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笑道:“老大幾個的前途就這樣了,至於小輩的……”老夫人淡淡的嘆了口氣,“丁家要想長長遠遠的好下去,不能只看眼前,是,咱們家的孩子拔尖的沒半個,但範家有,長青這孩子的前途勢必比他爹強,說不定能入閣!”
範太傅自個兒都沒入閣啊!房嬤嬤心道,老夫人幽幽地道:“阿昭是女孩子,隨着她娘在任上足足六年,可你瞧瞧長青待這個妹子如何?”
好。好的沒話說。
表小姐呆,老夫人跟她說那些東西好,她聽了也聽不懂,但大表少爺懂,房嬤嬤知道他很滿意,就說向來寡言的老夫人怎麼今兒話忐多的,原來是爲了安範家大表少爺的心啊!
“小路那孩子跟阿昭感情好,那是無庸置疑的,兩個小傢伙一道兒出孃胎,又在任上一塊兒長大,但長青同他們可足有六年不曾見面,他卻能爲這麼個妹妹費心。”
只要丁家小輩們與阿昭處得好,日後,範長青多少會看在這份情誼上,幫襯丁家一些。至於他爹?丁老夫人哼一聲,那就是個白眼狼,摀不熱的石頭!他在任上時遇到多少難,都是誰幫着他的?哼!小女兒出了事,他卻縱着妾室和庶女欺凌她。
“要不是文荷這個不爭氣的,這幾個孩子也不用過得這麼苦。”對女兒,丁老夫人實在是怒其不爭啊!
房嬤嬤也不懂小姑奶奶怎麼會把親生女兒給遺忘的,“小姑太太過得也是苦,您都說了小姑爺是個白眼狼,有夫如此,她日子能多好過?”
周氏的不要臉,她們可都親自領教過!
“您趕緊睡吧!總要養足了精神,才能護好表小姐。”這麼個呆娃娃,要怎麼帶,如何教啊?房嬤嬤光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丁老夫人點頭稱是,是得好好歇息養足精神。就算是個呆娃娃。總是她的小外孫女,當不成才女,總要教會她,如何在後宅裡活下去。
幾位表少爺在客院裡歇下,杜雲啓他們去歇午,範安柏可沒閒着,繡莊的籌備已近尾聲,繡娘們繡好的布帛全送了過來,他拿着框條一樣樣比着,好不容易定下來。他少爺還不滿意,讓人帶着隨他去見丁老夫人。
丁老夫人午歇才起。聽到他來了,忙讓人進來,看到他身後的丫鬟抱着一摞摞的木條和布帛,就笑了起來。
“還真像幾分樣啊!”
“祖父說做什麼都要盡心,既然要開繡莊,就正經的把生意做起來。”
“那是。”丁老夫人輕輕喟嘆,“你外祖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讓他父親扔去打理家裡的庶務,說什麼要當官,就得知道民生經濟,不懂得小民生意,官做得再高,也不理解百姓想什麼,要什麼,如何真正的爲皇上辦事。”
範安柏直笑,丁老夫人笑着擺手。“你祖父當年丁憂時,只怕也沒少打理自家生意。”
“嗯,祖父說,幼時常年被拘在書房裡讀書,總以爲天下就像書裡說的那樣了!後來丁憂時,實實在在的接觸到了一般人的生活,才曉得天下事,究竟是什麼樣兒!有人爲了個肉包子給兒女充飢,能狠下心殺人,也有人三餐不繼,卻是勒緊了褲腰帶,供兒子讀書,想要改換門楣,還有爲了一分地,兩家人互毆至死,……”他嚥下了內宅裡,爲了爭寵,女人們手段百出的事。
“是啊!你祖父爲了栽培你倒是用盡心思。”
範安柏露出少年郎羞澀的笑,“祖父怕我步上父親的路。”
“不過也不能因噎廢食,你年紀不小了,該有人侍候的,也不能完全不要。“丁老夫人知道少年身邊沒有通房,隱諱的提醒。
“我知道。”範安柏漲紅了臉,丁老夫人也沒揪着這話題繼續說,把話繞回了桌上的布帛上頭,祖孫兩個仔細的討論了好一會兒,把那些布帛搬下去了,兩人各捧着一盞茶盅,丁老夫人才道:“你上回說,楊家的暗樁也在這些繡娘裡頭。”
“是。”
“嗯,讓人好好盯着,別讓她們藉你這繡莊生事。”丁老夫人叮囑着。
“孫兒明白。”範安柏低聲應道:“楊家人不曉得咱們已知那些人底細,只怕心裡挺樂呵着。”
丁老夫人想了下,明白過來也樂了!“不過不能大意。”
範安柏點頭,“孫子這繡莊日後,還得請外祖母和舅母們多多捧場。”
“那是一定的。”鋪子可是她的呢!生意做得長長久久,她也得利不是?“這鋪子日後就留給阿昭,給她當陪嫁。”
“這怎麼好?”範安柏一愣,用丁老夫人的鋪子開店,這賃屋的費用已經壓得極低,丁老夫人已是吃大虧。
“我的鋪子,我高興給阿昭,不給你啊!”丁老夫人像個孩子,鬧脾氣似的橫眉豎眼的。
“成啊!阿昭是個女兒家,出門子嫁妝就是得多一些,好把姑爺家壓得頭都擡不起來。”範安柏長得好,以前從沒哄過人,這一年來哄阿昭哄出了心得,撇開了臉皮不要就成,果然一試就靈,把丁老夫人逗得哈哈大笑。
房嬤嬤幾個在房外,聽到屋裡傳來老夫人的笑聲,不由面面相覷,老夫人已經很久沒這麼開懷大笑過了!
