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怕見着桑榆難過,當天夜裡李朔並沒有下地宮,桑榆也未等他。如今她有肚子裡的孩子,很多念想都可以暫時放下。
夕陽伺候桑榆睡下,輕嘆一聲出門。
孰料,李朔就站在門外。
乍見李朔,夕陽先是一愣而後正要行禮卻被李朔一把拽到旁邊,示意她莫要吭聲。
夕陽不解,“王爺來了怎麼不進去?主子一慣等着你,近來有些乏累纔會早些安睡,您這會進去,主子估計還沒睡熟呢!”
“等她睡熟了本王再進去。”李朔猶豫了一下,“她……可有說什麼?”
夕陽明白了,咱家王爺這是怕呢?!
“王爺放心,主子是個明事理的,是以不會胡攪蠻纏,也不會強詞奪理。”夕陽輕嘆,正因爲如此,所以才格外讓人心疼。
都說懂事的孩子沒人疼,約莫也是這樣的道理。
李朔點點頭,“她定是很難過。”
“難過是在所難免的,主子那心思沉,慣來不願與人擺出那一副悽楚之色。可主子也是個女人,這女兒家的心思就擺在那兒。”夕陽行禮,“奴婢告退!”
李朔沒有吭聲,夕陽擡步離開。
站在門口,李朔終是沒有進去,只是一直守在外頭貼着耳朵聽着裡頭的動靜。隱隱有些啜泣聲,但是聲音很低,若有若無的。
如夕陽所言,桑榆瞧着性子冷淡,可實際上卻是個多愁善感之人。
歷經亡國滅種之恨,她將很多東西都斂進了骨子裡,不輕易表露人前。然則她終是女兒家,哪個女子能看着自己心愛的男人娶了別的女人,與別的女人恩愛生子?
易地而處,李朔也無法容忍她與別的男人恩愛生子,所以……
延辛有些爲難,“爺,皇上的意思那就是口諭,您若是不遵那就是抗旨。說小了那是晉王府的家事,說大了那可是殺頭滅門之罪。抗旨不遵如同謀逆,當處以極刑!”
“本王自然清楚這些!”李朔輕嘆,“不過皇上有張良計,難道本王就沒有過牆梯嗎?終歸是見招拆招,只不過有些事得提前打好招呼,免得這小榆兒想歪了……”
想歪了會怎樣?
若只是生氣倒也罷了,怕就怕她以爲自己與李勳一個德行,以爲這李家的子女都不過負心薄倖之人,繼而寒了心再也不理他。
哀莫大於心死,她心死過一次,他豈敢再讓她疼一次!
更有甚者,這丫頭是個倔脾氣,要是拼死逃出去,那他這輩子怕是再也尋不着第二個傅雲華了!!
一想起得而復失,就好像有刀子狠狠剜着心肝腸肺腎,疼得入骨。
桑榆怎麼會不難受,外頭鼓樂齊鳴,即便是作爲彩排,也足以讓人肝腸寸斷。不是不會示弱,只是不想讓他擔心罷了!知道他心繫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是非他不可,可難受卻是事實。
門開的時候,她趕緊閉上眼睛,來不及擦去臉上的淚。
溫暖的指腹一寸寸撫過她的面頰,擦乾她臉上的淚,隨後便是溫暖的懷抱將裹在其中。她聽見他低啞的嗓音在耳畔徘徊,“我終是你的,從骨到血,從頭到腳,從此生到來生,生生世世我都將與你綁縛在一起。”
“我的小榆兒,是我的骨中血,是我的命中劫。我不想瞞你,免得來日落得無法挽回的地步。此番入宮,皇帝讓我給蘇嫺一個孩子……”
聽得這話,桑榆駭然轉身,眼睛瞪得如銅鈴一般,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李朔,“這話……這話是李勳說的?給蘇嫺一個孩子??”
李朔已經發現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所以,所以你答應了?”她含着淚問,問的時候,指甲都掐進了他的皮肉裡卻渾然不覺。
他知道此刻的桑榆是用怎樣的心思來想這件事,是以由着她去發泄。她此刻懷着身子,他想等着她心緒平靜一些再說。
“李朔。”桑榆哽咽着,眼淚突然落下來,“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夠好,很多事情……我沒能做到坦白,可……可我自認爲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若是做得不好你便告訴我,我改……”
他愈發將她抱緊,“不,你做得很好,除了你,我誰也不要。小榆兒,你別胡思亂想,孩子自然要給,但你放心……絕對不是我的種。我的孩子,得由你來生,你是我孩子唯一的母親。”
桑榆哭出聲來,抱着他渾身顫抖,“李朔……李朔!”
可除了喊他的名字,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別離開我!我可以放下國仇家恨,我真的可以……再世爲人,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可是……”
“我感激上蒼,讓你能出現在我的身邊。”他吻上她的眉心,“放心吧,欠你的爺早晚都還給你,你只管好好照顧自己生下我們的孩子,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可她還是有些害怕,有些東西一旦錯了……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不想到了最後,蘇嫺抱着李朔的孩子,哭着或者滿身是血的求她放一條生路。那樣的局面,是她斷斷不願再見的,有了孩子的女人,內心深處總有一處特別柔軟而不能觸碰的地方。
那天夜裡,李朔徹夜難眠。
桑榆身子犯懶,哭累了也就睡了。
不知這傻乎乎的男人,盯着她守了一夜,生怕她忽然驚醒忽然又哭了。握着她的手,生怕她驚醒時未能見着他,難免要動了別的心思。
桑榆從不知道,在這份情感裡,李朔的投入遠遠超過她所能想象。他所承擔的,是她此後的人生,還有外面的波濤洶涌。
第二天,李朔滿臉的倦怠,只是在桑榆醒來之後纔敢抽身離開。對此,他沒有多言,仍是含笑的送上眉心一吻,這才眷眷不捨的離開。
走出書房,外頭的雪已經停了。
可惜,她最是喜歡下雪,卻因爲懷着他的孩子而不得不待在那個漆黑的地宮裡。
“延辛!”李朔突然像個孩子般去拿了個臉盆出來,親手去刨了一盆子的雪,“送進去!”
“嗯??”延辛愣是沒能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