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着下午悲傷過度,哭得太厲害的緣故,昭陽累得在美人榻上就睡了過去。
懷安已經退了下去,蘇遠之的目光靜靜地落在楚昭陽的身上,緊抿着脣,面色淡漠,讓人瞧不出喜怒。
她有多麼在乎她的親人,他自然是知道的。
她與楚君墨的感情極好,他一直都有耳聞。楚君墨身爲太子,性子卻是調皮搗蛋的,他在未與她深交之前,雖對她並不瞭解,對她喜歡護着幼弟的性子卻也有所耳聞。
聽聞她兩年前,爲了保護楚君墨,從流雲閣摔了下來,昏迷了好幾天,險些喪命。
後來又親見楚君墨、楚臨沐、倉央三人比試騎術和箭術的時候,楚君墨的馬出了事,將楚君墨甩落在地,眼看着楚君墨險些死於馬蹄之下,她不管不顧地衝上去將楚君墨護在懷中,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那一回,若不是他在,只怕她便將性命丟了。
正是因爲他知道她對楚君墨的看重,因而才專程調集了不少的暗衛,一路相護,便是害怕楚君墨出了什麼意外,她會着急難過。
卻不想,他最不想見到的情況,卻仍舊是發生了。
如今楚君墨在濱州城失蹤,生死未卜。又因着濱州路途遙遠,消息有延誤,她心中擔憂,就毫不猶豫地下了決心要去濱州。
蘇遠之的目光落在她如今已經高高隆起的腹部上,輕輕闔眼。
她心中應當是有他的,她也並非不在乎她腹中孩子,只是無論是他,還是他們的孩子,都比不過楚君墨在她心中的地位。
若是他阻攔了她,不讓她去濱州。若是楚君墨果真有個三長兩短,而她卻只能在渭城之中等消息,什麼也不能做。
她定是會恨他的。
蘇遠之輕嘆了口氣,他不願意她恨自己。
心中想着,蘇遠之終是站起了身來,推開門走了出去,卻沒有瞧見,在他推門而出的時候,原本在美人榻上熟睡着的人,緩緩睜開了眼。
夜色沉靜,外面傳來蘇遠之同姒兒說話的聲音:“去準備馬車吧,將馬車佈置得儘可能的舒適,將邱嬤嬤帶上,多帶幾個大夫,穩婆也得帶着,她慣常用的東西都帶着。天氣熱,若是出太陽,中午到下午最熱的時候,就不要趕路了……”
蘇遠之仔細吩咐着,聲音是一貫的冷漠,卻十分細緻,細緻到連多帶些烏梅給她煮酸梅湯都吩咐了兩遍。
姒兒一一低聲應着。
昭陽眨了眨眼,擡起頭來睜大着眼睛望着屋頂的房樑,努力不讓眼淚落下。
這個男人,是衆人眼中殺人不眨眼的冷血魔頭,是一手遮天權傾朝野的鐵血丞相,可是卻總在幫她、救她、護着她。
無論怎麼樣令人難以接受的要求,他都總是盡全力的滿足着她。
哪怕他明明知道,她肚子裡的孩子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出生了,這趟遠門,定然十分危險,只是因爲是她想要做的,儘管他心中是不想要她去的,最後卻仍舊選擇了妥協。
她欠了他太多了。
仔細叮囑了姒兒,蘇遠之似乎又叫了懷安來,兩人的聲音漸漸遠去。
昭陽翻了個身,閉上眼,不一會兒卻也果真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尚不到卯時,天都還未亮,昭陽便被蘇遠之叫醒了過來。
昭陽迷迷濛濛地望着蘇遠之,尚有些回不過神來。
卻只見蘇遠之的眼中溢滿了溫柔:“不是要去濱州嗎?起來了,趁着太陽還未出來,還算涼快,趕會兒路,去馬車上睡吧。”
昭陽一愣,坐了起來,目光定定地看着蘇遠之。
蘇遠之卻彷彿沒有瞧見一樣,站了起來:“我讓暗衛提前在各個驛站打點好了,驛站都備着冰盆子,你怕熱,馬車上備兩個冰盆子會覺着舒服一些。只是即便如此,太陽大的時候也莫要趕路。若有什麼不舒服,定要告訴大夫,不要瞞着,每天都要給我傳信回來,告訴我你到了何處……”
昭陽聽着他碎碎唸的嘮叨,喉頭有些發緊,只點了點頭道:“好。”蘇遠之轉過頭笑了起來:“好了,叫姒兒進來給你洗漱穿衣吧,該準備的東西昨日裡我都讓人準備好了,若是有什麼欠缺的,吩咐暗衛去買就是。”
昭陽一一應了,叫了姒兒進屋來,姒兒侍候着她穿衣梳妝,昭陽的目光卻一直不時地望向蘇遠之,想要說些什麼,卻總覺着有些開不了口。
“渭城之中的事情你放心就好,我會做好安排的,你在外要好生照顧好自己,也順便照顧照顧孩子吧。”頓了頓,蘇遠之嘴角扯出一抹笑來:“只是無論何時,在我的心中,你的安危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昭陽喉頭一哽,險些又要哭出聲來。
他這話的意思,她自是明白的。他是在告訴她,若是有意外發生,他可以允許她不顧他們孩子的性命,只要自保就好。
昭陽的手暗自在袖中握緊,努力不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絲毫的傷感情緒來,只點了點頭,啞聲道:“好。”
頓了頓,復又說了聲:“謝謝。”
蘇遠之轉過頭來望向昭陽,眼中帶着深深地眷念:“我可不要聽你說謝謝,這些都是你欠我的,要肉償,我會討回來的。”
“好。”昭陽彎了彎嘴角,輕聲應着。
不一會兒,姒兒便已經爲她穿了一身輕便紗衣,梳了個簡單的髮式,又拿了早膳來讓昭陽吃了。
而後蘇遠之便拉着昭陽站起了身來:“去吧,早去早回。”
這般波瀾不驚地模樣,到好似她只是出門聽個戲逛個街吃個飯便能夠回來的模樣。
昭陽亦是站起身來,難得主動地抱了抱蘇遠之,聲音輕若呢喃:“我會好好的,等我回來。”
蘇遠之笑眯眯地應了,目送着昭陽出了門,下了樓,上了船。
而後才擡起眼來望了望還未亮起的天空,還帶着笑的臉漸漸冷了下來。
懷安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蘇遠之的身後,靜靜站着,沒有說話。
良久,蘇遠之才轉過身來,聲音冰冷:“回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