範安陽起身時,就聽到遠遠的傳來老人家開懷的笑聲,“是外祖母在笑?”賀璋家的侍候她穿上外衣。
“是,大少爺把繡娘做好的布帛全帶過來讓老夫人指點,許是說到什麼開心的事吧?”初來乍到,賀璋家的不放心讓墨香她們侍候,親自出馬,她本就是範安陽的大丫鬟,侍候她的差事做起來又快又麻利,瑞芳幾個站在角落瞧着,忍不住自慚形穢。
“你們幾個看着點,可不要被丁家的丫鬟給比了下去!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當差。”賀璋家的看不得她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窩囊樣,恨鐵不成鋼的嗔道。
“是。”墨香帶頭應道,兩個香也精神飽滿,瑞芳姐妹也跟進。硯月笑着點頭。夏蓮最是遲疑,她怯怯的應聲,聲若蚊蚋,賀璋家的眉一揚,想說什麼,範安陽伸手攔了她,“喝茶。”
賀璋家的驚呼一聲撫額道:“真是,忘了問姑娘渴不渴。”幾個人急忙張羅起給範安陽喝茶,又怕她餓,張羅着茶點給她墊肚子。
外間的丁家丫鬟們冷眼瞧着。暖閣裡的動靜雖不大,但睡在裡頭的是今兒纔到的嬌客。自然引人注目,丁老夫人的另一位心腹姚嬤嬤聽到動靜,帶着人端着茶和剛做好的糯米甜糕過來。
“表小姐起了吧?可餓了?小孩子可餓不得。”
“多謝嬤嬤。”賀璋家的行禮如儀,姚嬤嬤打量了屋裡一圈,沒見到半個上年紀的嬤嬤,不免有些側目,再聽賀璋家的自我介紹。不禁訝道:“表小姐的奶孃和其他管事媽媽沒跟下來嗎?”
難道老夫人估算錯誤,表小姐只會在丁家住幾日就走?
賀璋家的先打發墨香她們,先回去幫範安陽整理箱籠,侍候着範安陽喝茶吃點心,才拉着姚嬤嬤到旁邊說話。
姚嬤嬤原就知道些許,但不知那次意外,範安陽身邊侍候的人竟折了泰半,存活下來的兩個大丫鬟,也只餘眼前這個嫁爲人婦再回頭侍候的年輕媳婦。不禁大爲動容。
一時間不知是該罵楊家人作孽,還是該憐惜表小姐可憐,“幸而兩位少爺護着,六姑娘纔沒被那些個黑心肝的給害慘。”賀璋家的作結,姚嬤嬤默默的倒了杯茶給她潤喉,真心覺得被賀璋家的罵黑心肝的,除了楊家人還有周氏和她的女兒。
“小姑太太真不記得表小姐了?”姚嬤嬤實在很難以相信,丁文荷也算是她和房嬤嬤自小看到大的,怎麼也想不到,那麼個軟心腸的好姑娘,竟會把自個十月懷胎的小女兒給遺忘。
“沒請太醫瞧瞧嗎?”
“太醫看過了,說是心病。”賀璋家的捧着杯子看着吃過點心正喝茶的範安陽說,姚嬤嬤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表小姐似乎發現她們在看她,朝她們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
心病啊!表小姐這傻病可怎麼治?治不好啊!那小姑太太心病好不了,豈不就一輩子都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生過個女兒?
姚嬤嬤心腸軟,心疼丁文荷,也心疼範安陽,眼淚滴滴答答的掉沒完,賀璋家的看了傻眼,這,這老太太是在鬧那樣啊?
範安陽眨眨眼,沒說話,就這樣直勾勾的看着姚嬤嬤哭,沒想到這樣反而勾得姚嬤嬤哭得更厲害,上氣不接下氣的直要厥過去,還是老夫人知道了,派了房嬤嬤過來,喝斥了一聲,就讓姚嬤嬤回過神來,她訕訕的給範安陽賠禮,範安陽倒了杯茶給她,姚嬤嬤接過茶抿了一口,抱住範安陽小小的身子低聲的啜泣。
這,這是在爲她哭嗎?範安陽覺得眼眶熱熱的,心裡頭有個地方暖暖的,熱熱的,在京裡丁嬤嬤也抱着她哭過,不過那時她感受沒現在深,那時候她防備着怕人發現她不是原主,現在,那道讓她築起來的牆好像塌了一點點。
“行啦!擦擦淚,別勾得表小姐也哭起來,小孩子要養身子呢!給你這樣動不動就勾得哭哭啼啼得可不成!”房嬤嬤數落姚嬤嬤,姚嬤嬤才鬆開手,拿了帕子不好意思的擦擦自個的淚,又去擦範安陽的小臉。
外頭小丫鬟來報,姑娘、少爺們來給老夫人請安了。
瞧瞧時間,原來已經不早,快要用晚飯了呢!
姚嬤嬤和房嬤嬤一起告退,讓賀璋家的幫範安陽梳理,暖閣裡只餘賀璋家的和範安陽,賀璋家的拿着梳子幫範安陽梳髮,“您剛剛怎麼跟着姚嬤嬤一起哭了?”
“不跟着哭,好像怪怪的。”範安陽直言,賀璋家的想了下失笑點頭,“這位姚嬤嬤聽說打小就愛哭,我聽丁嬤嬤說過,當年夫人出閣,她的眼淚就沒停過,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纔是親孃。”
“真的?”
“嗯,不過老夫人和夫人都不知道。”賀璋家這兒說的老夫人,指的當然是丁老夫人,範安陽和賀璋家的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