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可真是巧得很。何嬤嬤點點頭,一邊強行把西涼茉的被子搶走,一邊道。
西涼茉無奈,只得懶洋洋地爬起來,撓撓自己一頭亂髮:“嗯,果然王府裡的讓人對本郡主還真是充滿了‘敬意’啊。”
她揮揮手,讓白珍和白蕊一同將衣服展開。
西涼茉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下牀,看了那件精美華麗的春裝,淺綠薄夾棉的錦繡比甲,上繡臨風迎春;深綠繡纏枝桃花的窄口厚綢內裳,上面別處心裁地用兔毛在領口袖口都鑲嵌了一圈雪白狐狸毛;金色的素錦流蘇束腰;深綠的百褶襦裙,裙襬下方同樣繡滿金色細碎的迎春花,綴着細碎罕見難尋的金色米珠子,層層疊疊,上面還繡着幾隻蜂子,隨着走動,彷彿振翅欲飛。
整套衣衫,華美精緻不說,難得的是充滿了盎然意趣,可見製作者極爲用心,讓人一見就愛不釋手。
“這套衣衫不知要熬傷了幾個繡孃的眼呢,想不到我不過是讓人去繡坊裡傳了一句不要大紅大紫,清新簡單些就是了的話,竟然讓他們那麼上心。”西涼茉摸了摸衣衫,似笑非笑地道。
“是啊,若是郡主穿出去,恐怕是宮裡受寵的娘娘們也比不得的,更別說王妃看到了,心中是何滋味了。”何嬤嬤也意味深長道。
婆媳之間本就不甚和睦,這樣掠了婆婆風頭,恐怕會更不妙。
白珍立刻心領神會,打算將衣衫收起:“那起子小人安不了好心,奴婢記得櫃子裡有年前宮裡賞賜下來的六套新衣是郡主還沒有穿的,不若揀一件來替換了這件。”
何嬤嬤看着白珍,讚許地點頭。
這樣的衣衫穿出去,恐怕連宮裡的娘娘都要側目的。
西涼茉卻扯住了衣衫,淡淡地道:“本郡主就穿這件,側目就側目,那又怎麼樣?”
白珍、白蕊和何嬤嬤三人互看了一眼,便也沒有多勸阻,主子素來是個有主意的,想必是有了新的打算,所以才如此,她們只要好好地做好本職份內也就是了。
她剛起身子,那一邊就有人過來請示,開午飯了,是否到後院正院子裡去用餐。
西涼茉看了眼白嬤嬤擺出來熬得濃稠的碧玉粳米粥、一小碟子金絲桂花捲、一碟桃花椰糯糰子,一籠鮮河蝦蒸餃、一碟八寶醬菜,還有百里青給她送來的揚州師傅做的白玉丸子湯,看着便極有食慾,她又剛睡醒,哪裡有心思去吃那些油膩膩的玩意兒。
西涼茉便懶洋洋地對着那進來請安的小丫頭擺擺手:“不必了,且替我去跟母妃說夫君身子不爽,我也沒有心思去外頭用飯,一會我隨意用些東西就去夫君那裡看看,就不去伺候母妃了。”
小丫頭聞言,諾諾而去。
西涼茉的話傳到前面,少不得又惹起一番風浪。
司流雲笑得別有深意:“嘿嘿,這小嫂子還真是記掛大哥啊。”
錦雨,不,已經被德王妃擡了做司流風妾氏,名裡的“靜”字也正式改做了“錦”字的錦雨正在爲德王妃佈菜,她冷哼了一聲:“記掛?奴婢倒是覺得少王妃這記掛的日子也太長久了些,這些日子就沒幾次到正院來用膳,立規矩呢。”
司含香還是梳着雙環髻,一副嬌怯可愛的模樣,歪着頭極爲天真地道:“若是香兒屋裡有一個御賜的揚州大廚子,香兒也願意在自己屋子裡用膳呢!”
衆人一笑,各自別有深意,錦雨瞥着德王妃越發陰沉的臉色,繼續火上澆油:“聽說廬陵郡王王妃今年都子孫滿堂了,還日日下廚伺候年逾八十的婆母,只因爲婆母喜歡吃她做的小薺菜河蝦餃子。”
她頓了頓,脣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來:“當然,咱們少王妃就不同了,宮裡賜下來的廚子,她也好送給母妃不是?”
