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中州大陸西北地區。
亙古雪峰,青刀凜冽,旭綾遮熄,萬皚生滅。一望無際的羣山冰峰,青白交接,了無生意;而地塹中央,卻有一碗波光粼粼的俏湖,浮波盪蕩,如纖纖玉手,是這純白的凍結天地間,唯一的流體。
風蕭蕭,雪茫茫,就這樣過了彷彿無盡的歲月,不受節氣的薰染,一成不變。而此刻,俏麗無草的冰湖湖畔,卻躺着一位昏睡着的衣不蔽體的美人。
說穿,不如說披。她披着一襲湛藍色的絲袍,其上錦繡,做工精緻美麗,凸顯端莊大方,顯然不是凡品。然而華美的衣衫上卻佈滿撕裂,炸裂的破漏,透白的冰肌玉骨從中呈現出來,並被刺骨的寒風吹得紅彤彤的。寒風緊,使破衣裹緊了她的曼妙身材,令人視之心軟動盪。
在足以凍死普通人的長久寒氣包裹下,她鵝毛刷般的修長睫毛忽然動彈了下,一雙迷惘的秀麗眸子擡起眼皮,看清了這個白色的世界。她蒼脣輕啓,呢喃一聲。
“好冷。”虛弱的聲音,彷彿承受了暴風雨後僥倖活下來卻怎麼也擡不起頭的嫩苗。
遙望四周,無盡的冰雪,沒有一草一木。她有些害怕了,清麗的鵝蛋臉上染上一絲絲心悸,她承受不了這裡急凍的寒風,四肢麻木,丹田裡無氣可提,唯一有些生命感覺的就是冰湖,但它的溫度卻低於冰點......
爲什麼我會來到這裡,我明明......我,我爲什麼不記得了。
正當她陷入絕望的時候,雪原上突然傳來了輕輕的聲,她耳朵仍舊靈敏,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
那是一匹汽車大小的雪狼,全身披着纖細柔軟的白毛,邁着謹慎的步伐,一雙有着寶石韻味的藍瞳緊緊鎖定着她,狼耳顫顫,忽然仰天“嗷嗚”一聲。
頓時,無數隱伏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八,不,足足十二匹大小相當的雪狼登時圍住了她,每一匹都用幽幽的目光看着她,想要將她吃下。
女人驚呆了,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冰湖湖畔,她忘記了自己曾經是誰,做過什麼;突然,又出現一羣雪狼包圍了自己。
我命裡該絕嗎?不要......我不想死。
最終,在頭狼兇狠地朝她撲出的一剎那,她緊閉雙眼,縮緊身子,放棄了掙扎。
“呼——”下一刻的撕心裂肺的傷痛並未傳來,頭頂背部的高空上突然刮來了一陣強風,其力彷彿要把女人纖弱的身軀活活按到冰面上。
“鏗鏘”地撞擊聲響起,緊隨而至的是一聲近在咫尺的唳鳴,尖銳刺耳,又雄蕩四方。女子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回望,映入眼簾的是白茫茫的一片羽海。
翅膀?每一片羽毛都有着鋼銳雄霸的外形,排排開來,宛如萬里剛勁的草原。她擡頭,想一窺救命恩人的全貌。
它是一隻那頭狼還大上一倍的純白大鷹,大鷹的利爪能將這堅硬的冰原撕豆腐似的撕出四道深深的溝壑。剛纔就是它將那頭狼擊退,還見了血。
“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力的弱女子,你們還配得上雪狼一族的驕傲嗎?都給本君滾!”一聲渾厚而不失溫潤的男聲從的白羽之頂傳出,陣陣音浪下,那頭狼嗚嗷一聲,就連退數步。
原來還有一個人,他纔是救我的人?好大的威嚴。女子心想。
隨着頭狼率先轉身,跟隨它的一衆狼羣也退散了。女子終於見到到白羽之頂真人的真容。
黑瀑長髮,純白淨袍,一雙鳳眼,如玉佳貌。但他先前卻爆發出無盡的氣勢,自稱本君,喝退羣狼,下一刻,他用溫潤而不高高在上地語氣道:
“你叫什麼名字,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女子看着對方的樣貌出了神,突然想起自己衣衫襤褸,毫無得體之色,連忙貓下了身子,羞地低聲道:“能先給我一件衣服嗎?”
