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出嫁

101出嫁

翌日,大夫人清醒過來,她倒是想死卻未死成,那一刀固然砍的重,只是未砍中要害,太醫囑咐務必好好休養,她的胳膊和嗓子已然毀了,如今她倒跟沈如萱成了一對名副其實的母女,一個瘸了瞎了一隻眼,一個斷臂啞了嗓子,她連冷笑都笑不出來,嗓子裡只嘶啞疼痛難受,手指緩緩拂過細密如絲的緞被,她輕閉上眼,只告訴自己一定是場噩夢,她很快就能說話,很快就能耍她的紅纓槍。

沈如萱悶坐在她牀邊,不忍直視她的慘狀,昨兒自從大夫人被人擡進來後,綠芽就急急的稟告了她,又命人將她擡到盛園去看望大夫人,她在半道上又笑又叫只作瘋癲模樣。

及至到了盛園,屋子裡單留下小丫頭和綠芽,她也無須再裝,只彆扭的將頭轉了過去照着手裡的鏡子,可心內實在不忍,不管如何母親是爲她才成了這般模樣,她轉過頭來見母親醒了復又閉了眼,只嘆道:“母親,你何必爲女兒去找那個賤人?如今弄的自己又啞又殘。”

大夫人聽她聲音冰冷,忽地睜看眼睛瞪着沈如萱,想擡右手,右手已然沒有了,她只恨恨的擡起左手憤怒的捶向自己的胸口,嘴裡發出啊啊啊的聲音,沈如萱的話就像一根根尖銳的釘子,一根一根鑽入她的心口,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她堂堂貞德將軍竟成了這又殘又啞的廢人。

她到現在都未弄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怎好好的自己身後就侍衛就砍了自己,她想喚人去審問,無奈一個字都說不出。

臉色不斷的灰敗下去,微微的雀斑在灰敗的臉上益發顯得又黃又難看,她全身冰冷,恨不能自我了斷,可她如何能死,死了怎樣能報了這大仇,可她還能報仇麼?她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成了廢人,眼裡流下灰心的淚來,沈如萱只怔怔的盯着她,伸手替她拭了淚,卻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蘭兒,我的蘭兒……”一陣焦急的呼聲打破沉默,慕容老夫人顫巍巍的帶着丫頭婆子趕了過來,昨兒夜裡她就接到消息就慕容湘蘭被自己身邊的侍衛砍斷的右臂,她急的一夜未睡,一大早的就趕了過來。

“啊啊啊……”大夫人的聲音已經快低到塵埃裡去了,每叫一聲,喉嚨裡就傳來一陣劇痛,痛到渾身是汗。

沈如萱再無臉走出去迎接,她這副鬼樣子任誰見了都厭棄,她只低着頭呆呆的坐在那裡,慕容老夫人一進屋就吩咐人在屋門把守了,就連小丫頭和綠芽都被她打發了出去,她瞧着大夫人失聲的樣子,心內又氣又痛,伸手指着大夫人道:“你這不中用的孽障,叫我說你什麼好?”

沈如萱冷冷道:“外祖母,母親都這樣的你還怪她又有何用。”

“你……萱兒你……”慕容老夫人這時才發現沈如萱,指着她的臉瞠目結舌道,“你不是瘋了麼?”

沈如萱淡淡道:“外祖母若想當我是個瘋子,那我就確是個瘋子。”說完,又看了看手中的鏡子道,“你說,我美麼?”

慕容老夫人顯得異常激動,又對着沈如萱道:“你這孩子,沒事非鬧什麼,又是裝瘋賣傻,又是要死要活,若不是你,你母親何至於爲衝動的去找人尋仇,她是糊塗油蒙了心的,難道你就不會勸一勸,這下可好了,雞飛蛋打,只鬧得你母女二字一起都殘了。”