德王妃氣得幾乎拿不住筷子,她索性‘啪’地一把將筷子摔在桌子上:“豈有此理!”
司流瑾則瞥了衆人一眼,到底還是有些猶豫地想要說什麼,他記得嫂子前段日子也是在洛陽病了的,可也沒見家裡派人去問候呀,大家彷彿都忘了有這麼一個小嫂子似的。
而且如今出身高貴的大嫂才嫁過來不到半年,大哥就納了錦雨爲妾,如今錦雨還懷上了大哥的第一個孩子,更是母憑子貴,自從府中除了大管家勾結天理教的事,王妃更是傷神,便將家中理事權有一半交到了錦雨手上,瞅着錦雨滿頭珠翠,一身錦繡,怎麼看都是一副大戶人家主母的模樣,哪裡有半分妾氏的模樣?
連僕人們都是些勢利眼,對錦雨吹捧着的,若不是嫂子身份高貴,又是陛下眼前的紅人,恐怕早就踩低捧高了。
他若是嫂子,大概也不願意看着錦雨這樣趾高氣揚地在自己面前打轉吧。
司徒瑾剛張開口,司含香就眼尖地發現了,在桌子底下,又伸出腳來踩住了他的腳背,逼着他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這正院子裡對西涼茉批判的熱鬧可傳不到邀月閣來,就算是傳過來了,西涼茉也不會放在心上,西涼茉吃了她的午飯,便慢悠悠地晃到了牡丹閣,準備見見在此養病的德小王爺。
不巧德王妃卻讓人出來道,小王爺在雨姨娘那歇下午休了,讓少王妃等等,小王爺和雨姨娘醒了再見她。
何嬤嬤一聽見這話,就眉目瞬間陰沉下來:“雨姨娘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讓少王妃等,一個賤妾玩物而已,這可是奴大欺主,就該拖出去打死作數!”
那丫頭原本還有點趾高氣揚的,被何嬤嬤疾言厲色嚇了一跳,立刻倒退幾步,嚅囁道:“那……那……也不是婢子說的呃……。”
西涼茉卻攔住了何嬤嬤,對那那丫頭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本郡主我也不好打擾母妃的清修和夫君休息,有雨姨娘在,想必夫君一定能得到很好的照顧,等一會子夫君醒了還勞煩母妃派人過來通報一聲。”
說罷,她領着何嬤嬤等人轉身就走。
那丫頭一愣,看着西涼茉等人竟然是真頭也不回地走了。
等着西涼茉的身影消失在長廊的盡頭,那丫頭纔有些畏懼地看向自己的身後:“雨姨娘……。”
錦雨的臉色一片鐵青,她一手撫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捏着錦緞的帕子咬牙切齒道:“賤人,你以爲就你身份高貴麼,讓你等等怎麼了,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慚!”
前一段時間小王爺不在,母妃交代她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只道是小王爺在她這裡養病,讓所有人都覺得她受寵與不同,對她愈發的奉承,再加上少王妃也不在的日子,讓她越發地覺得這才她該過的日子。
她的身份又比少王妃差到哪裡去,只是時不待她而已!
那小丫頭在旁邊一聽,低下頭,不敢說話。
心中卻也只能暗附,不知道是錦雨真的受寵得忘了自己還是姨娘身份,還是真的府邸裡風向要真的徹底變了呢?
“哼,等我將你這賤人的無禮告訴母妃去!”錦雨一跺腳,忿忿地轉身進了房內去。
直到入夜了,西涼茉也沒見有人來通知她司流風醒了,她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她一門心思地琢磨着令牌、天理教餘孽的事兒,哪裡有時間去理會那些宅院子裡勾心鬥角又兼爭寵的事兒。
“小姐,你就真的不計較雨姨娘的事麼?”白玉還有些憂心的問。
西涼茉一笑,眸光狡黠:“惡人自有惡人磨。”
說罷也不再多言,正打算上牀就寢,忽然寢房的門就被人敲響了。
白蕊正在花廳裡打絡子,聽着聲音去開門,門外站着的竟是司流風。
“小王爺?”
