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雷文的改變
蛇堡，即斯萊特家族的城堡，在一年多前曾經被攻破，如今基本完成了修整，牆面上新舊城磚交迭，斑駁之中帶着一絲歷史的滄桑。
城堡主體分爲四層，佔地面積之大，已經到了如果無人引領、一定會迷路的程度。
雷文在僕人的引導下一路向內，來到了泰隆伯爵的書房。
泰隆伯爵頭髮略有些花白，鬍子修剪得短而整齊，穿着一身樸素的純色長袍，絲毫見不到時下貴族流行的奢華裝飾。
見雷文到來，泰隆笑着起身：“雷文男爵，每次見面你都能給我驚喜。”
“如果不是你解決了那吸血鬼，我的臉面怕是不太好看。”
雷文謙虛道：“伯爵大人過獎，適逢其會，即便沒有我，想必他也逃不出您的掌握。”
泰隆伯爵不置可否，伸手一指椅子：“坐吧。”
蒙恩城畢竟是斯萊特家族的領地，泰隆伯爵一早就聽說過船上的事，也的確有派遣提豐之牙監視，但並未主動出手。
他在等雷文向他求助。
可沒想到，雷文竟然自己把這問題不聲不響地解決了。
提豐之牙回報消息，明確那吸血鬼有三階實力，而能夠戰勝三階吸血鬼，雷文本身至少也要三階。
成爲貴族兩年，成爲魔法師不足兩年，卻已經成爲三階強者。
天才，已經不足以形容他進步的速度。
這也是泰隆主動召見雷文，而不是等雷文遞上拜帖的原因。
泰隆問道：“與三階吸血鬼的戰鬥，恐怕並不輕鬆吧？”
“吸血鬼行蹤詭秘，敏捷非常，的確難以應對。”雷文笑了笑：“幸虧我掌握了幾項能剋制這些黑暗生物的三階魔法，而且更熟悉蒙恩城的地形，所以僥倖獲勝。”
在泰隆看來，魔法師身體孱弱是超凡世界的共識，雷文顯然並沒有受傷，也就是說他在一對一單挑的情況下，壓制得一頭吸血鬼完全無法近身。
吸血鬼比同階騎士都要靈敏得多。
能夠做到這一點，說明同階之內，沒有鬥氣使用者會是雷文的對手。
即便刨除其它因素，僅以個人實力而論，雷文也已經是諾德行省內數得着的強者了。
如果說一年前，分配軍功時，雷文還是借福克斯家族之力，勉強站在泰隆面前與他討價還價，現在的雷文，真的已經有上桌的資格了。
想到這裡，泰隆臉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可惜，我沒有適齡的女兒，不然絕不會讓福克斯家族搶在前頭。”
雷文聞言一愣，旋即釋然。
作爲老對頭，斯萊特家族在福克斯家族中安插一些眼線，再正常不過。
但雷文並不打算承認，有時候即便雙方對一件事都心知肚明，這傻還是要裝下去的：
“福克斯是伯爵家族，應該不會看上我那弟弟吧？”
泰隆伯爵搖頭輕笑，忽然道：“雷文男爵，你可聽過‘狐狸下蛋’的故事？”
不等雷文接話，泰隆伯爵自顧自道：“從前有一隻金雕，它實力強大，捕獲的獵物掛滿枝頭，巢穴被裝點得如同王宮。”
“一隻老狐狸看上了這財富，於是讓自己的女兒接近金雕。”
“金雕和小狐狸生活在了一起，可是某次外出打獵時，金雕死了。”
“森林的王、雄獅要重新分配屬於金雕的財產，但小狐狸卻抱出了一顆蛋，說那是金雕的孩子。”
“衆人懷疑不是，但總要等蛋孵化纔能有個結論；而就在這段時間，老狐狸住進了金雕的巢。”
“三個月後，蛋碎了。”
“可金雕的巢穴已經被搬空，所有財富全到了老狐狸的巢穴。”
雷文稍加思考，反問道：“那這故事中，蛇在哪裡？”
似乎沒有想到雷文會這麼問，泰隆愣了一下，然後道：“蛇在給金雕講故事。”
說到這裡，兩人相視一笑。
在泰隆伯爵的故事中，老狐狸指蒙特利爾，小狐狸是說南茜，而金雕當然指的是雷文。
至於蛇，就是斯萊特家族。
雷文的反問，是告訴泰隆，自己的頭腦非常清醒，不會因爲高位者展露出的好意就放鬆警惕。
對泰隆是如此，對蒙特利爾當然更要防範。
不客氣點說，就是在表達——你們這些老傢伙，少對我的人生指手劃腳！
