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初停,烏雲散去,月光灑落。
枯木林中,威廉怔怔抱着瑪格麗特僵硬的屍體。
恍惚間,他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親愛的……幫幫我……”
威廉緊緊閉上眼睛,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藏拙,我就應該全力去對付古爾丹,不然的話,你也不會……”
說到這裡,威廉已泣不成聲。
但本以爲是幻覺的聲音並未消失,反而越發清晰真實:“親愛的,幫幫我……”
難道她沒有死?
帶着滿心忐忑的期待,威廉緩緩睜開眼睛,然後就僵在了那裡。
只見瑪格麗特的脖子上多出了一顆頭顱,連接處正瀰漫着濃厚黑氣。
那顆頭顱根本不像威廉之前見到得那樣貌美,整體呈現出一種灰褐色,腦袋上光禿禿的,零星長着幾根溼漉漉水藻般的頭髮,兩個耳朵又尖又扁,鼻子大得出奇,嘴巴則只有一條小縫。
那條縫隙張開,露出枯黃牙齒:“親愛的,能幫我撓撓耳朵嗎,那邊有點癢。”
一股寒氣順着脊樑猛地爬上威廉肩膀,讓他嗷的一聲尖叫,扔下懷裡的瑪格麗特化作一團黑風消失不見。
“呵,男人……”
瑪格麗特不滿地咕噥了一句,卻也沒有什麼辦法。
古爾丹的攻擊的確造成了致命效果,如果不是詛咒之力連接着雷文那神秘而強大的血脈詛咒,瑪格麗特早已死透了。
即便如此,瑪格麗特也永遠失去了帕麗希爾的特質,這不僅意味着從此沒法再變成帕麗希爾的模樣,而且連死靈魔法都用不了了。
現在瑪格麗特只能慢慢等下去,等到脖子上的傷口徹底長好,恢復了行動能力,再去找雷文。
只有腐魂精華才能讓她恢復力量。
黑夜過去,晨光熹微。
埃裡克來到雷文書房,將亥伯龍之恨放在了桌上。
雷文一言未發,只是幽幽嘆了口氣:“唉……”
古爾丹還是死了。
古爾丹也必須死。
蝗災剛過,貴族們需要一個平靜的諾德行省,恢復元氣、舔舐傷口。
光明教會面對一片大好局面,不希望這時候出現亂子、打亂他們的部署。
更別說安東尼了。
所以,古爾丹可謂成了全省公敵,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而雷文,也不能讓古爾丹毫髮無傷地離開自己的領地,那樣一來,他窩藏古爾丹的事實會無法再隱瞞。
不過雷文還是給了古爾丹一線生機。
如果真要一錘定音,那麼瑪格麗特、威廉和埃裡克,三者共同圍殺,古爾丹無論如何都活不下來。
讓他們三個層層設卡,是雷文的刻意安排,如果古爾丹能闖過去,雷文也不會再追擊。
可惜,古爾丹還是倒在了最後一關。
將亥伯龍之恨握在手中,劍鞘上三枚魔晶已全數碎裂,輕輕將其抽出,利劍本體已經扭曲成了一隻鐵條。
“亥伯龍之恨……”雷文撫摸着劍鞘,眼中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
這把劍,出自傳奇鑄劍大師亥伯龍之手。
當它被鍛造出時,還沒有名字。
亥伯龍爲自己的友人打造這柄劍,是希望它能幫助友人突破難關,斬殺強敵。
可是事與願違,這柄劍的威力太過巨大,亥伯龍的友人無法駕馭,雖然擊敗了敵人,但自己也死在了暴走的力量之下。
這把劍也因此得名。
亥伯龍之“恨”,代表的是一種遺憾。
雷文將劍放下,挪開目光,陷入了某種深沉思緒。
古爾丹這位福克斯家族的少主,驕傲了一輩子,最後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
他是否也有遺憾?