“咳……少王妃睡了麼?”司流風輕咳了一聲,臉色有點蒼白。
“小王爺,這更深露重的,您是何時來的,爲何不讓人通報一聲,我自進去就是了。”西涼茉披着夾棉錦披風走了出來,順帶吩咐白蕊:“去上一壺前些日子宮裡賜的晉陽泉的好水來,這茶濃傷身,又兼有提神醒腦的功效,夜裡不能飲用得多了。”
司流風見着西涼茉散着髮絲,頭上只挽着簡單的雙髻,不施脂粉,不簪金翠,只一身簡單淺綠錦繡披風便愈發顯得她容色姣好,身形纖細,他眼底掠過一絲驚豔,又感覺她的話彷彿一股暖風拂面而來,極爲體貼,今天下午聽着錦雨告知的事而產生的不悅便消散了去,心中舒服了許多。
錦雨,到底是個丫頭出身,只知道那些爭風吃醋的事,論起教養出身,到底還是與西涼茉差太遠。
“沒什麼,只是爲夫許久沒來邀月閣了,所以想與你小聚。”司流風俊逸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來。
西涼茉卻一看他模樣就知道,他十有**是來安撫自己的,她心中暗歎,若是你不來小聚,她會更高興。
“小王爺,請。”西涼茉也不好拒絕,便轉身讓開,打算先將司流風請進來再做打算。
但司流風剛準備進門,忽然身後就傳來了錦雨身邊丫頭靜安的聲音:“小王爺。”
兩人齊齊回頭,正見着靜安匆匆而來,氣喘吁吁地奔過來後對着司流風和西涼茉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小王爺,少王妃,雨姨娘忽然身子不爽,剛纔請了大夫過去了,還請小王爺過去看看姨娘。”
西涼茉一聽,不由暗自好笑,喲,這不是經典的爭寵戲碼嗎?
但她臉上不顯,只面無表情地看向司流風,司流風瞬間有些尷尬,臉上露出一種似惱非惱的神色來,睨着靜安冷笑:“你家姨娘身子不爽,既然大夫來了,叫本王作甚,難道本王會看病?”
這錦雨實在是太不知趣,他早就安撫過她,也告知她今夜自己是要在少王妃這裡留宿的,她這般作爲,到底是想作甚,故意不給他面子麼!
靜安一下子有點啞然,小王爺一向溫文爾雅,雨姨娘自從懷了孩子之後,他對雨姨娘也幾乎是百依百順,寵愛有加,何曾有這樣冷麪拒絕的時候。
“行了,你……。”司流風正想打發靜安離開,卻被西涼茉忽然挽住了手肘。
西涼茉看着司流風微微一笑,彷彿有淡淡惆悵:“小王爺,那是府邸上這一輩的第一個孩子,金貴些也是有的,若是雨姨娘真的有些不舒服,您在一邊,她心裡總會多些安慰,那也是好的。”
司流風看她說得如此溫婉大度,心下不由有些動容:“一個妾氏庶出的孩子,就算是個男孩兒又哪裡有那麼嬌貴了,茉兒,你纔是我的妻,我等着你給我生下嫡子。”
西涼茉搖搖頭,低垂臻首嘆了一聲:“母妃也是極盼着抱孫子的,若是真有點什麼……您還是去罷,若是讓母妃知道了雨姨娘不爽,妾身還拘着您在邀月閣吧,恐怕不好。”
司流風聞言,剛想安慰她,卻忽然想到了什麼,沉默了片刻,便看着她道:“好,我先去看看,日後若茉兒你有了身孕,爲夫一定也不會再進別人的房裡。”
“嗯。”西涼茉聞言,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司流風,卻見他眼底一片溫柔,卻並不似假裝的樣子,她垂下眸子,俏皮地輕聲笑道:“那事兒還遠着呢,不若明日春日宴上,王爺許妾身可自由出去尋往日姐妹敘舊踏青,散散心,別讓一大羣僕從跟着就好。”
司流風看着面前佳人巧笑倩兮,不由心中一動,伸手去牽了她的手笑道:“你就知道貪玩,果真是還沒孩子的人,怪不得人家說你不夠穩重。”
西涼茉一聽,心中暗嗤一聲,隨後卻只笑道:“那小王爺,允還是不允?”
