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大雨令趕路的人十分不便,王家一行人略狼狽的在雨夜中,抵達廣陵城外的自家別莊時,王進菀的丫鬟小心翼翼扶她下車,撐着雨具的婆子陪着笑侍候她跟在老夫人及夫人身後步入二門。
王進順兄弟則是侍候祖父,與女眷們一前一後進入正房,怕老人家淋了雨着涼,丁文芙連聲催趕人送上二老更衣,送來熱茶、熱食給二老取暖兼墊肚子,老人家沒發話,當人媳婦的不敢擅離,做母親的都沒動了,小輩們當然是也不敢動。
直到兩老換上乾爽衣物出來,看到她們母子還在明間,才焦急的驅趕人回房更衣去。
丁文芙溫聲詢問二老,知一切都好,才領着兒女告退,出了門,丁文芙讓兒子們回房,然後自己帶着女兒回屋。
別莊不大,離範家置的宅子不遠,回屋更衣後,丁文芙便讓人去跟大少爺說一聲,令他寫拜帖,給範安柏送去。
“不先去看二舅?”吃了熱湯麪正覺肚腹暖呼呼的王進菀捧着紅棗燕窩甜湯問。
“你快喝了它吧!”
“剛吃飽,喝不下。”王進菀嘟着嘴,愛嬌的小模樣讓丁文芙疼愛的擰了下,手下芙蓉頰面不若之前圓潤,讓丁文芙覺得心疼,曲姨娘那賤人生的賤種做的好事!人都死了,還得他們這些活着的人替他善後。
王老太爺夫妻也正說這事,“你就放心吧!大媳婦都說了,她那外甥最是明理,定能明白是修哥兒自個做下的,與咱們家無關。”
話是這麼說,但換做他是範安柏,那肯定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就算是主犯已死,也拿他的家人來出氣,所以他帶着一家老小來。只要範安柏出了氣,京裡的範太傅也不好再出手,那幾個兒子的前途方能安然不受影響吧?
他看一眼老妻,那個曲姨娘還是老太婆給兒子納的,看來頗乖巧的一個丫鬟,生了兒女就開始作怪,“老大信裡怎麼說?”老太爺躺到牀上,看着牀頂的五蝠報喜問。
“查明白了,那女人真不是個東西,仗着幫理家務之便。竟收受賄賂。虧得發現得早。趁早抹平了,只是受累不少。”心疼兒子的老夫人心裡暗抱怨,若是媳婦跟着,就沒這些事了。完全忘了媳婦帶着孫兒女回老家,是她要求的,因爲她們兩夫妻病了要人侍疾。“都怪媳婦兒,沒幫鵬兒挑個好的幫襯着。”
老太爺瞪她,“那賤人可是你塞給兒子的,兒子外放那會兒說了,出門在外帶着姨娘們不好,會影響官聲,那時候你怎麼說的?怕媳婦忙裡忙外。又要照看孩子,要她和孩子留下,要不是兒子堅持,你還不放行。”
老太太急了,虎地一下坐起身。“怪我,怪我,都怪我!”
“大晚上的你發什麼瘋啊!”老太爺惱了,也坐起身來斥道,“那些事都過去了,現在要煩惱的是,萬一範家人不罷休,定要拿捏王家兒孫前途怎辦?”
老太太訥訥的問:“不會吧?”
“不會?換做是你,被擄的是菀兒或菀兒她大姑,你看你會不會?”老太爺重重的哼一聲,“倒茶來,要熱的。”
老太太怔怔的照辦,直到丈夫喝完茶,把杯子給她,她放回牀邊的案几上之後,才愣愣的問:“那你還帶着一家老小去給範家人出氣?”
“有他大姨在,他們幾個小的真能對咱們兩個老的如何?他們與順哥兒又有同窗之誼,應該不至於太過份,但願他家大人見小輩們出了氣,就高擡貴手輕輕放過。”
他真正擔心的是京裡的範太傅,那位能扛住壓力與太后硬頂的天子近臣,爲了一個癡傻孫女,特意把兩個孫子送下來陪她,雖有避禍之意,但不可否認的是,人家很看重這個嫡孫女吧?
就算不親近,也容不得人被欺負啊!
老太太趕了一天路本就累壞,丈夫又來上這麼一番話,害她睡意全消,那個始作俑者卻是翻個身睡到打呼,氣得她一宿沒睡,天亮媳婦帶着孫兒來請安時,她一臉倦意很沒精神。
“都是媳婦不好,沒安排好叫母親受累了。您先用些早飯,再回去躺着歇歇,一會兒大夫來了,媳婦兒再來請您。”
丁文芙像在哄孩子似的問,老太太懨懨的應了聲算是回答,老太爺倒是很精神,問了長孫,知已給範家送拜帖,滿意的點頭,“好,等會兒用過飯,咱們爺孫幾個四下蹓蹓,後日就去範家拜訪。”
王進順幾個齊聲應諾,而丁家一行人此時才離東陵城,等他們趕到廣陵時,王家人正往範家去。
丁老夫人一進廣陵城,就使人給範安柏送信兒,一行徑往知府去。
母子夫妻父子相見,依次見禮後,丁二舅親奉母親安歇,然後才轉往妻子那兒。
範宅裡,範安柏領着弟妹,杜雲啓兄弟作陪,一同候在二門處相迎王家人,不管怎麼說,王家長媳是他孃的嫡親姐姐,王進修已死又被出族,說起來都不算王家人了,他能怪罪王家人嗎?雖是氣難平,但這時,還是要給大姨母面子。
王老太爺一下車就看到範家兄妹及杜家兄弟,心底一鬆,看來這兩個孩子是明理的,當下決定,待會兒他們就算說話不客氣,自家忍了就是。
雙方見禮後,男人們就到會客的大廳,女人們則往內院花廳去,範家也就範安陽是女的,因此賓客比例很懸殊,但,王進菀與範安陽最是要好,小姐妹一見面,就手拉手靠在一起竊竊私語,王夫人丁文芙是範安陽的嫡親姨母,範安陽見禮後朝姨母甜甜一笑,丁文芙的心就軟成了水。
王進修雖是王家人,但他姨娘沒少給丁文芙找事,害得又是她親外甥女,丁文芙雖是他名義上的母親,然而實際關係卻不如範安陽親近,王老太太看着兒媳和孫女與範安陽這般親密,忽覺得勢單力薄。
進了花廳分主次落坐,王老太太呶囁良久,想爲王進修一事跟範安陽賠不是。可眼前的女孩都不到十歲啊!又還是個傻子……老太太覺得向個晚輩賠不是很難堪,張不了口啊!
