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回 雙喜

沉默了好一陣子,杜衡方纔擡起頭看向伍靜貞的雙眼,輕聲而堅定的說道:“姐姐,我明白了。”伍靜貞正想問杜衡明白了什麼,可是外面傳來的丫鬟的稟報之聲卻打斷了她的話,原來吉時將近,杜衡得趕緊去行禮了。

杜衡站起身來面對伍靜貞微笑道:“姐姐放心,我真的明白了,現在便去行禮。姐姐雖然身子骨一向紮實,可還是應該仔細一些。”伍靜貞笑着揮手道:“知道,你趕緊去吧,姐姐這就去觀禮。”

及笄禮設在交泰園的正廳,杜衡的大表舅和大表舅母做爲主持及笄禮的主人已經在正廳門前迎客。今日來的賓客很少,但個個都是與寧親王府交情極深厚的自己人,自然不會有人表現出驚訝或者不滿的神色,大家都體諒大表舅夫妻不是大梁人,說話之時都語速刻意放慢一些,免得大表舅夫妻聽不懂。

原本是主人的寧親王妃做了正賓,負責主持整個笄禮。負責托盤的有司是蕭靈,贊者則由徐陵容承擔,前來觀禮的賓客們也已經各自就座,只等着吉時一到便開始行禮。

身着玄色朱邊采衣,頭梳雙鬟髻的杜衡緩步走上正堂,東向正坐,她一眼就看到來賓席中的寥嬤嬤,寥嬤嬤雙眼不能視物,聽力便敏銳許多,杜衡走出來的時候腳步雖輕,她卻聽得清清楚楚,杜衡坐下之後,寥嬤嬤循着聲音的方向將頭轉過去,眼淚從緊閉着的雙眼中滾落下來。服侍寥嬤嬤的吉祥趕緊拿帕子拭了寥嬤嬤的淚,在她耳畔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嬤嬤,個兒是夫人的大喜日子,得笑呢!”

寥嬤嬤趕緊點頭應了,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笑容,杜衡定定的看着寥嬤嬤的笑容,在她的記憶當中,寥嬤嬤從沒笑的如此燦爛。從前她的臉上總是籠着愁苦,那時,如何能讓自家姑娘吃上一頓飽飯是寥嬤嬤最大的心事。現在不一樣了,她的姑娘不獨吃的飽還吃的好,更加要緊的是姑娘終於嫁給了天下間最好的姑爺,寥嬤嬤想到這些,眼眶還是忍不住溼了,她含淚笑着,雖然看不見,可是她知道姑娘從此往後再沒有苦難,日子只會甜上加甜。

杜衡看着寥嬤嬤含淚笑着,心頭涌起一股滾燙的暖意,她知道寥嬤嬤最大的心願是什麼,便在心底對自己說道:“杜衡,一定好好的,千萬不能辜負嬤嬤的心願。”

杜衡不錯眼珠子的盯着寥嬤嬤,旁邊也有人不錯眼珠子的盯着杜衡,那人自然是蕭澤,他死乞白咧的非賴着要做觀禮嘉賓,說什麼也要親眼見證杜衡的及笄禮,寧親王妃素來慣着兒子,而且今兒來的賓客都不是外人,蕭澤的小小不合理要求大家也能理解,於是他便堂而皇之的坐在來賓席中,不錯眼珠子的看着他的小媳婦兒行及笄禮,一想到今天晚上他就能和媳婦兒圓房,讓杜衡真正成爲他的人,蕭澤就覺得通身發燙,激動的難以自抑。

蕭澤灼熱的目光由不得杜衡忽視,她餘光一掃便看到蕭澤那興奮的漲的通紅的臉,杜衡臉上一紅,趕緊低頭垂眸再不看過去,蕭澤見此情形卻高興的笑了起來,只見他嘴角都咧到耳朵根子了,笑得活象個二傻子,坐在蕭澤身邊的是寧親王爺,他掃了兒子一眼,不由深深覺的丟人,狠狠瞪了蕭澤一眼,寧親王爺壓低聲音斥道:“澤兒,收斂些!好好觀禮。”

寧親王妃做爲正賓,爲杜衡行及笄禮,三加之時,杜衡身着太外祖母帶人親手爲她趕製的玄底硃砂鳳紋深衣,緩步走出來,立時驚豔了全場。杜衡的容貌很美,這是大家早就有目共睹,只是大家沒有想到一向看上去清清凌凌的杜衡此時竟是那麼的高貴,那種高貴還不是來自於她身上的衣裳,而是一種沉澱到骨子裡的高貴的自然流露,端莊大氣的衣裳不過是點綴與烘托。