司流風見她笑顏俏美如迎春初綻,便點一臉寵溺地地點頭道:“允了,允了,明日你好好出去玩玩看看,拘在這府裡久了,是悶了些,爲夫自會幫你遮掩,也省得有人到母妃那裡嚼舌頭。”
一番說笑後,西涼茉目送着靜安帶着司流風離開,這才鬆了一口氣,轉身回房。
錦雨在牀上一副病怏怏的模樣,聽着司流風進來的動靜,這才一副剛剛好了些地樣子去拉司流風的手,抱怨:“錦雨還以爲小王爺不來了呢,方纔人家肚子好疼,好害怕。”
司流風溫和地微笑道:“本王這不是來了麼。”
但他看着錦雨的臉,一邊安撫她,一邊腦海裡卻心不在焉地掠過西涼茉俏麗的容顏。
若不是錦雨身上還有母妃一半的血統,自己又還沒能全部掌控德王府,否則又怎麼會受制於錦雨這個丫頭和她肚子的賤種?
一想到她身上流淌着秦大管家的血,還是與母妃,不,確切地說是——親姨母與秦大管家生下的孽障,象徵着他們對自己父王的侮辱與背叛,他就忍不住有一種想要將面前的錦雨碎屍萬段的衝動。
不過還好,秦大管家已經被他親手斷送,如今,就只剩下……
司流風看着錦雨堪稱美麗的面容,眼底不由自主掠過一絲暴戾之氣,但口中卻溫柔而體貼地繼續安撫着嬌嗔着的錦雨:“看,本王這不是來了麼?”
錦雨有點不放心地擡頭看向司流風:“小王爺,你會一直中意錦雨麼?”
司流風眉頭輕挑,輕攬住了錦雨,慢慢地道:“嗯,會的。”
“只中意錦雨可好?”
“嗯。”
……
錦雨閉着眼,感受着司流風漫不經心的話語,脣角翹起一絲苦澀的笑,抱着司流風無聲無息落下淚來。
罷了,哪怕小王爺是騙她的,但這一刻,她到底是聽到了自己想聽到的東西。
——爺是難得正常一次的分界線——
第二日一早,西涼茉安排了白嬤嬤留守府邸,看守她的庫房,自己則領着三婢與何嬤嬤一同去乘車參加春日宴。
她甚至特地讓白玉爲自己挽了個簡單又精巧的椎髻,在上面簪一套宮裡賜下來精巧的南珠頭面。
當西涼茉出現在德王府衆人的面前的時候,果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身深深淺淺的綠與命
司含玉得過西涼茉的幫助,自然對她心無芥蒂,看着西涼茉出來,不由歡喜地上去抱着她的手臂轉了幾圈,忽然神色詭秘地道:“嫂嫂,你穿這一身可真真好看,定要把那些不要臉的狐媚子給比下去!”
她雖然是彷彿刻意壓低了聲音說的,但是在大部分人耳朵裡,這聲音卻清晰異常。
同樣是一身華麗粉色新制衣衫的錦雨,原本愉悅的面容瞬間變成了冷若冰霜,只冷冰冰地看了司含玉和西涼茉一眼,便冷哼一聲,別開臉委屈地看向德王妃。
德王妃隨即嚴厲地冷瞪了司含玉一眼:“還不閉嘴,懷孕的嫂嫂也是你可以隨意取笑的麼,怎麼跟那些沒家教的人一樣目無尊長,毫無禮數可言,難道本王妃以前就是這麼教你的麼!”
司含玉原本就只是想刺那錦雨兩句,她一直看不慣錦雨那種尊卑不分的樣子,以前在母親身邊也就罷了,如今懷上了兒子就彷彿是王府女主人似的,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
只是沒有想到王妃竟然會爲了錦雨罵她罵得那麼難聽,司含玉頓時委屈得眼眶都紅了,一跺腳:“母親,你竟然錦雨這賤丫頭來責罵我,這丫頭難道比女兒還重要麼!”
