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詩聞言又復望向窗外,只見大夫人園中的草木已綠了個大半,不像她園中的那些,現在才冒了個嫩芽。這才說道:“早些去也好,早些成長起來,以後便會長得更茁壯,以免等候錯過了良機,反倒後悔不及。”
大夫人也隨着駱明詩往窗外看去,這纔有幾分明白駱明詩在指的什麼,但她也不由得說道:“早開的花兒謝的也早,木秀於林強風必先摧之,這也是你之前這麼認爲的。”
“不,我之前只是心疼他年紀小罷了。”頓了頓,又道:“我也知他不是那一現的曇花,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出頭鳥,他是我弟弟,也請母親放心。”
大夫人聽罷,也是嘆息道:“你也莫這般求我,凡是爲明焱好的,我又怎麼會去阻攔?”畢竟駱府也就這根獨苗了。
“母親不阻攔是母親的仁義,女兒卻是怎的也要感激的。”
大夫人終了還是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吧,我會與你父親說這個事的。”頓了頓又道,“不過,明焱那邊可知曉?”
駱明詩忽而想到,姐弟兩相擁着互相偎依取暖的那個晚上,不論她交代什麼說什麼,那個弟弟都只是乖巧的應着,點點頭。
末了卻是突然擡起頭,眼睛亮亮的彷彿在發光:“姐姐,我想去明華,姐姐送我去明華吧。”那雙清澈晶亮的眸子裡似乎也蘊藏起了她看不懂的光。
“那麼你會很辛苦,會一年纔回得一次家,會每天都起早貪黑,若你哪天睡遲了便會被夫子罰去挑三大缸水。”
“吃的都是餿了的饅頭。”
“住的地方也可能會漏水。”
“每天還有蚊蟲來咬你。”
“沒有完成課業就會被在臉上畫烏龜。”
“你不是怕癢嗎,那裡的夫子最喜歡撓人腳心。”
“還有,你不是最怕鬼怪嗎?那裡最多的東西便是這些了。”
除了一句話是真的之外,後邊的都是駱明詩編出來嚇唬駱明焱的,可是不論駱明詩說什麼,駱明焱都很堅持,臉上雖然也會隨着駱明詩瞎扯出來的露出煩悶之色,但眼神的那抹光至始至終都未熄滅。
從始至終都只聽見他在說:“姐姐,我不怕的。”
只是就這麼簡單的幾個字,駱明詩眼睛已經有些溼潤。
此時想起來,駱明詩卻是不自覺的在臉上揚起了微笑,對大夫人說道:“明焱也是知道的,他說想去。”
見到大夫人沒有別的事情要交代的了,駱明詩這才又道了聲安,這才離開了。
待駱明詩離開後,大夫人這才靜坐了一會兒,復又看向之前兩人的殘局,不想卻爲之一愣。
執起一枚黑子往之前駱明詩欲要下子的地方一擱,僅這一子,棋局已破。原本似乎還連成片的白子,此刻卻被看似分散的黑子全部打散,這一局,顯然是駱明詩贏了。
菊香不懂棋,見了大夫人對棋局哀嘆,也不由得問道:“夫人怎麼了?可是這棋局有問題?”
大夫人搖了搖頭,這才又吐出一口氣,撐着桌子邊緣這才站起來,頗有些顯得疲憊的老態,只聽大夫人搖着頭道:“老了,是真的老了。”
駱安時終是答應了駱明詩的要求,在衆人的見證下,駱府的三姨娘李氏,如今的駱安時的平妻,就要在靈堂門口的空地上火化。
下人遞過來火把,駱安時接了過來,卻仍未動,只是偏過頭又朝駱明詩望過去,“可還要再去看一眼?”
駱明詩只是搖頭,看了又如何,就是一直看着,看上一整夜,孃親不還是沒有醒過來嗎?
駱安時嘆息,走上前火把一拋,待再落下,眼前只有熊熊燃燒的烈火。
生前的歡喜悲愁,糾葛愛恨都隨着這一把火被少了個乾乾淨淨,若不是還有骨灰留下,駱明詩真的經不住開始懷疑起這個人是否真的存在過。
骨灰仍被放在靈堂裡,因着駱安時說還要安排駱明詩啓程去江南的事。
原本駱安時也提出要陪駱明詩一起去江南,駱明詩想了想便拒絕了,先不說駱安時這想法只是一時激動心血來潮,再說,駱安時是朝廷的重臣,又以哪種理由來向聖上告假?
後來駱安時也只是說會幫駱明詩打理好此次要去江南的事情,並未再提要陪駱明詩去江南的話。
當駱明焱來到寧靜居找駱明詩時,駱明詩正在澆花,望春在一旁候着,還有個男人在不遠處的樹上掛着。駱明焱的小臉在見到掛在樹上的鳳皓軒之後便皺了起來。
駱明焱心裡是極不爽的,整日裡跟在姐姐身邊,姐姐的名聲都被他毀了怎麼辦,父親母親都礙於這人是恩人不好直接明說,但他卻並不這麼認爲,事情絕對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走上前便道:“姐姐,這個人什麼時候走?”
說罷,手直直的指向樹上的鳳皓軒。按理來說,駱明焱此時的動作是有些無禮的,若是旁人駱明詩絕對會斥責幾句,只是那人是鳳皓軒。
駱明詩懶懶的擡眼,見着駱明焱指的方向,便知曉他說的是誰,卻懶得朝那邊看一眼,只道:“我這邊除了我跟望春,探秋,落冬,便再沒有旁人,你莫不是看錯了?”
樹上的鳳皓軒險些被這兩姐弟氣得掉下來。
什麼意思?說他不是人?
駱明焱一見自家姐姐這般反應哪還有不知道,這便是直接將那惹人厭的人給直接忽視了。心裡這才滿意了些許,道:“姐姐,父親答應了我去明華的事情了,我們可即日啓程。”
駱明詩澆花的手一頓,轉過身來望向自家弟弟,已是韶年,個頭與自己也相差不了多少,此刻聽聞駱明焱就要去那明華,她與弟弟可能幾年都不能見到面,一想至此……
駱明詩咳了咳清了清嗓子,這才說道:“挺好。”
駱明焱又道,“姐姐給我取一字可好?錢夫子說去學院之後與同窗都是互稱表字的。”
駱明詩皺眉,“父親不肯爲你取字不成?”
駱明焱怕姐姐誤會了趕緊道:“父親本是要爲我取字的,我說想自己取,父親便答應了。”
駱明詩聽罷才放下心來,仔細思量了一二,這才笑道:“凌恆山其若陋兮。便取表字凌恆可好?”
駱明焱笑眯眯的說好,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字,感覺很是奇妙,並未仔細品味其中深意。
倒是樹上的鳳皓軒聽了眼睛一亮:“凌恆山其若陋兮?意境唯有‘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可比擬,這等魄力和霸氣,這個女子,”鳳皓軒不由得又投望去一眼,“心中必有丘壑罷。”
鳳皓軒這裡感嘆連連,那頭駱明詩和駱明焱互相眨了眨眼睛,都分別從對方眼裡看到了不可明說的狡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