沈如萱怔怔的聽着慕容老夫人字字指責,她的話像一把生了鏽的鐮刀割着一刀刀在她身上狠狠的磨着剜着,身上的肉一塊塊的被磨的血肉橫飛,卻依舊粘粘在骨頭之上,切之不掉。

沈如萱咬着牙,直咬到滿嘴裡全是血,胸中涌着一股強大的怒氣,她冷笑一聲道:“究竟是誰要鬧了,我並不知道母親突然帶人闖入了晚晴閣,待我知道之時已晚了,我又如何能勸,我是殘了,這能怨我麼?若不是……”話說到此,她哭的哽咽難擡,又低眸看了看躺在牀上一臉悽慘之色的大夫人,最後化作深深一嘆。

“你還在狡辯!”慕容老夫人又氣又恨道,“若不是你拿話刺激你母親,她能做出這沒頭腦的事來?”

大夫人痛得冷汗直流,不僅是身上痛,心裡也痛,都這會子了自己家人還吵得烏眼雞似的,她用力的閉了閉眼,又擡起左手拼命的捶牀,示意她們不要再吵。

可是她的手勢,無人能懂,沈如萱反脣相譏道:“外祖母這般說就是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我的身上,呵呵……”她冷笑一聲,“好的很,反正我是個破罐子也不怕再摔,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作晚輩子也不敢再頂撞,外祖母若真有氣性,就該助着母親和我除掉那兩個眼中釘,肉中刺。”

慕容老夫人一聽,花白的頭髮晃了晃,老淚縱橫下來,指着不爭氣的母女兩道:“可不就要成功了,偏生你兩個不爭氣,鬧出這些事來,把你父親氣個半死,如今都病在牀上,連地都下不了,枉你父親那般看重你,結果你倒給你父親吃了一劑絕命丹,他費心籌謀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你們這些個不知死活的孽障。”

慕容老夫人越說越氣憤,“上次跟你的說事天衣無縫,你偏要弄出縫來,這會子就算治死了那些個賤人,你們兩難道還能好過來不成,如今那沈致遠已經用了得了瘟疫之人的茶盞,眼看着這兩日就要中了瘟疫,今日你父親本來還打算和欽天監監正商議如何落實沈如意的天煞妖星降世之名,結果可好,把你父親氣死了,他哪還有力氣找人去。”

大夫人細細思及悔不當初,昨兒的確是她太魯莽了,光想着爲女兒報仇,再以死謝罪,都忘了母親的叮囑,喉嚨裡又發出啊啊的聲音,倏地,那喉嚨口又被撕裂開來,吐出一大口鮮血,慕容老夫人被唬了一大跳,連忙走到牀邊去看,剛想叫人,忽在被大夫人拉住了手,大夫人衝着她搖了搖頭,她不過是傷口撕裂,死不了。

沈如萱趕緊拿了絹子替大夫人接住了血,血延着嘴角流淌下來,沈如萱急道:“母親,太醫吩咐過讓你不可再動嗓子,你千萬不可再激動了。”說完,又擡頭對着慕容老夫人道,“外祖母莫急,母親不過是撕裂了傷口不防事的。”

大夫人無力的點了點頭,再不敢嘶喊,連嘴都不敢再張,唯有一雙三角眼熱切的盯着慕容老夫人。

慕容老夫人淚沉沉道:“你這個樣子叫我如何能放心將你留在這裡,只是現在府裡亂的很,若接了你回去也不甚妥當,待你父親身子好些,我立時派人來接你回去。”說完,又看向沈如萱道,“你馬上就要嫁給平南王,若你還是當初水靈靈的你,興許還能哄着平南王,如今你都成了這副樣子又如何哄住她,我怕只怕你去了平南王府也是白受人欺凌,你外祖父心裡一直還爲着你的事發愁,所以特地爲你物色了兩個丫頭給你作陪嫁丫頭,你若有事,那兩個陪嫁丫頭必會稟報慕容府,到時你外祖父自會爲你撐腰,你切不可再鬧了。”

沈如萱心裡咯噔一下,她雖然不夠聰明,但外祖母的意思她明白,那兩個陪嫁丫頭名義是護着她的,不過就是明正言順的放兩個眼線在平南王府,想也不用想,那兩個丫頭必是有過人之處,至於相貌不用說也是絕色,到現在她也就殘存了這點利用價值了,也罷,她原本就準備在嫁入平南王府後好好修理修理那個沈風華和平南王,她手裡剩餘的綠礬可都是爲他們一對狗夫妻準備好的,若不是平南王當中插一槓子,她頂多就是跛了腳,哪還會鬧出這麼多事。

大夫人微點了點頭,這樣的安排或許不是最好的,但卻是唯一的辦法,她原本要帶着萱兒一起死的,如今她不想死了,她的胳膊,她的嗓子還沒有拿那些賤人的血來祭奠,她怎麼能死?

