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梓元不善飲酒,滿身酒氣回了靖安侯府。
洛銘西還書房裡等她,見她一入書房便滾榻上睡着了,無奈地搖搖頭開始思索京裡的現狀。按他們的部署,帝梓元以任安樂的身份入京是第一步,立足朝堂揭露弊端是第二步,平反帝家冤案、讓皇室失盡民心是第三步,這些全都按計劃完成。
這些年北秦、東騫和大靖多有交戰,嘉寧帝的二十萬鐵騎駐紮西北和東北牽制兩國,京師附近不過駐守着十萬禁衛軍。反觀晉南,休養生息十年,安樂寨和南海秘密訓練的兵士早有二十萬之衆,嘉寧帝就是因爲摸不清晉南深淺,纔會對帝家忌憚至此,否則也不會容忍帝梓元京城放肆。
要奪帝位,根本沒有不流血的方法。只有晉南大軍長驅直入,西北鐵騎和各地勤王之師回援之前攻破京城,誅殺嘉寧帝和韓氏皇族,纔是帝家重新崛起最穩妥的方法。
戰火重卷是百姓之災,梓元不願走到最後這一步,可是從她十一年前立誓必破韓家那一日起,她就沒了選擇。
韓家掌控江山二十載,餘威猶在,無法輕取之。
明日宴會嘉寧帝賜婚後,他和梓元必須儘快離京,回晉南主持大局,在三國正式締結盟約前拿下京師。好在如今京城裡外有半數朝臣已是帝家暗子,將來攻城之際裡應外合也是上策。
正在這時,榻上的帝梓元醒了過來,她揉着額頭問:“什麼時候了?”
洛銘西看了一夜天色,道:“入夜了。梓元,現朝堂格局已被打破,嘉寧帝提拔的多是我們安插入朝的暗子,留下的老臣也大多是中立派。父親昨日送了密信來京,言祟南將營的大軍已將晉南各城接掌。宮中暗衛已有異動,怕是嘉寧帝容不下靖安侯府了,梓元,你準備什麼時候離京?”
帝梓元摸着下巴,“不用擔心,嘉寧帝若是出手對我們只會更好。”
洛銘西挑眉。
“銘西,別忘了,慧德太后擔下罪名,如今晉南若是開戰,則師出無名。”帝梓元望向皇城的方向,“原本還打算讓歸西和長青假裝宮廷暗衛偷襲侯府,如今嘉寧帝自己動手更好。等宮中暗衛一出手,我們就離開京城。將嘉寧帝容不得帝家、派暗衛劫殺的消息傳至天下,民心必倒向晉南。”
“好,我會吩咐苑琴將京中之事安排好,今晚讓長青守在房外,以防萬一。”洛銘西說着抽出桌上密摺,遞給帝梓元,“這是京城附近的兵部佈防圖,鄭尚書遣人秘密送來的。”嘉寧帝新晉的兵部尚書就是帝家的暗子。
帝梓元頷首,和洛銘西開始討論晉南大軍的行進路線。
時至深夜,帝梓元和洛銘西商妥完所有計劃,正準備各自回房休息。突然,京城東方上空一陣火光燃起,沖天而上,照亮了半個京城。
兩一驚,走出書房,行到迴廊上。
帝梓元望着火光衝起的方向,眉頭一皺,“長青。”
長青出現在迴廊後,木頭臉,揹着一把鐵劍,“小姐有何吩咐?”
“去城東走一趟。”
長青應聲離去,消失迴廊邊。
洛銘西的臉色也不好看,“梓元,怕是出事了,起火的地方是……”
帝梓元頷首,“是北秦和東騫兩國使團入住的皇家別苑。”
這場火勢來勢洶洶,帝梓元突然生出不安的感覺,竟一反常態有些擔心那個大大咧咧的北秦公主。
兩人回到書房,神色冷凝,等着長青的消息。直到晨曦漸明,長青才從城東回來。
“小姐,公子。”長青一張萬年不變的木頭臉有了凝重之色,“別苑裡不小心起了大火,火勢太大,禁衛軍剛剛纔把火撲滅,裡面住着的兩國使者都沒救出來。”
帝梓元猛地起身,沉聲道:“說什麼?全都被燒死了,一個活口都沒有?”
