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少奶奶停靈七日後,就要起程回老家安葬,杜雲啓仍恍恍惚惚的,不過休息了幾天,還是帶着妻子的棺木上路了。
一雙兒女沒有帶去,他將孩子託給了範安陽。
杜雲尋則陪着兄長護送長嫂回老家,臨行前,杜相還向姚都指揮使借了人手,出門前一晚,杜相鄭重的將一封書信交給杜雲尋。
“回去之後,你便直接把這信交給老族長,請他開祠堂,把大萬氏從祖譜裡除去。”
“您這是休妻?”
杜相沒回答他,“老宅子不能讓她繼續住着,我讓大總管陪着你們回去,他會在附近給你二叔置宅,這筆銀子,你交給你二嬸,她是個精明的,錢在她手裡,大萬氏母子就不敢作怪。”
似是知道這孫子對繼祖母心懷恨意,所以他便在孫子面前,直呼妻子爲大萬氏。
杜雲尋沒說話,只是捏着信站着,杜相轉頭看長子,大老爺長嘆一聲,“你大哥還沒緩過勁兒來,這一路上,就要辛苦你了。”
“他是我大哥,照顧他是應該的,不辛苦。”杜雲尋淡道,擡頭望着祖父及父親,“明兒一早就要出門,兒子先回去了。”
杜相嘴角翕翕,似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化爲一聲嘆息。
杜大老爺倒是嘮叨了一堆,直把杜雲尋的臉念成比鍋底還黑了,才放人走。
回了房,杜雲尋黑着張臉,對老婆抱怨,“他現在是怎樣?想起來要當個好爹了?嘮嘮叨叨個沒完!”從小到大沒被人叨唸過,他曾經很羨慕範安陽姐弟被範安柏叨唸。那表示有人關心你,在乎你,所以他們事事叮囑樣樣不放心。
但他沒想到,當他爹化身嘮叨老人時,自己竟然會受不了!想拍桌暴起啊!你不是一直對我漠不關心嗎?突然間變了個樣,讓人好不習慣啊!
範安陽同情的拍拍他的肩頭,“父親現在也只有你能唸叨了!你看大哥。還這麼恍恍惚惚的。要不是郎大夫給我打包票,他沒事,我真要以爲他得了失心症了。三弟遠在廣陵養傷。四弟和三妹纔多大,連話都還聽不懂呢!哪!就剩你一個能聽他叨唸了!還不許人說?”
杜雲尋冷哼一聲別過頭去,“原來是沒人能唸叨了,纔會跟我嘮叨。”
範安陽覺得丈夫傲嬌了!轉過頭去憋笑。好一會兒才勉強把笑意給壓下去,“對了。你回了老家,遇上大萬氏,可千萬別跟她硬頂上啊!畢竟她名份上還是祖父的妻子,你若對她不敬。萬一她去官府告你不孝,那咱們就虧大了。”
“你怕我就此沒了前程?”
“嘖!我會在乎這個嗎?但我不希望因爲她而使你名聲受損,因爲她。不值得。何苦逞一時意氣,讓親者痛仇者快呢?別犯傻啊!知道不?”
杜雲尋這才嘴角含笑。把人摟到懷中,“放心吧!祖父交了封信給我,讓我交給族長。”
杜相這是要休妻?
似看出妻子眼中的疑問,杜雲尋冷笑點頭,“應該是,不過我問祖父,他沒正面回答我。”
“祖父要休妻,要用什麼理由?”
“不賢。應該是這條吧!”杜雲尋冷笑,“事隔多年,僅憑她在我娘孕期,拚命讓人給我娘進補,實難作爲她害人的憑證。不過她待繼子不慈,插手管姑祖母女兒的婚事,都能算是不賢,然而,令祖父下定決心要休她,應該跟大嫂命喪她侄孫之手有關。”
這是刑案,且大嫂被萬公子從縣衙拐騙出去,可是衆人皆知,外人只知是親戚所爲,他們放出去的消息是,黃志業從杜雲方口中得知有這個親戚,然後他們找人冒充,把人拐出去的。
萬公子做這件事之前,可曾與大萬氏知會過呢?秀林鎮位於樂州與紀州交接處,大萬氏就在紀州杜府老家。
對大萬氏而言,杜雲啓父子都是她的眼中釘,杜雲尋亦然,如果大房沒了兒孫,那這個家,勢必要由她的兒子來接掌,二老爺是廢了,但三老爺人還好好的,而且近來管着的鋪子,生意愈發蒸蒸日上。
若大房沒了指望,杜相能不扶起小兒子?
大萬氏在老家住着,與京中孃家親戚時有往來,萬公子若帶人造訪,並不會引起老家族人們的懷疑,沒有大萬氏授意,萬公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郎,當真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杜相本沒將大萬氏和萬公子指使人慫恿張姨娘下毒的事聯想在一起,但後來越想就越不對,沒有大萬氏授意,萬公子怎知去找黃老孃接頭?