說罷她一跺腳,轉身就跑上了自己的馬車,‘哐’地一下扯落了簾子,在裡面委屈哭泣起來了。
她沒聽出來,德王妃是藉機諷刺西涼茉,而錦雨則暗自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
德王妃無奈地看着自己兩個女兒鬥法,頭疼又心疼,自然沒有留心司含香臉上掠過那一絲詭譎陰狠的笑容來。
西涼茉看了她一眼,忽然淡淡道:“含香妹妹,發生了什麼好事麼,竟讓你笑得如此開心。”
司含香一愣,隨後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狐疑地看着自己,她臉上的紅暈頓時都退去,鎮定隨後地道:“沒,嫂嫂想必是看錯了。”
西涼茉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直看得司含香有點子毛骨悚然,擦轉身上了車。
衆人也各自上車不提。
……
岷山
就在離上京三裡地之處,搖搖與皇城相望,乃是個天朝歷代皇親貴戚們狩獵春遊和消暑之處。
此刻,岷山早早地被從最外圍的進山路上就站上了御林軍的士兵和司禮監的人馬,將閒雜人等驅離。
馬車剛剛走近岷山,便能聽到附近一片車來人往的歡聲笑語。
西涼茉掀了簾子往外頭望去,只見不少皇親貴戚都攜帶着各家女眷已經到了山腳之下,正等候司禮監的人細細查驗身份後才放進去,熟悉的夫人、小姐們都在車上各自掀開了簾子打招呼,自有那春心萌動的少女也偷眼去看各家少爺們,一片熱鬧。
而山上更是一片明媚春色,漫山種了不少花木如今都悄然吐蕊,漫開幽幽芬芳。
西涼茉脣角似笑非笑地揚了起來,今兒果真是個春遊狩獵的好日子。
等到德王府衆人得以駕車進山,到了營地的時候,那裡已經有不少離陛下近的位置帳篷都被早來的人佔了,德王府只好偏居一隅。
司流風則與其他貴族子弟一樣,先行去向皇帝請安,而留下府邸上的家眷安營紮寨。
西涼茉和錦雨分在了一個帳篷,錦雨撫着肚子警惕地看了西涼茉一眼,忽然對着西涼茉嬌聲道:“少王妃,錦雨如今有了胎,夜裡容易驚醒,和人一同住着,恐怕不便。”
說罷,她還看了德王妃一眼,德王妃剛想要讓西涼茉讓出帳篷來。
西涼茉卻忽然笑了:“怎麼,瞅着雨姨娘的意思竟然是想要獨自佔着一個帳篷麼,這可真真是有趣,不知道讓其他人知道了咱們府邸上的嫡妻竟然要以妾氏爲尊,一定是今兒春日宴上最大的趣談。”
錦雨臉色一白,隨後咬牙道:“少王妃,錦雨沒有這個意思。”
西涼茉挑了下眉,好奇道:“哦,難道是姨娘怕本少王妃會下手去害你肚子的孩兒?”
錦雨差點脫口說‘是’,但是卻還是在德王妃的眼色下生生地忍住了。
這有些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否則無憑無據的,妾氏這樣紅口白牙地污衊嫡妻,就算被打死也是不爲過的。
“行了,一個帳篷而已,用得着在這裡斤斤計較的麼!”德王妃留意到自己這裡僵硬的氣氛已經引來了其他人家好奇的目光,她忍耐着怒氣,沒甚好氣地一轉身領着自己的丫頭婆子們走了。
西涼茉也不再廢話,只微笑着向自己的帳篷裡而去,錦雨無法,只得恨恨地瞪着西涼茉的背影跟了上去。
司含香仍舊待字閨中,所以她有一個獨立小帳篷挨着他們的邊,她自然是跟着錦雨的,在錦雨耳邊低聲安慰。
一路上遇到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大家小姐們,與西涼茉打招呼的時候,目光都盯着西涼茉的裙子看,果然如何嬤嬤所說,引來一片嫉羨的目光,卻沒有人留意到跟在她身後的司含香和錦雨。
錦雨在後邊看着,嫉妒得眼都發紅了,手上直攪手絹,司含香在一邊看着錦雨的樣子,心中暗自冷笑,果然,當初她讓嬤嬤去安排繡房的人一定要讓西涼茉的裙子‘盡善盡美’,如今效果還真是‘盡善盡美’。
剛進帳篷,錦雨就忍不住對西涼茉陰陽怪氣地道:“少王妃,您這條裙子果然很是美麗呢。”
西涼茉打發了幾個婢子去鋪牀,她優雅地坐在桌子邊,一邊喝茶一邊瞥了她一眼:“是麼,雨姨娘眼光不錯。”
錦雨則哼了一聲,譏諷地道:“爲了件衣衫,少王妃是臉尊卑孝道都不要了,沒看見母妃今兒穿的裙子還是舊年縫製的麼?”