她拉着慕容老夫人的手搖了搖,慕容老夫人見她眼裡有淚又勸道:“你放心,那個沈如意是得不到好下場的,即使你父親今日沒法子找監正,也會派人將監正請到府裡商議事宜的,到時暴動一發,沈致遠一死,沈如意必坐實了妖星之名,皇上震怒之下不砍了她腦袋纔怪,我恨只恨你兩個都是沉不住氣的,萱兒也就罷了,不過就是個孩子。偏偏你還是當過將軍的人,連這點屈都忍不了,還何談謀略成功,真不知你以前的勝仗是怎麼打的?”

大夫人本就愧悔難當,現在聽着自個母親的聲聲指責,心裡好似被車輪滾滾碾過,碾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整個顆,整個人被碾成血爛的肉粉,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就算再冷落萱兒,可她畢竟是她唯一的孩子,試問天下有哪個母親見到自己唯一的孩子又瞎又殘又醜,還能淡定如初,她素來性子就急,被仇恨和憤怒一衝到頂,還能顧忌得上什麼。

除了悔恨和痛恨,她心裡一片空無。

就在慕容老夫人來到寧遠侯之時,老太太焦燥不安的躺在牀上,白桃昨兒受了踹心窩當時還未覺着有多厲害,今兒一早竟嘔出了一大口血,現在睡在牀上爬不起來,康仁閣服侍的丫頭婆子雖多,但沒一個人能像白桃那般稱她的心意,早起一個小丫頭端茶來服侍她,她只一下子就將茶打翻了,她心裡的焦慮越來越盛,也不知二丫頭有沒有順利拿到那封信。

她突然有一種恐怖的直覺,只覺得那信已落到了沈如意手裡,慕容湘蘭離奇的被斬斷左臂,難不成這沈如意竟是個妖,可以迷惑人的心志,按理說那侍衛是她慕容湘蘭從慕容府帶來的,怎可能會好好的傷害自個的主子,昨天有人傳來話說,那侍衛已在柴房裡畏罪自殺,這案子就成了件無頭公案。

她着實不通,這麼多人花這麼多心思想對付一個沈如意,結果死的死,殘的殘,瘋的瘋,如今剩下自已一個孤老婆子也是半個活死人了,所有的與沈如意作對的全都沒有好下場,難道這沈如意竟是個妖物能看穿人的心思,未卜先知的防患於未然,若果真如此,那二丫頭手裡的信豈不叫她迷惑了去,若信落到了沈如意手上,她豈不白費了一場心思,本還以爲慕容湘蘭有多大本事,仗着一身之力能殺得了沈如意,結果可倒好,慕容湘蘭不堪一擊。

她急忙命人去芝馥院傳呼如芝,她要叮囑她遠離那個三丫頭,三丫頭必是個妖,不然凡人哪會那樣厲害,不過一會,如芝帶着沁夏入了康仁閣,如芝連安還來得及請,老太太徑直問道:“信呢?”

如芝見老太太呼吸很重,目光渙散,臉色赤紅,眼裡全是血絲倒唬了一跳,只問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難不成一夜未睡?”