莫霜的武功她是知道的,雖不是頂尖,可尋常也近不得身,一場大火怎麼能輕取她的性命!
長青艱澀地開口:“是,包括北秦大公主莫霜和東騫三皇子在內,全都死了,一個不留。”
長青話音落定,饒是以洛銘西和帝梓元的心性,也沉默了下來。
這件事太嚴重了,嚴重到足以改變整個大靖的命運,包括韓帝兩家。
洛銘西擡手桌上敲了幾下,突然開口:“梓元,宮裡今晚有異動,別苑裡的火會不會是……”他說着朝皇宮望了一眼。
帝梓元搖頭,“不會,只要國婚促成,韓仲遠就多了北秦和東騫兩方助力。退一步說,就算他想把我送上戰場,讓我死在西北,最妥當的方法也是聯合其中一國,他不會同時殺了兩國使者。你應該知道一旦兩國使者同時亡於大靖京城,會有什麼後果。”
洛銘西神色一凜,點頭。大靖和北秦、東騫本就邦交不穩,十幾年來更是戰火連連。如果締結國婚之際兩國的皇子和公主死在大靖京城,根本不作他想,只有一個後果——戰爭。
而且是大靖扛起兩國憤怒的無妄之災。
帝梓元起身,行到窗邊,冷沉的聲音傳來:“銘西,修書回晉南全軍休整,不準動一兵一卒……”她頓了頓,格外鄭重:“告訴洛大叔,我們的計劃怕是暫時要停止了。”
洛銘西怔住,沉默半晌,才應了一聲:“好。”
帝家的仇恨榮耀比起整個大靖的存亡,於梓元而言,根本就不需要取捨。
與此同時,乾清殿裡,剛剛醒來的嘉寧帝聽到趙福的稟告,低聲咆哮:“不是讓解決北秦公主便可,怎麼會禍連東騫!”
“陛下,不是我們做的。”趙福滿頭是汗,顫聲回:“暗衛還未來得及到別苑,那裡就起火了,等黃浦趕到的時候,兩國的使者全都死了,一個活口也沒留下來。”
見嘉寧帝臉色凝重,趙福忐忑道:“陛下,會不會是靖安侯君殺了使者,挑起咱們和兩國的戰爭,好坐收漁翁之利?”
嘉寧帝原本是想讓大靖和北秦開戰,帝梓元回晉南前把她名正言順送到西北,戰場瞬息萬變,就算帝梓元死在西北,晉南也無話可說。帝家絕了後,不會再有半點威脅。哪知竟會突生異變,連東騫的三皇子也死在了別苑裡。
“不會。”嘉寧帝搖頭,“帝梓元是帝盛天一手教出來的,她不會讓大靖走上亡國之路。去,敲響青龍鍾,召所有大臣即刻趕赴金鑾殿商議此事。”
嘉寧帝起身道,他寢殿裡行了兩步,又吩咐了一句:“把太子從宗人府裡領出來,讓他即刻入宮議朝。”
晨曦之時,皇城上空的青龍鍾被敲響,尚在睡夢中的朝臣匆匆奔赴皇宮,半道上聞了此事,個個面色冷凝,沉重異常。
原本三國國婚在即,現在可好,北秦的公主和東騫的皇子死在了京城,大靖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
儘管再匪夷所思,這件事終究是發生了,且毫無轉換餘地。天子大臣勳爵公侯,再加上一個剛從宗人府裡放出來的太子,在金鑾殿上立了一響午,也只想出一個派遣使臣速去兩國國都,解釋火災乃意外,大靖極力修好邦交之意。
這幾乎是現在唯一的應對之法。當然,想得長遠些,還有一件事更重要。使者拜訪兩國的同一日,嘉寧帝頒下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兩國邊境,令邊疆統帥嚴守城池,謹防兩國來襲。