大萬氏肯定有摻和這件事。
杜相完全不給大萬氏解釋的機會,直接休妻,早在她破壞了長子的婚事,並意圖插手管到小姑子女兒婚事上頭時,他就已經受夠大萬氏紅口白牙顛倒是非的本事。
因此這回,不管她是不是摻和其中,他都不願聽她謊話連篇了。
杜雲尋深恨大萬氏,祖父要將她休了,他是再樂意不過,範安陽卻覺得有些心寒,不管怎麼說,大萬氏都爲祖父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幾十年,臨了,他連讓她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直接休妻,光想,就覺得祖父薄情寡義。
目光落到了杜雲尋身上,她忍不住要想,能把杜相氣到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大萬氏到底是做了多少讓人着惱的事?
一夜無話。
隔天,念念抱着她爹的腿不撒手,自從知道她娘死了,她就很黏人,似乎是怕她爹也沒了,範安陽示意奶孃把她抱起來,奶孃一靠近,她就放聲大哭,看得旁邊的人也都覺得鼻酸。
杜雲啓看着女兒,恍惚間,似乎看到了他娘過世時,站在他身邊放聲大哭的弟弟,還有被奶孃抱在懷裡。不解世事的妹妹,他伸手抱起女兒。
“念念乖,爹送你娘去老家,讓咱們家的祖祖輩輩照看她之後,就立刻回來。”
念念把頭埋在她爹的肩頭上,父親的肩頭厚實,身上的氣味混雜着檀香。還有些難聞的氣味。她皺起小鼻子,在父親的肩頭上揉了揉,“你別去很久。你去很久,我都想不起來,你是我爹了。”
女兒抱怨的童言童語,讓杜雲啓的心化成了水。柔柔的盪漾開來,“你乖。爹辦好事,立刻就回來。你要聽你嬸嬸的話。”
“嗯。”
總算把孩子哄好了,杜雲尋讓他哥上車,然後纔跟大家告別。
車隊剛離開。門外就來萬公子的爹孃,他們不敢上門,瞧見車隊裡有棺本。便拉了附近的人問了下,才知道。原來今日是送杜大少奶奶回老家安葬的日子。
萬大太太一聽急了,連拍了丈夫的手臂好幾下,嘴裡還唸叨着,“早叫你來,不肯來,這下好了,人都出殯了,咱們才上門來弔唁。”
原本還想着藉此修復下關係,然後趁機打聽一下杜雲方上哪兒讀書,他們也好去找兒子。
大太太氣不打一處來,死瞪着丈夫,“都是你,都是你,拖拖拉拉的,要早幾天來就好了!”
“嘖!你夠了哦!整天跟我吵吵吵,我就跟你說了,別給孩子那麼多錢,你不聽,得,那孩子手裡揣着那麼多錢,指不定跑哪兒逍遙去啦!等着唄!等他錢花光了,就回來了。急什麼急啊!”
夫妻兩眼見杜府的大門關上了,也不敢上去敲門,灰溜溜的走了。
轉角的榕樹下轉出一名女子,望着車隊遠走後,拖着腳慢慢轉身準備離開,卻被萬大老爺夫妻撞了一下,女子趔趄了一下,還好及時穩住了,沒摔倒。
萬大太太撞了人,不但沒道歉,反倒不悅的衝着女子罵,“不長眼的東西,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啊?擋在路上幹麼呀?”
女子似乎被嚇到,抱着手裡的包袱倒退了老大一步,兩眼防備的盯着萬大老爺夫婦瞧,似乎怕他們要伸手搶她東西。
萬大太太不屑的笑了下,手指着女子的包袱道:“喲!瞧咧!怎麼怕我搶你東西啊!我呸!你身上能有什麼好東西啊?”
女子垂下眼不敢與她對視,萬大太太還想再罵,萬大老爺卻不耐煩了,扯着妻子的手道:“好了,咱們回吧!”
拉扯間,萬大老爺不小心狠撞了那女子一下,女子吃痛擡眼怒視,萬大老爺卻對女子的美貌驚豔。
“哎呀!原來是個小美人啊!”萬大老爺推開老妻,伸手去扶女子,女子狼狽的躲開他,看在萬大老爺眼中,那就是欲拒還迎啊!涎着臉硬是湊上去。
萬大太太怒極,揮手就要去打女子,女子連忙閃躲,萬大太太看到了女子那張嬌媚的臉蛋,頓時氣怒交加,那張臉比家裡那些妖精還要嬌美、年輕,怪不得丈夫會涎着臉巴結上去。
連日來的憋悶與怒氣,這會兒全一股腦的往女子身上傾倒,掄起胳臂就往女子身上招呼去,女子疼得嬌呼不斷,萬大老爺心生憐惜伸手要去扯開老婆,不想反被搧了好幾下。
萬大老爺火氣也上來了,揪着老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萬大太太被丈夫突如其來的怒火給打蒙了,她以爲丈夫看上了那小妖精,頓時悲從中來,卯足了勁兒回擊,夫妻兩就在大街上打了起來。
杜府的門子見着了,忙入內去通稟,管事們不敢做主要不要去管,忙往杜相那兒稟告去。
杜相得知,萬大老爺夫妻在門外打起來,不由氣笑了,“行啊!這兩個人大老遠的進城來,就爲了在咱們門外打架?別理他們,由着他們打去,要是官府來人,就讓他們把人抓進府衙去。”
門子得了準信,守在門房瞧着,只見那對夫妻越來越往自家門口來,門子忙緊閉門戶,打定了主意,這兩人不走,這門就不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