在這一刻,多好……”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我們像是一家人……但現在,只能成爲一個夢想了。
“說什麼傻話,不用時間停下,我們現在就是在一起。”張青衣輕撫着蔡啓智好像只是幾個小時就已經消瘦得快要不成人形的臉頰,心直揪的疼,她也不知道哪裡涌出來的念頭,突然過去拉過了蔡姐的手,然後把她的手和蔡啓智的手一起抱住,像是呢喃一般道:“我們現在就是一家!”
蔡姐和蔡啓智同時愣住,蔡姐看着這一刻真情流露的張青衣,若說以前還只是滿意這樣一個大部分方面都無可挑剔的女孩做自己的兒媳婦,現在卻是喜歡了,她反手將兩個年輕人的手放在一起。
蔡啓智已經不再是當初她能夠輕鬆背起來的小孩兒了,他長大了,他的手掌也那麼寬大厚實,幾乎能夠將張青衣的手完全包裹起來,蔡姐輕輕拍了拍兩人團在一起的手,欣慰地笑道:“其實我能夠看到這一幕,就已經很高興了,這一趟,至少我沒有白回來。”
張青衣眼神微動,突然低低喚了一聲:“媽!”
蔡姐面露驚喜,蔡啓智卻有些無奈的笑笑,他知道女友一向是很有眼色的,在他們的相處中,她本人就是屬於那種調和劑一般的角色,有時候甚至能夠讓自己主動退讓,這“手段”也端是厲害,不過“婆媳”關係能夠和諧,他本來應該是巴不得地,這時候卻是搖了搖頭,說道:“媽、青衣,我的時間不多了,我能夠感覺到,我現在身體越來越虛弱,好像有人在把我的時間一點一滴的偷走。我走以後,你們不必掛念我,你們還有你們各自的生活,就把我,當成是一段美好的記憶就好了,至少那能證明,我來過這個世界,我留下了一點痕跡。能夠有你們,我也沒有白活!”
“啓智……”張青衣癡癡叫了一聲,一直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珠,終於還是沒有憋住,一顆顆滾落面頰,瞬間連成了兩串水線。
蔡姐卻是低低喝了一聲,但很快又無奈道:“傻孩子,我們現在不說這個了好嗎?”
“我現在不說,我怕等下想說就來不及了。”蔡啓智有些虛弱的挺了挺身子,最後還是在母親和女友的共同攙扶下才在牀上靠坐起來,然後對着對面的李健等人、鬼說道:“我也要感謝你們,學長、李叔叔、江警官,還有……額……”
梅矛道:“梅矛!”
這個以往一說出來,總有那麼點兒笑果的名字,此時他卻很坦然的說出來,其他人都面無表情,倒是蔡啓智笑了起來:“眉毛?這個名字有點怪……總之,都謝謝你們了,不管是幫我母親,還是救了青衣。我真是沒用,我做不到的事情,都讓你們做了,所以我很感激你們,但是我現在也沒辦法報答你們了,只希望你們不要介意。咳咳……”
看着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的蔡啓智,在場所有人都不由緊張起來,包括江濤都從李千江背後探出腦袋來看着他。
張青衣直接撲到了蔡啓智懷裡抽泣,這一刻她只是一個脆弱的小女人,蔡姐看着相擁在一起的小兩口,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她看着手中,他們依然緊緊團在一起的手,苦笑道:“爲什麼老天爺要這樣對我們啊,如果可以的話,把受過的換成我吧,讓我代我兒子去死,他還有着好多時間、好多事沒有去做,讓我去死,也好過這樣大家都難過。”
“媽,亂說什麼呢。”蔡啓智輕撫着張青衣的秀髮,然後手停在一半,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氣一樣,他的眼神也渙散起來,裡面的光彩正在飛快褪色,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到了“油盡燈枯”之時,只是他的嘴巴依然在一張一合着,但聲音也越來越小:“以後,好好照顧自己,我……我還是沒有機會給您盡孝……還有青、青衣……你找一個,對你好、疼你的人,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