可是終究時不待大靖,十日之後,使者還未抵達兩國,嘉寧帝的密旨亦未送到邊境統帥之手,北秦和東騫叩關的消息就傳到了京城。
兩國四十萬鐵騎毫無聲息襲擊邊境,施老元帥陣亡于軍獻城,九皇子韓昭亦被北秦先鋒斬於邊塞,屍首無存。大靖西北、東北兩方國境同時失守,十五萬大軍潰敗百里,軍獻城一役死了五萬將士。失守的城池裡來不及撤離的百姓慘遭屠戮,不過三日,便有上萬之計。
消息傳到京城時,得知幼子慘死、老帥犧牲的消息的嘉寧帝當場便砸了上書房裡的玉璽。
這場戰爭來得太快太突然,代價太大,如颶風一般讓安寧了數年的大靖動盪起來。
靖安侯府,同時得了消息的帝梓元收起密摺,對一旁的洛銘西道:“不用再查了,還只過了這幾日,連大靖的使者都還未抵達北秦東騫,兩國就以爲莫霜和宋言報仇的旗號燃起戰火。別苑的火不是北秦、就是東騫放的。”
帝梓元一邊起身一邊道,“苑書,備好車馬,我要入宮。”
洛銘西見帝梓元匆匆朝書房外走,“梓元,你打算如何做?”
帝梓元腳步一頓,“銘西,我除了是帝家的家主,還是一個將軍。”
見帝梓元走遠,洛銘西神情複雜。
事到如今,大靖的未來早已不在韓家或帝家掌控之中。若兩家不暫時放下舊怨,在兩國夾擊之下,大靖只有亡國一途。
乾清殿裡,正接受方簡之診脈的嘉寧帝聽到趙福來稟帝梓元求見,沉默了半晌,從榻上爬起來,嘆了口氣,擺手讓她去上書房等着。
上書房內,兩張同樣凝重的眼對視了良久,嘉寧帝纔開口:“靖安侯,你想如何做?”
“施老將軍已亡,請陛下允臣掌帥西北。”帝梓元一點也不含糊,直接開口。她和韓仲遠都是聰明人,十日之內,大靖連丟五座城池,死傷無數。這次北秦和東騫來勢洶洶,必是早有謀劃,若是不齊心協力,大靖必亡。
大靖保不住,他們的爭搶就沒有半點意義。
嘉寧帝點頭,“好,朕允你。朕會讓太子和安寧一起入西北。”
帝梓元頷首。憑她一人,也守不下來。
“還有一事,請陛下應允。”
“說。”
“請陛下讓晉南十萬大軍橫穿疆土,出兵北上。”帝梓元一字一句開口。
嘉寧帝猛地擡頭朝帝梓元看去,良久後,才眯着眼道:“哦?不怕折損晉南兵力?”
“若不能護國護民,養兵之意何在,將士天命就是守護疆土。”帝梓元道,見嘉寧帝仍不鬆口,她嘴角微有嘲諷:“陛下是怕這十萬大軍改道,直入京城?”
嘉寧帝抿了一口茶,並未回答。他自然不能隨便答應,若這十萬軍隊攻進京城,不等北秦和東騫打來,韓家天下就亡了。
“陛下放心,臣會和太子及安寧先赴西北,有我在陛下的大軍中爲質,洛叔叔不會攻進京城。”
帝家只有帝梓元一女,她若死了,帝家再無翻身之日。有帝梓元在西北,洛川定不會異動。再說兩國來襲,邊境也無兵可援,帝梓元的建議,已是上策。
“好,朕答應你。讓晉南大軍取道北上,同禦敵於國門之外。”嘉寧帝揮手,應下此事。
見目的達成,帝梓元便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