一股莫名滋味從心頭涌起,雷文感慨一聲:
“古爾丹啊古爾丹……”
“可是,大人。”站在面前的騎士掀開板甲,指着自己的大小眼:
“我是埃裡克。”
雷文一時無語,想要解釋什麼,到了嘴邊又化作了無奈的笑:“我知道,忙了一晚,先去休息吧。”
埃裡克領命離開,雷文將亥伯龍之恨收起,目光落在窗外。
朝霞已然升起。
春雨之後,萬物竟發,原本光禿禿的山上,從蝗蟲口中僥倖得生的樹苗、草種萌發出來,遠遠看去,能看到一片似有若無的綠色。
農奴們則顧不上新雨後的寒冷,推着耕牛、拿着農具,將溼漉漉的田地犁開,播下一枚枚麥種。
揹簍這種東西,往往是進山採集草藥、或者種植水果的人才會配備,如今卻是所有農奴的標配。
有了去年的教訓,他們的眼光都極爲精準和挑剔,但凡看到蝗蟲卵,就會立即挑揀出來扔進揹簍。
孩子們也沒了撒歡的時間,而是跟在各自家長身後,跑來跑去,把看到的蝗蟲卵、或者一切長相相似的玩意塞進揹簍中。
有他們幫忙,一個揹簍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填滿。
農奴們把裡面的東西集中起來倒進馬車,再由馬車運到流晶河畔,用水沖掉泥土後把裡面的玩意燒光。
時間一天天過去,雷文的領地肉眼可見地綠了起來。
隨着氣溫慢慢升高,領地裡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蝗蟲的蹤跡。
而且不止在雷文領地,整個諾德行省都有蝗蟲出現,天鷹平臺上一下子炸了鍋,許多貴族都商量着該如何應對。
剛剛回到碎石領不久的多琳夫人,又給雷文送來密信想過來避難。
雷文多少有些哭笑不得,於是利用自己還沒有被撤銷的3號警戒區主管身份下令,讓西北五郡貴族組織領民、軍隊,在蝗蟲成災前主動對其進行撲殺。
而就在這命令下達不久後,安東尼也以總督身份,對諾德行省下達了類似的號召。
事實證明,這個舉動卓有成效。
經過去年蝗災後貴族們對蝗蟲卵的處置,新出生的蝗蟲數量雖然不少,但也沒有到形成災害的地步。
再加上有組織地滅蟲,諾德行省成功將新一批可能的蟲害扼殺在了搖籃中。
時間來到5月中旬。
狐堡書房,敲門聲響起。
在得到允許後,阿科瑞用手肘撞開房門走進了屋,手裡面捧着一隻木匣。
“總督大人,您真是太了不起了。”阿科瑞眼中帶着驚訝和崇拜:“我一開始還不相信,沒想到真被您說中了!”
安東尼從文書中擡起頭來,揉了揉眉心:“什麼被我說中了?”
雖然蝗災平穩過去,但安東尼的心情卻並未好上多少。
都怪約翰子爵那封歷數他“七宗罪”的信。
放在平時,這封信看過也就罷了,國王陛下也不會拿他怎麼樣。
可現在帝國大敗,國王陛下不開心,那麼這封信就變成了一把銳利的劍,只要國王陛下想,那麼上面任何一條罪名,都能讓安東尼脫下幾層皮。
而偏偏,安東尼自己在任上也乏善可陳。
所以,在這個萬物復甦、諾德行省內貴族們都開始恢復社交活動,紛紛舉辦酒會、宴會的時候,安東尼不得不閉門謝客,把自己關在家裡。
這當然只是表面功夫。
但如果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做,又怎麼能讓人相信,你真的是忠心呢?
“就是您之前說過,古爾丹的頭顱,會被送到您面前!”阿科瑞略帶激動地舉着手中盒子:“現在,它真的來了!”
安東尼微微一笑:“這只是我站的夠高而已,如果有一天你坐在我這個位置上,也會做出同樣判斷的。”
“這盒子是誰送來的?”
阿科瑞一愣,道:“……這個,屬下不清楚,是一位傭兵給我送來的。”
“據那傭兵所說,是有人給了他5銀幣,讓他幫忙轉交的,我也派人去找了付錢者,但目前還沒有找到線索。”
安東尼輕輕擺手:“那就不用去找了。”
“您是說,您知道這是誰送來的了?”阿科瑞越發不可相信:“到底是誰?”
安東尼並不回答:“好了,把東西放下吧,順便把艾吉奧給我叫過來。”
“這個……有點難度。”阿科瑞略顯尷尬地道。
“這是什麼意思?”安東尼眉頭皺起。
阿科瑞撓了撓自己的耳垂,講述起了來龍去脈。
今天早上,艾吉奧被人看到了。
被看到的時候,沒有穿衣服。
和他躺在一起的婦人也沒穿。
不巧,看到他們的人,是那位婦人的丈夫。
更加不巧的是,那位丈夫,還是原本屬於福克斯家族的一位騎士。
艾吉奧被那名騎士追着砍了大半條街,最後跳到下水道里,目前還不知所蹤。
“好吧……”安東尼無奈地嘆了口氣:“總之,等你找到艾吉奧後,就把他給我帶過來!”