老太太神叨叨的說道:“你要小心三丫頭,我只想了一夜總覺得不對勁,她必定是個妖物,不然怎麼對付她的人都落了個悽慘結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那些人不整日費盡心機的想對付她,又怎麼落到悽慘結局,想來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你什麼意思?”老太太不敢相信道,“聽你這話裡之意好似竟有幫襯她的意思,難道你忘了你母親是怎麼死的,若不是……”

“若不是南宮晚狠心冷情的袖手旁觀,我孃親又怎麼會死?”如芝打斷道。

“你明白就好,千萬不可被人妖物迷了心志,那封信至關重要,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拿出。”老太太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急急叮囑道。

“老太太,我只想問你一句,我孃親到底是怎麼死了?”如芝緩緩走到她牀邊只靜靜坐了下來,嘆息一聲道,“我怎麼恍惚聽說我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沉了井。”

老太太心內打了一個咯噔,那心底最深處的隱秘好似被如芝撕開了一個口子,那口子不停擴大開來,被人奮力的拉扯着,只拉扯到暴露了整個人鮮血淋漓的心臟,她強作鎮定道:“你從哪裡聽來的胡話,你娘明明是病死的,怎麼可能會被沉了井。”

老太太的話像一盆冰水擊到如芝頭頂,到了這時她還是不願承認,她冷笑一聲道:“在我死時,我明明聽到你在我的靈柩前哭着說是你將我娘沉了井,你何必還要苦苦抵賴。”

老太太心底的某種如燃盡的蠟燭般獨剩了那一點點希望的火苗徹底熄滅,她一心看重的人將她的希望踩成飛灰,踏成齏粉,她臉上冷了下來,只拿着瞪着如芝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弄好了套只等着我鑽進去,真好!如今你也出息了,也學得三丫頭那般計謀,只枉我苦心培養你一場,你卻是條養不熟的狼,反過來倒咬了我一口。”

“你是苦心培養我,所以我一直感念你,也不想趕盡殺絕,可你爲什麼要殺了我的娘,她肚子裡還懷了個孩子啊!”

老太太恍然大悟,那兩個鬼不用說肯定是二丫頭和三丫頭裝的,她心內只突突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淚:“若不是慕容湘蘭那賤人從中作梗,我又何嘗會殺了你孃親,更不會殺了自己的親孫兒,這麼多年,我養你提攜你,難道還抵不了這一個過。”

“老太太,你可曾真心的待過我?”如芝淚水漣漣,“我若死你,在你眼裡便一文不值,你惦念的不過是這沈府和你自己的榮華富貴。”

“我都是快死的人,又何談什麼榮華富貴。”老太太說着便重重的咳了兩聲,她悔之晚矣,怨就怨自己不該輕易上當,只是這二丫頭的演技着實太好,蒙過了她的眼睛,如今她一敗塗地,還有甚可說的。

“你是快死了,可你依然惦記着死後的榮光,你明明知道我不想入宮,卻偏偏逼着我,過去是我太傻,總想着你待我總有一份祖孫之情,自從我死過一次,我方知道在你心裡我只有兩種存在,有用或無用。”

老太太聽着方覺萬念俱灰,如芝的話叫她無法回答,她睜着雙眼怒沉沉的盯着如芝,那心裡頭對她最後的一點牽念和期望全都沒了,她冷笑一聲道:“你說這麼多又有何意義,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全都發生了,這一輩子我從來就不做後悔之事,那三丫頭就是個禍害,不除掉她我心難安,我本以爲你是個好的,卻沒想到你比她還要禍害,你欺騙了我。你所做的惡比她還甚。”

如芝呵呵一笑,那眼裡已盈滿了淚:“惡?老太太難道不知這惡之源頭在哪?不管是三妹妹還是我,何曾想真的致你於死地,可你偏偏不忘時時刻刻都要置她於死地,她若再不知反抗,豈不成了待宰的羔羊?枉我過去爲了你每每求她隱忍,結果呢?你又給了我們怎麼樣的結果,你的步步逼近,你的借刀殺人,你的心狠手辣,無一不是催命之符,恨只恨,到現在我還是無法親手殺了你爲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報仇,因爲我永遠都做不到你這樣的狠決。”

老太太渾身全是冷膩的汗水,手心裡更是有水滲了出來,她動了動手指頭想起身,卻根本動彈不了半分,她狠狠的盯着如芝,忽然笑了起來,只笑的猛烈的嗽着:“咳……咳……你狠……你狠……”