寧親王妃看着與素日很不一樣的兒媳婦,自是滿心歡喜,她爲跪在自己面前的杜衡去了二加之時的髮釵,戴上那套寶光灼灼華彩無比的碩大純銀鑲鑽花冠。這頂花冠用料紮實,自然份量十足,花冠剛一戴上,杜衡就覺得通身一沉,她的脖頸立時僵住了。自來杜衡便不喜歡戴太多的首飾,通常她只是以兩三枝髮釵簪發,所以並不習慣滿頭珠翠那沉甸甸的份量。苗王太后等人只想着給杜衡最大的體面,卻忘記了杜衡並不是自小生長在苗家的女孩兒,如何能習慣那樣沉重的頭飾。

杜衡穩了穩身形,硬撐着緩緩站起來轉身向賓客們行禮答謝,絕大多數賓客都還沉浸於看到這般高貴的杜衡的震驚之中,只有蕭澤卻是眉頭緊緊皺起。他可算得最瞭解杜衡之人,自然知道杜衡現在很不舒服,那華貴無比的釵冠對她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

“快些結束吧!”蕭澤在心中暗暗說道,他已經打算好了,及笄禮一結束他就立刻將杜衡帶回房換下頭上那沉重的冠子。其實蕭澤之前已經吩咐金四準備了一頂既華貴精美又輕巧靈便的八寶赤金鳳冠,只是沒有想到苗王太后送來了這頂苗冠,蕭澤不想杜衡爲難,這纔沒有將準備好的赤金八寶鳳冠拿出來。

自打一戴上厚重的銀冠,杜衡的身形腳步就明顯沉重了許多,這自然看在疼兒媳婦的寧親王妃的眼中,她想想杜衡平時並不用太多釵環,便知道杜衡受不住那頂銀冠的重壓,因此也不着神色的加快了及笄禮的進程,三拜之後,及笄禮成,寧親王妃立刻命人將杜衡送回房中,招呼賓客的事情自有她這個婆婆承擔。

杜衡在閨蜜丫鬟們的簇擁攙扶下回到房中,便很沒形象的倚着牀柱長長出了口氣,以手撐着頭上的銀冠有些無奈的問已經行過及笄禮的伍靜貞與徐陵容道:“這冠子要戴一整天麼?”

伍靜貞笑着說道:“不用戴一整天,回頭叫紅菱給你重新梳頭就行了。”伍靜貞素來大而化之,從來不講究那些繁文縟節,她自然不知道及笄和圓房的雙重喜日子裡到底有那些個儀式要舉行。行過及笄禮之後,杜衡的頭可不是隨便梳的,晚些時候會有寧親王妃請的全福太太專門爲她上頭穿戴吉服,天擦黑的時候由蕭澤過來親自將她接回已經重新佈置的臥房,小夫妻二人合房,明日一早燕喜嬤嬤收送元帕呈送寧親王妃驗看,這纔算是全了禮。

徐陵容卻搖頭道:“這頭不可能叫紅菱來梳,阿衡你再堅持一會兒,會有人過來給你梳頭的。”徐陵容是個很沉靜的姑娘,素日裡無書不讀,所以這些規矩她自比是別人清楚,這纔有此一說。

杜衡有些失望的嘆了口氣,低低嘟囔一句:“好重!”惹的房中之人全都笑了起來,她們與杜衡相識的時日也不算短了,還是頭一回看到杜衡如此孩子氣的一面。

衆人正笑着,小丫鬟清芬打從外頭走進來屈膝說道:“回郡主,三爺請您陪王妃娘娘,馮大姑娘徐大姑娘徐五姑娘去聽梅軒用茶。”

衆人先是一愣,繼而全都看向杜衡促狹的笑了起來,杜衡覺得臉上騰的燒起一團火,蕭澤這事兒辦的真是……太丟人了!想也知道他這是要進來看自己又怕衝撞了幾位還未出閣的姑娘,這才尋出吃茶這麼個不靠譜的說辭。

笑過之後,伍靜貞慢慢站起來說道:“得嘞,咱們也不在這裡礙事兒,妹妹們都隨我去吃茶吧。”

杜衡忙站起來阻止,不想因爲頭上的銀冠太重腳下打了個趔趄,在她身邊的蕭靈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忍笑說道:“嫂子快扶着牀柱子坐着,千萬別站起來,仔細跌了腳,嫂子,我先陪堂嫂和姐姐們去聽梅軒了,你不用管我們啦。”馮嫣然她們也都笑着附和,一行人說說笑笑便去了聽梅軒。

蕭靈等人前腳剛走,蕭澤後腳便跑了進來,杜衡正羞着,自然不肯用正眼看他。蕭澤一見杜衡頭上還頂着那極沉重的銀冠,立刻快步上前拔了簪入發間固定銀冠的幾枚長長的銀簪,將銀冠向上托起輕輕的摘了下來。杜衡立時覺得脖頸頓時一鬆,不由輕輕轉了轉頭,口中發出一聲低低輕呼。

蕭澤將銀冠放到一旁,站在杜衡身邊將她的身子摟入懷中,杜衡急忙掙扎着低聲叫道:“阿澤你要做什麼,快放開我!”