丁文芙在旁看着,見範安陽神色自若與往常一樣,心裡暗疑,雖然說得藥谷傳人垂憐治她的傻病,可這治病急不得,現在不過才五月初,想來病還沒好全呢!怕是不曉她們來意吧?
想到這兒便笑着打了圓場後,問起範安陽日常生活起居,範安陽樂得不跟那個臉色古怪看來十分別扭的老太太打交道。與大姨母和菀表姐你一言我一語的聊得高興。
男人這邊就有點小尷尬。範安柏兄弟與杜雲啓兄弟同是苦主。老太爺抿口茶,放下,再端起抿茶,再放下。如是重複兩三回,站在角落侍候的丫鬟覺得那杯茶應該是被喝乾了吧?正想上前端走重沏碗茶來,身邊的另一個丫鬟扯住她,朝她搖搖頭,丫鬟不解,卻也知這會兒不方便追問,只得按捺住性子忍着,回頭再問吧!
王老太爺那兒還在重複相同的動作,丫鬟忽地懂了。這位客人是有話難以出口,正糾結着怎麼開口,是吧?
念頭剛閃過,就聽到老人家清清喉嚨,“範大少爺啊!”
“老太爺。您若是要說那件事,那可以請回了。”
“不,不是。”王老太爺倒是不曾設想過範安柏根本不聽他辯解,一時急得不知如何往下說。
杜雲啓開口了:“老太爺,那王進修既已出族,就不是你王家的人,你還替他來說什麼?”
王老太爺一愣,範安柏笑道:“人,都該爲自己做的事負責,王進修已負起責任出族伏誅,王家與他何干?”
若不是看在丁文芙一向疼阿昭,王進菀拿阿昭當親妹看,範安柏纔沒這麼輕易放過王家。
王老太爺滿懷心事而來,亦滿懷心事而歸。
杜雲啓送走客人後,搓着下巴滿心好奇的看着他,範安柏沒好氣的嗔他,“看什麼,再看我還是兩隻眼睛一張嘴,不會變成大美人兒!”
“我是在想,你怎麼會這樣放過王家人?”
“王家大表哥是個好的。”他低低的回答。
“廢話。”杜雲啓沒好氣瞪他,“誰不是好的,你且去問那些殺人放火無惡不做那些傢伙的家人,那個不說他們好?”
範安柏瞪他,他說的是王進順,杜雲啓扯那兒去?
杜雲尋坐在一旁,慢條斯理的道:“長青的意思是,王進修已死,再揪着這事沒意思,反讓王進順與咱們生了嫌隙。”
範安柏沒回他,“王進修失蹤那回,我讓人通知他,人在江離鎮,讓他去領人,後來他與我說,他實是不懂,王進修到底在想什麼?嫡長子難爲,當大哥更難。”
“呿!那個不難?你我就不難?王進修那是自個兒找死,王大人也是,給個小妾這麼大權利,能隨手給兒子這麼多錢,可見她手頭有多寬裕,這還是個通房擡舉上來的姨娘咧!那來這麼多錢?”
這就是一條連鎖反應煉,王進修若身無分文,遇到不愉快的事,空想着如何出氣,也就過了,偏偏他身懷巨資,引得有心人攛掇着他做壞事,好藉機從他身上撈錢,錢是膽,他的膽從何而來,還不是被王姨父委以重任管着內宅的曲姨娘給的,追根究底,王姨父縱容曲姨娘坐大,是王進修作歹的底氣吧!
“日後我們都將出仕爲官,這個教訓都得記在心上纔是。”範安柏語重心長的提醒三人。
範安嶽年幼,聽了猶懵懵懂懂,杜雲啓若有所思,杜雲尋卻是揚眉輕笑,“王家姨父命好,他老子替他下這個手,不然有那個姨娘在,斷無這般利落了斷的理。”
範安嶽忽地一顫,“王家老太爺真狠,王進修也是他孫子,做錯事絲毫不給反省改過的機會,直接了斷他的性命。”
杜雲尋似笑非笑的問他:“你怎知他沒給改過的機會?只是有些人不到黃河心不死,賊心不改啊!”杜雲啓聞言微愣,先看向範安柏,範安柏回以意味深長的眼神,他再看向弟弟,忽有種感覺,若是小萬氏再犯到復常手裡,只怕落不得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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