西涼茉忽然‘哐當’一聲,擱下了自己的茶碗,冷笑道:“雨姨娘,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麼,你一個卑賤的婢女,怎麼敢對本郡主這樣說話,就憑藉着這一點,本郡主打死你也不爲過!”
西涼茉氣勢全開,柔美的五官陰沉又滿是高高在上的威壓之氣,頓時讓錦雨瑟縮了一下,隨後只是恨恨地咬住了牙,不敢再開口,只得轉過身去讓靜安去爲自己鋪牀。
但她轉身之後,背後又傳來西涼茉冷淡的聲音:“本郡主知道你不服氣,錦雨,你母憑子貴是不錯,但若是一會子咱們比試一場,若是你贏了,不要說這身衣衫,本郡主發誓在你懷孕期間,絕對不留小王爺在邀月閣過夜如何?”
“比什麼?”錦雨立刻轉過頭,狐疑地盯着西涼茉。
這對她而言是一個巨大的誘惑,而自幼德王妃就培養她的琴棋書畫,她自信自己不會輸給京城裡任何一位大家小姐,更不會輸給西涼茉。
西涼茉隨後冷冷地道:“一會子再說罷,總之本郡主不會以大欺小就是了。”
“好,一言爲定!”錦雨自信地道。
兩人各自鋪好了自己的牀後沒多久,忽然見司含玉探了頭進來,笑眯眯地對着西涼茉道:“嫂子,咱們一起出去走走可好,這岷山風景極好的,平日都不許人隨意進來,咱們可別別辜負了這樣的好春光!”
西涼茉瞅着司含玉臉上沒有絲毫方纔那些惱色,想必是將那些不快之事都拋到了腦後,心中不由好笑又感慨,這丫頭果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主,生在德王府這樣的地方,她和司徒瑾都是個奇葩。
她點了點頭,笑道:“好!”說着她便點了白玉一同跟着去。
錦雨立刻也跟了上去,司含玉瞅了她一眼,鄙夷道:“什麼玩意嘛,這樣下賤的玩意兒也配跟着咱們一同去春遊,莫要被其他小姐們笑咱們王府沒規矩。”她正要趕錦雨走,卻被西涼茉扯住了手,看着西涼茉臉上的笑容,司含玉這纔沒好氣地對着錦雨哼了一聲,轉頭挽着西涼茉出帳篷。
錦雨眼底掠過一絲羞辱的恨色,但想起西涼茉的許諾,便還是跟了上去,她會向大家證明,她不比西涼茉這個貞敏郡主差!
而她遲早有一天會將司含玉這些人給她的羞辱一一從她們身上討回來的!
西涼茉剛出了帳篷的門口,就見着了好幾個熟悉的面孔——東停侯家的嫡次女何芸、鴻臚寺卿陳大人家的嫡出大小姐陳敏之、還有司含香也已經都各自領着自己的婢女在帳篷外頭笑吟吟地說着話。
見着西涼茉出來,幾個別家的小姐們自然都是要上來一一拜見。
西涼茉連忙讓她們起了身,相互寒暄着打了招呼,這才知道原來司含玉要領着她們幾個姐妹一同去那岷山半山腰上的一處溪流邊,那溪水異常清甜特別,附近更是開滿了奇花異草,引來各種小鹿、狸貓之類的可愛小動物。
“……前年哥哥就給我捉了一隻狸貓,肥胖得緊,可惜後來被我養死了,最特別的是那裡還有一種叫樹莓的紅果子,這個時候正是結果子的時候,可甜可好吃了,京都裡都沒有賣呢。”司含玉笑眯眯地比一根手指道。
西涼茉聽得好笑,眯起眼上下打量着她:“你其實是衝着那些果子去的吧,丫頭,平日裡在府邸上就是個吃貨兒,如今也不改本色。”
司含玉吐了下舌尖,做個鬼臉:“嫂子,你可別揭穿人家!”