老太太直咳的連骨頭架都要咳散了,屋內除了如芝和她空無一人,就連伺侯的小丫頭見白桃和老太太同時病重都託懶跑了,憤怒充斥着她全身所有的血液,咳嗽聲終於停了,她喘着粗氣道:“不用說,那封信必在沈如意手上了。”

如芝冷笑道:“老太太還不糊塗,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問,人說難得糊塗,到這會子你何苦還要如此清醒。”

老太太的眸光一點點的暗沉下去,只沉到於無半點光亮,似死灰般燃燼最後一絲餘灰,她悲憤而空洞的眼神直直那雨過天晴色的軟煙羅,銀鉤晃着白光輕輕晃動,她頓覺無力,再沒有爭鬥的資本和能力,她嘆道:“是啊!我何苦還要這般清醒,反不如傻了癡了的好,說起來都怨南宮晚那個賤人,若沒有她也沒有沈如意,沒有沈如意也不會有沈府的今天,她就是來荼毒我沈府的,她死了,她的女兒就替她將沈府一點一點荼毒殆盡,死了,殘了,全都毀了,呵呵……真好!當真是極好……”說完,又憤怒的對着如芝道,“還有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孽障……孽障……嘔……”

又是一陣劇烈的嗽聲,與此同時,鮮血從她的口裡涌出,噴在暗花紋捻金銀絲線滑絲錦被之上,血腥的紅,卻刺目的緊,如芝心中一陣酸楚,大叫一聲道:“來人啦!請太醫!”

煙霧淡淡升起,嫋然生香,她終究不能眼睜睜看着她被自己氣死,卻也不想再留着她的命害人,唯有真的讓她癡了傻了,她們各自都解脫了。

待老太太再次醒來後,她目光渙散,只呆愣愣的盯着強撐着起牀來服侍的白桃道:“這些個小丫頭都不中用,你快去找白桃過來。”

白桃一怔,嘴囁嚅道:“老太太,我是白桃。”

“放屁!”老太太罵了一聲,因着體虛,所以聲音極低,“你是哪門子的白桃,快去找她,我只要她服侍。”

白桃淚水漣漣,老太太又恍惚起來,連眨眼的力氣都沒了,渾濁的眸光看了看白桃又問道:“我是誰?白桃是誰?”到最後,她只呢喃道,“我是誰……我是誰……”

太醫說老太太肝都氣滯,淤血內停,腦絡受阻,髓海失養,得了呆病。

老太太一倒,整個康仁閣好似散了架一般,立時成了一盤散沙,各自都在謀新的出路,唯有白桃拖着病體守着老太太,還派人去找了沈致軒,沈致軒大怒,將那些個不安分的奴才重責一頓,康仁閣倒平靜了不少,只有些不服氣,暗地裡說老太太是個老不死的,反拖累着他們守在這墳墓一般的康仁閣,漸漸的咒罵聲越來越多。

又過了一天,恰是風和日麗,天放晴光的大好日子。

七月十二,平南王府再度與寧遠侯府結親,娶得是寧遠侯府嫡長女順安縣主沈如萱,老太太得了呆病,一應事務全都不知,大夫人啞了殘了也發不出話,如意和如芝也懶得管這些個閒事,沈致軒正急的無用,沈致鶴上趕着推薦了自個的媳婦。

沈致軒想着三夫人也算是三房正夫人,也就答應了,三夫人本也不想張羅這些事,偏生沈致鶴沒了銀兩,想着老太太瘋了,大夫人殘了,大丫頭也是個瘋子,他定能從中謀點好處,她素來是個軟弱無能的,也只得應了。

好歹也整理了一百二十八擡嫁妝,計有鑲嵌東珠珊瑚金項圈一個,隨金鑲青桃花重掛一件,金鐲兩對,金銀鈕釦各百顆,紫檀畫玻璃五屏風兩座,各式樣的綢緞繡品一百匹,飯房,茶房所用銀盤銀碟銀碗若干,棉花兩百斤,其他東西不計。

