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7 蹉跎不得意 4
劉政被杜吹角奚落,面子有發燒,訕訕道:“十八般武藝,弓爲第一。老子百步之外就把蠻子射死了,哪能等他欺到近身。再說了,戰場上拼鬥,周圍都是亂刀亂槍叢叢來去,哪能像這般繞着圈子。”說話間將自己那柄硬弓提了起來,彷彿握着這柄弓身,底氣也足了些。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杜吹角瞪着眼道,“照你這麼說,亂殺過來,亂殺過去,我們刀盾手比武奪官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刀盾手和弓弩手之間相互貶低向來都是火藥罐子,趙行德罵道:“都消停點兒,”他雙臂將橫刀抱在懷裡,沉聲道,“這完顏宗翰雖然勇猛過人,出招卻有大破綻,所以才被韓姑娘製得死死的。”
“真的嗎?”劉政忙道,“什麼破綻?”杜吹角“嗤”地一聲,笑道:“劉英雄遠遠地放箭將人射死了,還管近身格鬥的破綻作甚?”劉政擡槓似地正要反駁,卻聽趙行德低聲道:“右劈刀。”他話音剛落,完顏宗翰果真向右斬出一刀,韓凝霜卻似早已料到似地,幾乎在他動作的同時,後退半步閃過了這一刀,長劍同時伸出,刺中了完顏宗翰胸口。若非完顏宗翰爲了打熬力氣,練武時都穿着厚重的盔甲,這一劍便是透胸而過。趙行德暗叫一聲可惜,若是膂力足夠,手中又有一把好劍,就算是鐵甲也能刺透了。
長劍刺中胸前的鐵甲,發出“叮”的一聲鳴叫,周圍的女真姑娘發出一聲驚呼,完顏宗翰踉蹌連退了幾步,滿臉通紅,低頭看了看胸口,大吼一聲,合身又撲上前去。
趙行德嘆了口氣,又道:“再右劈。”完顏宗翰好似按照他的話來打一樣,向右劈了一刀,趙行德又低聲道:“左。”完顏宗翰向左劈了一刀,趙行德連續叫了好幾聲,好似和完顏宗翰兩人一起練習了許久的雙簧一樣,言出刀隨,絲毫不差。他的聲音雖低,周圍的軍士和漢軍都聽得清清楚楚,臉上露不可置信的神情,劉政更大聲道:“怎麼會這麼巧?”
到後來,一衆軍士和漢軍跟着趙行德大聲道:“左”“右”“右”“左”就連正在格鬥的兩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完顏宗翰的臉漲得通紅,呼氣越來越沉重,腳下步伐也越來越亂,最後力氣使過了,收刀不及,被韓凝霜欺到近身,劍刃平平地放在他的肩上,韓凝霜冷冷道:“你還想較量麼?”完顏宗翰大聲道:“不打了,你們使的是巫術,下次我請薩滿來。”
韓凝霜眼光波動,看了趙行德一眼,對完顏宗翰聲道:“你自己習藝不精,卻在這裡胡說八道。”完顏宗翰眼珠微微轉動,大聲道:“那你說,他怎麼知道我刀要劈向哪裡的?”他看似粗魯,實則心細,今天向見了鬼一樣被趙行德預測到自己的出招,又被韓凝霜剋制得死死的,若不把這關鍵差池弄清楚,只怕晚上睡覺也不安穩。
韓凝霜卻微微笑道:“宗翰,你打什麼主意我都知道,我偏不告訴你。要麼,你去拜那個漢人爲師,讓他教你?”說完將長劍收回,後退數步。她身姿頗爲瀟灑,四下漢軍和女真姑娘都大聲喝彩起來,許多漢軍原先只聽聞韓凝霜的大名,知道她是韓氏唯一的骨血,遼東四十餘漢寨的共主,見韓凝霜劍敗女真大漢,驚訝之餘,也暗暗多了一分信服。
完顏宗翰看了趙行德一眼,罵了一句女真話,轉身就走。現在金國雖然打算與漢軍聯盟,但完顏部族剛剛立國建制,正如日方升,連契丹也要避其鋒芒,以漢人在遼東的卑下地位,又豈能讓他拜之爲師。他轉回完顏宗弼處,憤憤道:“這分明就是巫術!”