於是衆人都笑了起來,連剛剛鑽出白玉袖子,爬上她肩頭的小白也很應景地‘嘎嘎、尜尜’地尖叫幾聲,嘲笑司含玉。
哪裡曉得司含玉一眼就盯住了小白,伸手就去抓:“哎呀,小白也在哪,嫂嫂借我玩玩!”
小白驚得一下子飛起來,惱怒地朝司含玉尖叫:“嘎啊——!”
這個粗魯婆娘,一點都不溫柔,總是抓住它就像把它扒光毛,上次不是它機靈,就讓這個婆娘得逞了。
司含玉抓不到小白,只得懊惱地嘀咕:“我不就想看看沒毛的鳥什麼樣,能不能飛而已嘛。”
衆人再此大笑,西涼茉差點笑噴了,小白算是遇到敵手了啊。
司含玉時常會到邀月閣找西涼茉解悶,所以常能見到小白,但是司含香基本很少去,幾乎沒有見過小白,但司含香仍舊有些好奇地看着小白,她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那隻鳥,而且印象深刻,可是,是在哪裡呢?
衆女一路說笑着出發,岷山的山勢平緩,海拔也不高,沒多久就到了司含玉所說的溪泉邊,確實一路溪水潺潺,遍地奇花異草,芳香撲鼻,還有幾張不知誰搬來的石頭凳子、小椅,上面果真趴了兩隻胖狸貓在曬太陽,還有好幾只野兔在啃食那溪邊的紅莓,極富野趣。
幾個大家閨秀們平日哪裡有機會見到這樣的景象,立刻驚喜地尖叫,放開了拘束,一窩蜂地欣喜地跑去追兔子、抓狸貓,還有采樹莓。
西涼茉看着周圍的人都散開來了去,忽然對着依舊緊跟在自己身後的錦雨淡淡道:“我們可以比一比了。”
“比什麼?”錦雨盯着她,有些緊張。
西涼茉淡淡地道:“就比對小王爺的瞭解與愛吧,若你能證明你是真的比本王妃更中意小王爺,甚至爲他付出一切都以,那麼我就信守承諾。”
錦雨一愣,比這個?
但她立刻點頭,隨後又問:“怎麼比?”
西涼茉笑了笑,捏了一顆紅莓放進嘴裡道:“你說說你對小王爺的瞭解吧,若你能讓我服了你,那麼我就認輸。”
錦雨眉頭一擰,這樣的比試也未免太主觀,若她說得再多,西涼茉都不服,那麼她不也還是輸了麼?
西涼茉看出了她的疑問,淡淡地道:“你有別的選擇麼,當然,你可以不比。”
錦雨搖搖頭,堅定地道:“我比。”
她是沒有選擇的,不管如何,她都要試一試,不是麼!
錦雨開始慢慢地說着她所知道的司流風的所有事情,從年幼受盡萬千寵愛的稚兒到少年時代失去了自己摯愛和驕傲的父親,再到成年後的才名滿京城,卻依舊無法忘卻曾經的傷痛,執着地想要找出父親之死的真相與爲父親復仇和振興德王府。
錦雨越說越動情,她漸漸地無法控制,將司流風生活中被她看在眼裡的點點滴滴都細細地如流水一般從她口中流出來。
西涼茉靜靜地聽着,不時慢慢放一兩顆紅莓進嘴裡,同時將其中所有有用的信息抽絲薄繭。
她漸漸地確定,果然天理教的存在並不是從司流風這一代纔開始的,或許從老德王的那一代,就開始了。
所以,當年百里青對老德王下手,很有可能就是奉了皇帝之命,而那塊藍家的令牌,想必也是老德王就一直都試圖得到的東西。
號令天下兵馬,果然是所有野心家的夢想麼。
那麼德王妃一定也參與了此事,德王府是單純的想要對百里青和司禮監復仇,還是想要——奪取天下和皇位呢?