只可惜大夫人斷了右臂,兼具傷情傷心,躺在牀上也未起得來,她若能仔細查點查點,就會發現其中有一半都是虛擡,她精心爲女兒準備的嫁妝有許多都落到了別人的口袋。

平南王似乎更着重節儉之道,他道:“皇上以勤儉治國,就連燈幃上加以彩繡,龍心尚且不悅,他爲人臣子怎可大肆操辦婚禮。”

對於平南王之話,寧遠侯府自然無話可說,畢竟平南王只是娶個侍妾,大夫人心中不悅,但苦於啞了說不出來,也只能儘自己所能讓自己的女兒嫁的體面些。

沈致遠本欲趕回來,只因近日身體不適,兼具寧西災疫又有復起之變,所以不得趕回,況且他素來不喜平南王十幾來手握重兵,居功自傲,在平南私鑄銀錢,他幾次彈劾不得,但也深知皇上對平南王早有猜忌之心,與他結親絕非好事,他也曾想進宮面聖,請求皇上收回聖意,無奈自己是戴罪之身,功尚且未立半分,怎可再逆了聖意,也只得無奈受之。

早起沈如萱被人擡去了康仁閣,她手裡始終拿着把鏡子,只不停的照着鏡子,跟着她一起去的婆子讓她給老太太磕了幾個頭她就磕,除了偶而問美不美倒也安靜異常。

待回到萱芳閣時已看見屋子裡多了兩個衣着光鮮亮麗的女子,大約都是十六七歲的年,左邊的一個女子着玉渦色雲雁細錦衣,腰上束着一條玫粉色絲帶,頭髮梳起兩個小髻,單用兩根紅絲帶紮了,端得是珠圓玉潤,美而不豔,右邊的一個女子與之一樣裝束,只是身量較瘦,體格風蚤,眉心長着一顆胭脂痣,沈如萱望着,只覺得刺眼,冷哼一聲道:“外祖父費心了,環肥燕瘦都整齊全了。”說完,又拿起手裡的小銅鏡照了照問綠芽道,“我美還是她們美?”

綠芽苦笑一聲道:“自然是小姐最美。”

她也不答話,只盯着那兩個少女又上下打量一番。那兩名少女輕巧的站在她身旁,只襯着她益發醜陋無比了,綠芽只覺得心裡沉沉的,大小姐視她爲心腹,就連出嫁也要帶着她,她本不欲去,也想求三小姐救救她,誰知她還沒去求,就聽說慕容府到時會送兩個陪嫁丫頭過來,今兒一見,那兩個丫頭果然絕色。

沈如萱緩緩的坐了下來,左邊的一個小丫頭親自爲她上妝,縱使臉上塗着再厚的脂粉再遮不住她滿臉的坑窪,瞎了的左眼已完全凹陷下去,乍一看,倒像個可怕的黑洞似的,整個張臉已找不到什麼能看的地方,脣上也爛了一小塊,細細拿胭脂擦了,脣鮮紅的似要滴出血來。

一身大紅的錦茜暗花緙金絲廣綾大袖衫,邊緣繡着精緻無比鳳紋牡丹圖案,外套繡花紅袍,頸帶天官鎖,胸掛照妖鏡,肩披霞帔,挎着子孫袋,手臂處纏着定手銀,頭上戴着鳳冠,垂簾處,紅紗遮面,看着身姿倒像個美人,只是她一走路,那高低不平,一瘸一拐的樣子大煞了風景。

門外響起陣陣鼓樂之聲,平南王雖吝財,人卻親自來了,他要讓世人看看他並非那口謠裡所傳唱的那般,況且他也需顧及着沈府和慕容府的體面,沈如萱一手抱着個蘋果,一手拿着面鏡子就這樣嫁了。

在她上轎的那一刻,大夫人幾乎哭斷了肝腸,她唯一的女兒就這樣走入了窮途末路,她卻幹躺在牀上一點辦法都沒有,不僅女兒,連她自己都殘了,她今生所有的指望都要被一個個的折斷了。