笑過之後，泰隆伯爵道：“有一件事情你可能還沒聽說。”
“安東尼侯爵已經從王都啓程，最多兩個月，就會到達諾德行省，他肩負國王御令，要重新考察此前與死亡之手一戰的戰功。”
雷文瞳孔微縮：“是那位安東尼？”
“就是他。”
安東尼·愛德華茲，帝國侯爵，其家族勢力廣大，在中部三省具有極大的影響力，並且一直是王室的忠實擁躉。
在愛德華茲家族的歷史中，曾經出現過七位總督，九位元帥，更是幾乎從未缺席過國王的內閣。
“我們的國王，凱恩斯十六世陛下還年輕，如今只有二十八歲。”泰隆看似隨意地道：“他精力旺盛、天資卓絕，並且極有主見，是百年難得一遇的英主。”
雷文眼皮輕輕顫抖。
年輕，意味着衝動、有幹勁；極有主見，意味着自負、自私。
這樣的人絕不會允許大權旁落，更不會容忍別人的背叛。
毫無疑問，此前福克斯家族的做法惹惱了這位國王，所以纔會派安東尼過來，所謂的審查，恐怕就是在針對福克斯家族。
伯爵再有實力，也僅僅是伯爵，無法和國王抗爭。
福克斯家族的好日子，怕是要到頭了。
說完了正事，就進入了貴族專有的八卦環節，這種事就連泰隆伯爵都無法免俗。
一直在城堡裡待到中午，隨着泰隆伯爵一同用過午餐，雷文這才離開了蛇堡。
讓雷文有些意外的是，在城堡外等待他的，竟然是曼瑟妮。
“男爵大人。”曼瑟妮恭敬行了一個軍禮：“我是來保護您安全的。”
看起來，昨晚沒能夠幫到雷文，讓這位心高氣傲的前黑幫大小姐很是耿耿於懷。
“吃過飯了嗎？”雷文問道。
曼瑟妮一愣：“呃……還沒有。”
“那就陪我出去逛逛、吃點東西。”雷文道：“上次回來，都沒能好好在城裡走走。”
“可是，您不是已經在蛇堡裡吃過了嗎？”曼瑟妮問。
“丹妮絲應該也請你吃過飯吧。”雷文揚了揚眉毛：“你吃得很開心嗎？”
曼瑟妮一時啞然，臉色有些尷尬。
當面對丹妮絲時，純粹是下屬面對上級，既無私交、又無舊情，重點在於人情往來，心思當然不會放在吃上。
看她的樣子，雷文呵呵一笑：“走吧！”
打發走商會馬車，雷文和曼瑟妮行走在蒙恩城的街巷中。
上城區還是之前的樣子，街面乾淨整潔，每隔幾十米都會有士兵巡邏，對路過的平民不屑一顧，看到衣着華麗的就堆滿了笑容。
來到下城區，環境就爲之一變。
街道開始變得狹窄，道路兩旁的建築也因爲年久失修、或者隨意加蓋變得奇形怪狀，房屋之間拉起蛛網般雜亂的麻繩，晾着昨夜細雨打溼的衣服鞋襪。
陳舊、雜亂、毫無條理，卻又充滿生機。
但雷文總覺得有些不對。
當走過一處十字路口時，雷文終於明白了這不對源於哪裡——昨晚剛下過雨，地面本該泥濘潮溼、踩上去一腳一個坑，現在走了半天，腳底卻一點泥都沒有。
在曼瑟妮的解釋下雷文得知，原來自從接管了蒙恩城下城區商會後，丹妮絲就學着雷文，開始整治下城區的交通環境。
蒙恩城下城區面積巨大，商會沒有、也不可能像雄鷹鎮那樣，大筆花錢精緻修路，連路基都要挖兩米來深，但也調集了一些民衆，重新在主幹道上鋪上了石板、石條。
之後，又在僱傭兵公會下達了任務，清理下水道系統內盤踞的小型魔獸和不法分子，如今基本上解決了下城區本來常見的內澇。
小雨成溪、大雨成河成爲了過去。
兩人在街上逛着，雖然基本沒人認出雷文，但曼瑟妮的這身軍裝卻頗爲顯眼，因此倒沒有什麼不長眼的傢伙撞上來。
“喲，到這裡了。”雷文指着一幢建築道。
曼瑟妮臉色一紅，當初雷文就是闖空門闖進了這裡，見到了正在換裝的她，也揭破了她男扮女裝的身份。
兩人的命運就此交織在一起。
那時，她沒有想到未來雷文會以絕對強者的姿態降臨，更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爲雷文的下屬。
她有些窘迫，不知該如何應對，不過幸好，雷文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延展，而是加快腳步向港口區趕去。