完顏宗弼笑道:“這是我們女真人的地方,長生天和老祖母保佑着,怎麼可能用巫術?”他端起一杯酒喝了,說道:“你再給我講講當時的情形吧?”完顏宗翰再說了一遍,搖頭道:“凝霜分明和那個叫趙德的漢人合夥兒捉弄我,宗弼,我就是不明白,他們怎麼能看得出我心裡在想這什麼,甚至我想都沒想就出刀,也能被那漢人瞧破?等逮着機會,我定要把那個漢人逮住了拷打一頓,把這巫術逼問出來。”
完顏宗弼臉色一沉道:“那趙德乃是夏國使臣,本就是個大有本事的人。現在我們的大敵是遼國,父皇正千方百計要與宋國和夏國結盟,宗翰,你可千萬不要生事。”他叮囑完後,又怕完顏宗翰多心,遞給他一杯酒道,“等我們對付了遼國這個生死仇敵,自然不用這麼小心的應付那些狡詐的南朝人。”
完顏宗翰沉着臉將酒喝了,答應道:“不用你提醒,我也不是傻瓜。”又道:“你也別怪我沒提醒你,凝霜和那些漢人是一夥,漢人和南朝人一夥,你恐怕要白費心了。”完顏宗弼將酒喝掉,笑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將酒杯重重一頓在桌案上。
在這黃龍府的莊園裡,韓大先生招待各寨漢軍極盡盛情,丞相完顏撒改、二皇子完顏宗望、四皇子完顏宗弼等金國親貴時常做東,宴請各寨的漢軍將領,可說是三日一小宴,五晚一大宴。這天晚上,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巡視黃龍府,居然將皇帝寨下在這座莊園之內,並且大開筵席,邀請在此做客的各寨漢軍首領。
趙行德是日暮時分纔得到許德泰通知,心中就是一沉,暗道,金國對漢軍這支力量,可說志在必得啊。他在此還有一個夏國使者的身份,因此座位安排在上席,離完顏阿骨打很近,可以將這位年逾花甲的老皇帝看得清清楚楚。
和大宋的白玉宮,大遼的皇帝鉢奈相比,金國的皇帝寨可算是簡陋寒酸透頂,一頂極大的帳篷,熊皮和虎皮等將地面鋪的得滿滿的,簡單硝制的獸皮散發出濃烈的味道。在這頂帳幕下面坐滿了金國的權貴親信,男人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聲地說話,肆無忌憚地調笑婢女們。腰圍魚皮裙的完顏族少女一邊唱歌一邊跳舞,一邊向尊貴的客人端來端着盛滿酒的銀碗,趙行德代表夏國,韓凝霜代表着漢軍,依次接過了酒碗,端起來像坐在中間的金國皇帝敬酒。
完顏阿骨打的身形極爲魁偉,眉毛鬍子都白了,雙目眼神極爲犀利,彷彿能洞徹人心。他和韓凝霜對飲了一碗奶酒,皺着眉頭道:“撒改怎麼搞的,你應該坐在這邊纔是。”說着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完顏宗弼正在那位置的旁邊,他笑着舉起酒杯道:“凝霜若是嫁入完顏家,父皇不知會有多麼喜歡。”韓凝霜臉色一寒,將酒杯放下,不和他對飲,完顏阿骨打也不以爲忤,笑着開解道:“兀朮喝多了,回頭我拿馬鞭子抽他。”他不待韓凝霜說話,又端起酒杯衝着趙行德道:“來,我敬從萬里之外來的貴客。”
無論是夏國還是宋國、遼國,都沒有皇帝向使臣敬酒的道理,偏偏這金國初建制度,完顏阿骨打更不在乎這些虛文,今日他興致極好,居然舉杯敬酒,趙行德忙端起酒杯,笑道:“應當是本官敬陛下才是。”說完便將酒一口灌下去,這酒性極烈,帶着一股奶腥味兒直衝腦門。完顏阿骨打笑道:“好漢子!”他俯下身子,對趙行德道:“我完顏部落好端端的在太白山間漁獵耕織,契丹人來到這裡,胡亂殺我們的男人,搶我們的女人,逼我們給他們打仗捕鷹。完顏部落起兵,仇敵只有遼國而已,我知道遼國也是夏國的敵人,我們何不聯起手來,一起打敗這個不可一世的遼國。”
完顏阿骨打這張佈滿風霜的老臉,深陷的眼眶裡,竟然有着十分的誠意,不知道是否是酒性太烈的原因,趙行德竟有些看不分明,他含糊道:“陛下的意思,下官當向朝廷稟報。”說着端起酒杯,又敬了完顏阿骨打一杯。
完顏阿骨打臉上有些失望的神氣,嘆道:“趙使者是個講實話的人,不像有些人那樣拿謊話騙我們女真人。”他將酒喝乾了,皺着眉頭,似乎有些苦惱地道,“夏國人爲什麼不願意和我們女真人結盟呢?你們不像是宋國人,把我們當做蠻夷,你們和遼國人是仇敵,你們爲什麼就不能和女真結盟呢?”他看着趙行德,沉聲道,“請你一定要把我的話帶給夏國的皇帝,還有,你們的五府,女真的仇敵,只有契丹人,就算將來我們打敗了遼國,土地和夏國挨着,我們也絕不會與夏國爲敵。”他頓了一頓,盯着趙行德眼睛,沉聲道:“請相信我,我們的敵人只是遼國,一定不會和其它部族爲敵的。”
趙行德點了點頭,正待先把這場合應付過去,卻聽完顏阿骨打又嘆道:“我對宋國的使者也是這麼說,大家結盟攻打遼國,將來我只要上京道、中京道和東京道,我一定會把燕雲十六州還給宋國,聽說南方天氣很熱,我們女真人不習慣那邊的氣候,就算我們和宋國相鄰,我們也只和宋國人好好做生意,絕不會像遼國人那樣蠻橫霸道。”他轉過頭去,重重咳嗽兩聲,一口濃痰吐在鋪地的虎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