難道這就是天意?不!她從不相信有天意,事在人爲,只要她還殘留着一口氣,她就要與天鬥命。

這一晚,明月當空,浮雲鋪陳,洞房夜裡,沒有喜燭,也沒有花影重重,只有無邊的寂靜和幽幽冷月光。沈如萱呆呆的坐在牀上,長長的指甲掐入紅紅的蘋果裡,留下一個個半月形的小坑洞,指尖上沾着蘋果的汁液粘膩膩的叫人好生難受。

屋內只有慕容家的兩個丫頭,她連綠芽都未能帶來,自個的外祖母說爲人侍妾有兩個陪嫁丫頭也就足夠了,她心裡冷然,外祖母不過是防着綠芽罷了,除了她慕容家出來的人,外祖母親不相信任何一個人,這兩個丫頭如鬼影般的俏生生的立在她身側,她透過紅紗,映着月光看見她們的臉那樣的好看,曾經她也是這般的好看,如今什麼都毀了。

縱然毀了,也停止不了她的恨意,她幻想過自己嫁給梅翰林家的兒子,當掀開喜帕的那一刻,她面對的是一張英俊的臉,如今她面對的只有無窮的孤寂和唾棄。

身上着的是華美的嫁衣,衣下卻是具殘破不堪的軀體,鳳冠沉重,壓得她脖頸處又酸又麻,她擡手捏了捏頸子,正欲命兩個小丫頭退下,緩緩的她聽到一個腳步聲,那聲音沉重而有力度,她心內一驚,難道是平南王,想着,她搖了搖頭,自己都成這樣了,平南王怎會跟她圓房,不管是誰,她也沒有懼意,因爲心死了,膽子就變得大了,沒有了在乎的東西,還怕什麼。

那聲音越來越近,在幽靜的晚上益發聲聲震耳,平南王面無表情邁着矯健的步伐走了過來,他看了看牀邊立着的兩個丫頭,只微微的點了點頭,對於美色,他倒沒有什麼迫切的需求,既然慕容中送了兩個探子過來,他何不好好利用。

兩個丫頭見他過來,連忙上前拿了一杆喜秤交給了他,他接了喜秤走到沈如萱面前,沈如萱只看見一抹繡着莽紋的深紫色衣角,衣角下微露雙綠繶皁靴,她只坐着未動,倏地,喜帕揭開,平南王只微微瞄了一眼,臉上依舊是毫無表情的樣子,她擡眸看着平南王眼中寒意凜然,咬了咬牙忽將手中的蘋果擲到平南王身上,平南王臉變了色,她卻嘻嘻一笑道,“我美麼?”

平南王厭惡道:“瘋婆子。”

她冷冷一笑,又拿鏡子照了照臉嘆了一口氣問道:“你爲何要娶我?”

“你到底是真瘋還是假瘋?”平南王疑惑道:“本王管你是真還是假,本王無需跟你說明,你只安心待在這裡做本王的侍妾罷了。”

她脣角幽涼,氣恨恨道:“我聽說是你非求着皇上娶我的,爲什麼你要選我?若不是你多此一舉,我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難道就因爲我是縣主,還是因爲我是慕容湘蘭的女兒?呵呵……”她笑道,“只可惜你打錯了算盤,如今我母親已倒了,我對於你有何價值?我這不祥人怕是會讓你整個平南王府都跟着不祥人。”

他冷笑道:“好個牙尖嘴利的刁女子,若不是看在慕容太傅的份上,你當我會娶你?你當我還會用喜秤挑開你的喜帕,看你這張醜陋不堪的臉。”

沈如萱驀地大怒,拿起手中的鏡子就砸上平南王,氣得口吐粗氣,大叫一聲道:“你罵誰?你纔是這天下最醜陋的人,又老又醜。”她狠狠的往地下吐了一口痰,“我呸!老狗。”

平南王舉起手劈手就要打下去,瘦丫頭飛燕忽擋在沈如萱面前,沉聲道:“小姐瘋了,難道平南王還要同個瘋子較真不成?”