男人愣了一下,彷彿對她此番舉動很是驚訝,彷彿想了一陣什麼之後,就哈哈一笑:“哦,是這樣,本君明白了。”他旋即將自己的淨袍像甩旋風一般脫了下來,扔給了女子。他袍下是白底藍竹的戰衣以及銀漣的腰帶戰褲,她偷偷瞄了一眼,也管不了這衣服一直穿在異性身上,趕忙躲在雪鷹的大翼下換掉了自己破爛的衣裙。
她還拿着聞了一下,發現衣服上不僅沒有男性的味道,而且只有一片清淡的雪味,清香沁人。
穿好了,她有些不自在的走出來,心道接下去要幹嘛,請他指路嗎?這大雪茫茫的......對了,應該問他這裡是哪兒?
“那個,請問這裡是哪兒?我不記得我自己爲什麼會到了這裡。”她咬着嘴脣輕輕道。
男人奇道:“有趣,你竟然不知道這裡是何方就到了此處。這裡可危險的緊,要說具體方位的話,就是中州大陸的極西北處,叫天山。”
“天山,”女子咬着詞,“總感覺聽過,但好模糊。”
“這世上誰不知道天山雪域是中州大陸第一秘地,你竟然只是有印象,你是哪的人?”男人好奇道。
“不知道,我......好像失憶了。剛纔好可怕,如果不是你管我,可能我已經死了。”兩汪清淚在她明麗的大眼眶中打轉,她雙手相握,攥地死死的。
男人看她這樣無助略微起了點惻隱之心,他不知在思考些什麼,兩人沉默了半晌後同時出言。
“我暫時帶你回我的住所吧?”
“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
兩人異口異聲,場面一度十分尷尬。女子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她道:“你願意管我嗎?我本是想麻煩你帶我出這片雪域的。”可是出了雪域之後內,中州大陸她人生地不熟的。
“咳咳”,男人裝作咳嗽了兩下,“本君剛纔既然已經管你了,就不能中途把你撇下,更何況我的仙袍也是很珍貴的,就這樣輕易給了陌生女子,是要給長老們責罰的。”
女人一揚眉頭,不知爲何覺得男人的語氣很奇特,彷彿是在欲擒故縱。她心道現在也沒有其他可信的人,如果孤身一人走在雪原怕是很快就被羣狼吃了,也只能硬待着這人身邊......
“那......好吧。”女人彷彿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
“那你上來吧,阿白,讓這個小姑娘上來。”男人發令了,座下的大鷹彷彿在揣測主人的意願,兩秒後也伏下了高大的身子,讓這女子抓着它的翎羽光腳爬上來。
女子穿着男君的袍子坐在了巨大的鷹鞍上,這鷹鞍剛好可以坐兩人,不過女子臉有些紅,男君以爲她是害羞,殊不知她是因爲不確定能不能相信此人但只能照做內心憋屈的。
“起飛時風大,你要怕摔下去,就抓住本君的腰,本君不會在意的。”
這人......好無語。
女子很乖巧,她乾脆直接就抱住了男君的腰,閉上眼心念念“我抱的是一個蘿蔔,我抱的是一個蘿蔔”。她想,省得被嚇之後慌張抱住,那樣更丟人。
男君嘴角輕笑,對這樣一個撿來的奇怪女子十分感興趣,他的腦海裡飄過了族中禁令,但又被他壓下去了。
“走了!”他振鷹繮,純白的大鷹揮動着可以掀起狂風的翅膀,瞬間,直衝雲霄。
“呃呃呃呃——”急風強得宛如颱風一般,她緊緊鎖着男君的腰,低呼後大叫:“飛慢點!我怕!”