有港口，就有巨量的貨物吞吐，養活了許多搬運工人的同時，也使得這裡的餐飲行業尤其發達，有不少特色餐飲。
最有特色的是一種油炸捲餅，外皮使用豬或羊的腸衣，內裡鋪上一層面漿、一層紅豆、再來一層碎肉，卷好之後下油鍋浸炸。
由於原料來源可疑，所以1個只要3枚銅板，2個就有1磅、也就是接近半公斤重。
即便是大肚漢，抓上5個吃完，幹上一天活也不會覺得累。
除了吃的還有喝的，雖然重體力勞動者都喜歡喝酒，但那也是幹活之後，不然的話喝多了掉進河裡，不光要賠貨，還可能把自己的命交代進去。
所以“碼頭茶”就成了最流行的飲品。
說是茶，其實就是用熱水沖泡一種晾乾的黑色漿果，這種漿果名叫“星星”，很酸、爲了中和，就會在其中加上致死量的糖。
大酸大甜，一口下去開胃提神、迅速補充體力。
兩人買了點炸捲餅，用棕櫚葉包着；又叫了兩大碗碼頭茶，來到蒙恩河邊，倚着欄杆望着河景。
船隻往來，夕陽斜照河面，又被粼粼河水拍打成片片碎夢。
吃一口捲餅，喝一口碼頭茶，雷文的動作忽然停住。
還在蒙恩城廝混時，他經常這樣吃喝，有時候餓得急了，一口氣連吃六七個捲餅都不是問題。
可現在，只是兩口，就開始覺得油膩；那曾經他最喜歡的碼頭茶，也是酸得發苦、甜得發齁。
這兩樣東西沒變，變的是雷文。
輕輕搖頭，夕陽將他的側身切成寥落剪影，闖進了曼瑟妮眼中。
跟着雷文一路走來，她想到了很多。
其實自從成爲治安軍統帥後，她已經很少會有機會這樣穿梭在下城區的街道里了。
和曾經的雷文一樣，曼瑟妮也是下城區的一部分，像一滴血液，奔流在縱橫交錯、血管般密集的街道中。
在這裡生、在這裡長，吸收着各種各樣的知識，同樣被這座城市染上了骯髒蕪雜的底色。
如果不出意外，曼瑟妮和雷文也將與大多數混跡於黑道的人一樣，等不到衰老就會倒在角落裡、陰溝中。
曼瑟妮的身份如果暴露，那麼等待她的命運將會比死亡更加悽慘。
可雷文跳了出去，他成爲了一名貴族。
等他再回來時，已經凌駕在這片土地之上。
他並沒有生出厭惡，也沒有遮掩這段堪稱骯髒的歷史，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改造了下城區，把許多像曼瑟妮一樣、本來註定棲息在黑暗中的人拉進了陽光。
同時，也用他雷霆般的手段，洗刷着下城區骯髒罪惡的底色。
也許，這就是傳說中，惡人的救世主吧。
雷文回過神來，定定地看着曼瑟妮。
她穿着軍裝，上衣釦子略顯隨意地打開，露出內裡的白色棉布背心，鎖骨上下小麥色的皮膚反射着晚霞。
有風吹過，將她纖細的腰肢勾勒出來，隱隱還能看到腰間的肌膚。
雷文忽然擡起手，伸向了曼瑟妮的臉頰。
曼瑟妮的呼吸一滯，臉上浮起一絲紅色，嘴脣微微張開，顯得不知所措。
只有在雷文面前，她纔會意識到自己是個女人，而如何以女人的身份面對男人，她卻全無經驗。
雷文的手指在她脣邊輕輕劃過，粘下一塊碎裂的腸衣。
曼瑟妮嚥了口唾沫，本來提起的心跳這才慢慢放緩。
“未來，你是怎麼考慮的。”雷文忽然問道。
“這……”曼瑟妮頭腦一片空白：“……我沒有想過。”
下城區的人，即便是她這種頂級黑幫，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未來？
那可是奢侈物。
雷文將手中炸捲餅拋給了不遠處縮在角落裡的流浪漢：“蒙恩城的印記，在你我身上印得太深，如果一直在這裡生活，永遠擺脫不掉。”
“雄鷹領可以給你一個新的開始。”
說完，雷文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道：
“好好想想吧，我等你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