平南王剛想踹那飛燕,忽一眼瞥見她盈盈一眸裡含着幾縷春水之色,眉心微皺,嘟起的紅脣顯得她有幾分倔強之氣,他一時心神盪漾,想不到那慕容老兒弄了這樣的絕色給他,他正想着,沈如萱忽然跪倒在地,滿眼裡全是淚水,在地下不停的爬着摸着:“鏡子,我的鏡子。”

圓臉丫頭名喚鸚鸚,她趕忙從地撿起鏡子遞到沈如萱手裡,沈如萱將鏡子抱在懷裡,復又坐到牀上幽幽道:“我外祖父從來不曾看重過我,你的心思算是白費了,你娶……”

他硬生生的打斷她的話,只冷然笑道:“今兒是本王的納妾之夜,也是你的圓房之夜,只可惜你生的太醜太醜,本王實在難以下嚥,既然你帶了兩個陪嫁丫頭,不如本王今晚就寵了她們,也不算辜負了這春宵一刻。”

說完,他輕笑一聲,衝着兩個丫頭招了招手道:“慕容太傅想的真是周到,連陪睡的人都給本王選好了。”他輕佻的往鸚鸚臉上抹了一把,又伸手拍了拍飛燕的屁股讚道:“委實不錯,滑嫩嫩的合本王的口胃。”

“王爺,今晚是你與順安縣主的大喜之夜,奴婢怎敢……”鸚鸚嬌嗔道。

“你纔是本王的美嬌娘,瞧你這小模樣,倒讓本王瞧得心裡癢癢了。”說着,他用力的握了一下鸚鸚的胸又笑道,“不錯,不錯。”

飛燕冷然道:“還請王爺自重,我雖然是奴婢也還知道分寸,今兒個可是小姐與王爺的洞房之夜……”

平南王劍眉一豎,將飛燕一把拉入懷中,緊握住她的手腕,伸手一探她的脈息卻是練功之人,他大笑一聲道:“不如咱們三個一起洞房。”

那兩個丫頭暗自驚異,傳聞中平南王不是十分好色之輩,怎的今晚剛見到她們就露出這等情形,莫非平日裡他都是裝的,不過此事一時之間也難以看出,不過日後細細觀察了才行。

沈如萱見平南王極盡污言穢語,身上便有些作燒,怎麼說她也是個姑娘家,頭一次見到平南王與女子調情,總覺得有些難堪,她冷哼一聲道:“王爺想幹什麼就請自便,我卻累了!”

平南王見沈如萱竟然下逐客令,不由大怒,當年他自所以與慕容威鬧翻,不過是因着各自都想做大,一人獨領天下,慕容老兒使美人計派兩個丫頭來試探他,就想拿住他的把柄,捏住他的弱點,那他將計就計,擡舉這兩個丫頭,給她們極致寵幸,讓她們知道更多的事,當然那些事都是他想讓她們知道的,然後再通過她兩人之口傳達到慕容老兒耳朵裡。

他回頭看一眼沈如萱,沈如萱正低着頭照着鏡子,還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髮,平南王嫌惡萬分,左擁右抱着兩個丫頭就要離開,沈如萱只聽得他一聲淫浪的狂笑,她厲喝一聲道:“你們都給我站住!”

平南王回頭一看,她臉上又露出詭異的笑來:“你們還沒告訴我,我美麼?”

兩個丫頭只點了點頭道:“美!”

平南王悶哼一聲:“毛病!”

“哈哈哈……”沈如萱一陣狂笑,“我可是堂堂的京城四美沈如萱,誰不知道我長得美,誰不知道我的簪花小楷寫的極好。”

笑聲在陰暗而空曠的屋子裡迴盪,她癱軟的倒在牀上,側目望着那窗外的明月,她曾記得小時候姑姑教她念的第一首詩便是李白的《靜夜思》,她的姑姑也該來看看她這個親侄女了,她的親侄女不僅帶來了豐盛的嫁妝,還帶來了兩個絕色美人兒,這時候想必那個該死的姑姑痛斷了心腸吧!

“吱呀!”一聲,屋門再次被打開,一點燭火透了進來,她躺在牀上轉過頭來,只盯着屋門口,一道暗色影子靜靜走來,她一聲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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