那簪花奪魁大會上用的寶藏什麼的理由,想必也只是爲了吸引更多的江湖人前來,好一網打盡,讓這些江湖人爲他們所用吧。
事情變得越來越有趣了啊。
西涼茉眼底掠過一絲詭譎的趣色。
等到錦雨終於發現自己差點將司流風其實只是裝病,而人是赴洛陽辦要緊事去了的事說出來,這才堪堪地住口,她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對西涼茉說這些話,她完全無法理解自己的所爲,彷彿着了魔似的感覺,但是卻真的異常——痛快。
西涼茉看着她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的樣子,卻只是淡淡地一笑,彷彿很是感慨地道:“本郡主承認,你贏了。”
西涼茉是故意引誘着錦雨的,因爲那是懷春的少女對自己戀慕之人,多年無法傾吐的心事,錦雨將他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底,卻因爲身份的距離不能靠近,不能擁抱對方,只能在背後默默地欽慕與關注。
即使如願以償嫁人了,她也沒有機會將自己多年的愛慕與心情這樣的一點點地說出來。
反而因爲通房、妾氏的低賤身份而心理被更加壓抑——即使她再愛慕對方,瞭解對方,但是他和她始終是雲泥之別,她是沒有資格站在他的身邊的,只有出身高貴的嫡妻纔有這樣的資格。
當她終於有機會了,哪怕對方是自己欲取而代之的死敵,她都再也忍不住了,將自己多年的愛慕、不滿、怨憤宛如着了魔一般傾瀉而出。
錦雨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西涼茉:“你……你……。”
西涼茉微微一笑,再次悠悠地道:“我相信你對小王爺的愛,比本少王妃更深,更厚重,哪怕是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說着,她起身喚來拿着包袱的白玉一起向樹林隱蔽處走去。
錦雨看着西涼茉的背影,呆滯了許久忽然間就忍不住落淚了,她捂住臉,低低地不可自抑地哭泣起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是自己的情敵,自己的死敵纔是那個最瞭解她心情的人。
沒有鄙夷,沒有嘲弄,那個人只是淡淡地說——她相信自己的愛,比她更甚,自己纔是最愛小王爺和最瞭解小王爺的人。
……
樹蔭深處,司含玉忽然對着自己身後的嬤嬤道:“嬤嬤,怎麼樣,準備好了麼?”
那老嬤嬤點點頭,滿是褶子的臉上露出個篤定而陰森的笑容來:“小姐放心,一切都準備好了。”
司含玉純美天真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陰沉又詭譎的笑容來:“哦,那就好,呵呵……。”
……
慘劇發生的時候,是所有人都沒有任何準備的那一瞬間。
“嗷唔……嗷唔……!”
“啊——不!”
野獸猙獰的嚎叫聲與女子淒厲恐懼的尖叫瞬間劃破了溪邊的歡聲笑語。
一衆嬌柔正在採花、撿野果的貴族女子們順着那尖叫聲擡頭的霎那,都瞬間震懾住了。
那是一巨大的棕熊,它忽然撕碎了溪流邊的蔓藤,猛然闖進了女孩子們嬉戲的地方,猙獰的棕熊不停地朝天嘶吼着,它嘴上甚至還叼着一隻人的胳臂,一看便知道是哪家小姐或者婢女已經遭受了毒手。
“啊——有熊!”
“……救命啊!”
衆女驚恐地尖叫着,她們何曾有人見過這樣恐怖而兇狠的野獸,更不說還要有那些破碎的肢體了,不少人一下子嬌軟地跌倒在地,竟起也起不來。
棕熊被尖叫聲激怒了,大吼着撲了出來。
一名紅衣少女腳軟地跌倒在熊撲來的路徑上,她臉色慘白地連尖叫都叫不出來,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救……救命。”
就在她以爲自己必死的那一刻,那棕熊卻彷彿對她視而不見一般,帶着腥風從她頭上掠過了過去,直接撲向站在不遠處那穿着華美繡迎春綠衣的女子。
“嫂嫂,小心!”司含玉原本都已經跑出了那熊攻擊的範圍,此時忽然大驚地發現那熊追撲的綠衣服女子竟然是西涼茉,立刻下意識地隨手抓了根地上的樹枝就要往回跑,連她的婢女拉都拉不住。
“郡主!”
只可惜她衝過去的時候,那女子一聲慘烈的尖叫,已經被那隻棕熊一口咬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