蕭澤一手輕輕按住杜衡的手腦勺兒,一手放到杜衡的脖頸處以不輕不重的力道按揉着,口中還柔聲哄道:“阿衡你別亂動,我給你捏捏脖子,早知道那頂銀冠這麼沉重,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用的,除了冠子可覺得輕鬆些了?”

聽了蕭澤的話,杜衡不再掙扎了,她柔順的將臉貼在蕭澤的胸腹之間,悶悶的應了一聲:“戴的時間也不長,我還好,不用揉的,你快走吧,一會兒該有人來了。”

蕭澤摟着杜衡,一絲清清幽幽的淡淡藥草香飄入他的鼻端,蕭澤的身體突然就緊繃起來,整個人僵硬的不行,杜衡貼在蕭澤胸前,蕭澤突然的緊繃她自然能感覺到,不獨是緊繃,杜衡還感覺到一股熱力透衣而出,將她整個人都籠罩於其間,而且,彷彿還有什麼東西硬梆梆的頂着她的胸口。杜衡是學醫之人,很快便反應過來那是什麼,立時羞的滿臉火燙幾乎要滴血了,她如同觸電一般猛的推開蕭澤,口中卻是說不出話來。

蕭澤自己的身體自己有數,一被杜衡推開他便轉過身子躬了腰,好在冬天穿的厚實,他的袍子也算寬大,這麼一躬腰倒也能遮個七七八八,蕭澤又微躬着身子走到窗前,將窗子推開探出頭去吹冷風,這纔算吹散了臉上的躁熱,勉強撫平的心頭的悸動。

“澤兒?你怎麼在這裡,大冷天的還開着窗子,也不怕受涼了。”一聲驚呼傳來,蕭澤扭頭一看,見孃親陪着二表舅母帶着丫鬟嬤嬤們正往這邊走來,他忙笑着說道:“娘,兒子沒事,這不是想看看您和二舅母什麼時候過來麼?”說罷,蕭澤將頭縮回去,隨手關好窗子轉身對杜衡說道:“阿衡,孃親和二舅母來了,你再別……我先出去了……”說罷,蕭澤也不等杜衡回答,便逃也似的出了屋子。一直在外間候着的楊梅紅菱趕緊跑進內室服侍。

寧親王妃等人走到近前,蕭澤上前問好,寧親王妃瞪了兒子一眼嗔道:“誰讓你這會跑過來的,還不快去你父王那裡陪兩位舅舅說話。”蕭澤也不解釋,笑嘻嘻的應了一聲便跑開了。寧親王妃對二表舅母歉意的笑道:“這孩子今兒是歡喜的緊了,讓親家舅母見笑了。”

二表舅母笑着說道:“誰都是打那會兒過來的,沒事兒。澤兒對我們若兒上心,我們才高興呢。”說話間她們便邁步進入房間,杜衡已經在楊梅與紅菱的服侍下重新戴好銀冠,由兩個丫鬟扶着迎了過來。

“孃親,二舅母。”杜衡福身拜下,若非楊梅紅菱扶的緊,她指不定得被銀冠墜的一個倒栽蔥摔倒在寧親王妃與二表舅母的面前。

“若兒快起來。”寧親王妃和二表舅母同時出手扶起杜衡,此時二表舅母才意識到對苗家姑娘來說很輕巧的銀冠對杜衡這個從來沒有戴過冠子的人來說是何等沉重的負擔。

“若兒,你二表舅母就是娘請的全福太太,她來給你上頭了。”杜衡的二表舅母孃家婆家的祖父母與父母都健在,兄弟姐妹一個不缺,底下兒孫滿堂,再沒誰比她有福氣了。所以寧親王妃在閒聊之時得知了二表舅母的情況,便立刻請她做爲給杜衡上頭的全福太太,也好藉藉二表舅母的福氣,盼着杜衡往後也能福壽綿綿子孫滿堂。

杜衡當然知道全福太太上頭是什麼意思,不由又紅了臉,不好意思的福身道:“謝謝孃親,謝謝二舅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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