等房門關上,安東尼才把那木匣拿到身前打開,看到了古爾丹圓睜雙目的頭顱。
安東尼長長地鬆了口氣。
福克斯家族最後一點血脈,終於在這裡斷絕。
雖然此前名義上確定了古爾丹的死亡,但他活着這個事實,逃不脫有心人的眼睛。
畢竟,天底下沒有燒不着的羊皮紙。
在福克斯家族覆滅後,坊間就一直有傳言說古爾丹還活着,並且隨着蝗災到來,諾德行省人心惶惶,這個流言迅速傳播,有着相當大的市場。
甚至於費爾多羅郡內,很多鬧事的隱秘教團,就打着古爾丹的旗號,口中宣稱着各種所謂“真相”,把一盆盆髒水潑到安東尼頭上。
如今,古爾丹終於真的死了。
有了這顆頭顱,國王陛下就可以開始啓動尋找福克斯家族血脈的程序,扶植出一個新的、親近國王陛下的福克斯伯爵。
至於究竟是誰送來了這枚頭顱,安東尼自己也心有定論。
古爾丹既然逃亡,那就必定要去往自己信任的貴族領地。
其實斯萊特家族纔是真正絕佳的選擇。
安東尼看得很清楚,別看現在泰隆伯爵對他恭恭敬敬,但根本立場還是站在家族利益一邊。
如果古爾丹投奔泰隆伯爵,藏到平安度過風頭、安東尼離開諾德行省,泰隆極有可能會幫助古爾丹恢復爵位和繼承權,以此來獲得一個堅定盟友,鞏固、擴大斯萊特家族的影響力。
但經過安東尼觀察,無論是蒙特利爾還是古爾丹,都沒有這種政治智慧。
所以,古爾丹能選擇的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雷文的領地。
從另一個方面來講,古爾丹逃亡時就有三階八星實力,經過這一年多沉澱,到達三階九星、乃至十星都不無可能。
整個諾德行省,除了安東尼自己和斯萊特家族,也就只有雷文能夠無聲無息地殺掉古爾丹這種強者。
“聰明而果斷的決策。”
安東尼眼中露出一絲欣賞。
諾德行省經不起動亂,同樣遭了蝗災的莫利尼爾也是一樣,古爾丹這種動亂的源頭,跑到哪裡都沒有活路。
雷文主動將這頭顱送上,既徹底洗刷了自己窩藏古爾丹的罪名,又及時獲取了安東尼的好感。
啪。
盒子蓋上,安東尼拿出羊皮紙,手持羽毛筆,開始書寫一封信箋。
這封信箋擡頭冗長,但安東尼寫得很細、很慢,不敢出現丁點錯誤。
因爲那是寫給國王陛下的信。
信中,安東尼問候了國王陛下的身體狀況,毫不避諱地坦誠了自己在蝗災問題上的不當處置,並且深表自責。
然後話鋒一轉,描寫了如今諾德行省如何在恢復生機。
並且表示,雖然聽聞有些人在提議,給遭受蝗災的帝國西部四省免稅,但正值帝國危難時機,安東尼絕不會讓諾德行省成爲拖累。
諾德行省,不需要減免稅負!
在信箋最後,安東尼委婉地提到,格里菲斯家族的雷文男爵,在抵抗蝗災的過程中表現突出,值得嘉獎。
而且雷文一直以男爵身份擔任郡長,並不是長久之計,爲免人心浮動,希望陛下早做定奪。
封上書信,安東尼笑着道:
“此子,有子爵之姿啊。”
咚。
忽然,天花板塌下來一塊,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了房間中。
下意識地,安東尼手中電光爆閃,化爲一柄長劍猛地刺了過去。
那身影身上同樣凝出一團雷光迎上,兩者相撞,同時炸開,將整個書房弄得一片狼藉。
“總督大人,是我!”煙塵裡,那身影顯出形狀。
“艾吉奧!?”安東尼收斂了手上鬥氣:“你怎麼會在這?”
艾吉奧身上光禿禿的,只有腰間圍着一條青色的女式睡裙,聞言訕笑着岔開了話題:“我說我本來在修地板,您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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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天花板中傳來一聲怒吼:
“你羞辱我的妻子,竟然還敢玷污我的女兒!?”
艾吉奧臉色更加尷尬。
安東尼翻了個白眼,無奈地嘆了口氣。
打發走了那位頭頂發綠的騎士,安東尼將信箋交到了艾吉奧手上:
“去吧。”
“最好把阿佳妮換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