“哈哈哈,你還真是有趣,一會兒欲拒還迎,一會兒又不怕麻煩本君地提要求的。”
“這不一樣!現在我上了你的鷹,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假,可是你是男的啊!”女子把頭縮在男君的背後,忍風講道。
“你也說有理。”男君“嗯”道。
高度上去了,風也慢慢緩下來了。女人之前太緊張,現在渾身緊繃的肌肉都鬆了下來,乾脆就把前 面這位男君當了個大白枕頭——許是被封藏的記憶其深處的個性在作怪。
“你現在能詳細講一下天山雪域的情況嗎,還有你要帶我去哪兒?”女人道。
男君一翹眉:“我好歹是救了你,我們現在又是同騎一頭鷹的關係,能不能不要 喚‘你’啊‘我’啊的。本君反正已經破例了就破個徹底吧,本君叫天衣別,你可以叫我別君。”
“好像你的名字很秘密不能讓別人知道似的,”女子撇嘴道,“我唯獨可以記起我的名字,我叫水朧月,請叫我全名。”
“好的,”天衣別彷彿很開心,他卸下君的包袱架子——雖然對水朧月本身也沒多少,“水朧月,我現在要告訴你了,你認真聽。”
“天山雪域是中州極西北的一片雪疆,自古以來就是我們天山聖族的家鄉。雪域禁止凡人入內,但其實也不算明令禁止。因爲雪原廣袤寒風不止,並與外界的氣候變遷相隔絕,沒有金丹期的修爲護體進來了根本就走不遠,很還容易迷失。外人以爲那白皚皚的羣峰就是天山,爲了一窺傳說中的吾族,古往今來有不少冒險家長眠於此地。但只有吾族專屬的聖白雪鷹,才能突破天空上的隱藏結界,進入真正的天山。但是真正的天山有禁令,不允許族人以外的任何外人進入,違者格殺。”
“啊?!”水朧月驚了,“那你還帶我來幹嘛,這不是領我進火坑嗎?你想做什麼?”
天衣別不慌不忙,他輕笑道:“不過以上規則,是對普通的族人。普通的族人只能騎雪鷹,本君貴爲君級人物,騎聖白雪鷹,也能帶外人入山,只不過你到時候見了長老們要立生死大誓,至死不泄露天山的訊息給外界。聖咒十分厲害,只要是於精神層面上有泄露的意向,就會立刻被聖咒殺死,你可要小心。”
水朧月香肩抖了兩下,想着自己是進了什麼狼窩。
“那......進去了我還能出去嗎?”
“可以啊,會給每人配一隻雪鷹的。”
水朧月還是不安心,這樣一來自己的生死包括其他一切不都被這個天衣別牢牢掌握在手心了,他要想做什麼......完了,她捂臉爲自己的飄零的命運哀傷。
忽然,水朧月感覺身體經過了一層虛無中的水膜,肉體上精神上彷彿被洗禮似的渡了一般後,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簡直是神域啊。翱翔在湛藍無盡的天空,頭頂是溫暖融身的驕陽,眼下是青白相間的連綿雪山和茂密蔥翠的滿山植物,以及無數白壁藍飾的端麗建築。
空氣中沒了乾澀的冰意,充滿了暖洋洋的植物清香,被寒風摧殘得都紅了的雪白肌膚也受了溫暖,開始好轉,十分舒服愜意。
水朧月心底冒出一個毫無理由的想法,在這樣的桃花源中生長的人們,應該不會差勁吧。
這時,迎面飛來兩隻雪鷹,上面的各騎着一身銀鎧的士兵。水朧月當即緊張起來,把整個兒身子努力縮到天衣別的背後。天衣別和兩名士兵照了面都緩緩停下,座下雪鷹輕扇大翅懸空不動。他們對天衣別躬身抱拳行禮。
“恭迎天下司司君大人審查期滿重歸家鄉!族長大人讓我們二人在此等候,請您馬上至議事殿報道。”
“好的,本君這就去,不過我帶了一個女人,有些不便。本君要先回一趟家,等會兒沐浴梳妝後再去拜見族長。”天衣別禮貌道。
“這......”兩位士兵面面相覷,一人道,“不太好吧,就算是司君大人,帶外人回來還讓族長等着的的話族長會不高興的,而且對這位姑娘也......”
天衣別笑道:“天衣胤那老傢伙整日閒着,事兒都歸五司管,讓他等一會兒怎麼了,我可是個男人,不能讓無依無靠的女人受委屈。照本君原話告訴他,讓他幹別的事,一個時辰後我自會到議事殿找他稟報。”
士兵無奈,道:“勞煩司君大人了,我們這就去稟報。”
士兵走後,天衣別再駕鷹繮,以比剛剛稍快的速度向青白翠色的羣山深處飛去,他笑道:“如何,本君厲害吧。”
水朧月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她覺得自己可能會連累到天衣別,有些小愧疚。
“嗯。”她輕輕道,安實地側頭把頭放在天衣別安穩的後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