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瞧着無憂的舉動,臉上卻浮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神采:這人越來越有意思了。
“咳咳……”王大爺咳嗽幾聲,“嗯,你……這是……做什麼?”王大爺此刻,聲若蚊吶,表情卻還是平平靜靜,什麼也看不出來。
無憂知道自己此刻的回答關係着她和王大爺以後的性命,可是她還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說纔好:王大爺或許知道怎麼說,可是在三皇子面前她可不敢看向王大爺——只怕她一擡頭就會被三皇子看到,到時候才當真萬劫不復,不論她說什麼,王大爺說什麼,三皇子都不會信,不會信也罷了,日後他還可以到皇帝的面前參他們串供。
怎麼說纔好?!她飛快的動着腦子,前世宮傲天和三皇子的對話又浮現在腦海,而腦中除了那夜對話,還閃過王大爺身邊護衛那張年輕的臉,她終於下定決心。
無憂思索着,三皇子與宮傲天對蘇府,對她和無恨所爲皆是爲了一個仇字:爲他們父母報仇。
那麼現在,她何不利用他們的心結,去解決了眼前狀況,當然這一切都少不得利用一下那護衛的身世:王大爺身邊的護衛叫莫志聰,本是南方人氏,五年前,他和母親隨父進江州城趕考,誰知道途中遇到山賊,可憐他父親一文弱書生,母親乃是柔弱女子,父親當即慘死在山賊的刀下,母親爲了護衛他也捱了一刀,他卻因爲被母親護在身下,逃過大劫,幸得遇見王大爺,殲滅了所有山賊,救下傷重之下的莫夫人和莫志聰,但莫夫人身受重傷,又悲痛其夫慘死,未能逃出生天,隨着莫老爺去了,留下他養在府中,親授武藝兵法,本有心收爲義子,卻又擔心相府聖寵濃厚,伴君如伴虎,怕是哪日連累這孩子,才作罷,不過倒也情同父子
。
所以,無憂對莫志聰也不算陌生,今日她打算好好利用一下莫志聰的身世,當然還有另一層含義:他日她身份穿幫,她還可以說是心儀莫志聰纔來的邊境,這樣受損的只是她的清譽,既不會連累王大爺,也不會累了莫志聰——因爲無憂打算扮演一廂情願的角色。
清譽?無憂心中冷笑,清譽是什麼東西,和親人的命比起來,狗屁不如。
不過,還真是老天有眼,當日隨口所說的姓氏竟然和莫志聰對了起來,看來是天也不忍她滅絕。
“回元帥的話,小人莫言愁,五年前身受元帥大恩,今日見到元帥臥病在牀,心裡難過,老天怎麼可以如此對待元帥這樣的好人?”無憂說着話就要哭了出來,她把自己感謝王大爺的話大書特書了一遍,說的莫志聰的眼皮抽了又抽,最後還總結陳詞了一通:“小人父母大仇得報,皆是受了元帥的大恩,今日見元帥臥病在牀,小人心裡難受,在元帥面前失態,還請元帥責罰,不過小人懇請元帥,容小人爲元帥盡點綿薄之力,小人略懂醫術,願留在元帥帳前侍奉湯藥,以報的元帥大恩微毫。
無憂仔細掂量着自己這話應該不會有錯,能打動三皇子的把握不小,可是說完話,她的後背的汗水還是浸透了小衣,如果算錯了三皇子心思,她便只有死路一條。
三皇子輕輕的道了一句:“嗯,你小小年紀,倒是個知恩重情之輩,父母養育之恩大如天,王大爺爲你報了父母大仇,你是該多儘儘孝心。”
聽了這句話,無憂知道自己押對了寶:三皇子即使心中仍有一絲丁點的疑惑,但是他接受了她的說辭,她的身份一時半刻不會揭開來了。
如果三皇子當真還懷疑她的身份,無憂也做不得什麼,三皇子同樣做不得什麼,難不成她不認,他還能強迫她認了不成,剛剛她的話裡除了像王大爺遞了自己的身份,無憂還在透露出自己和王大爺的情分不淺,相信就是三皇子想要做點什麼,也要顧及王大爺的心情吧!
無憂不擔心莫志聰的身份會被識穿,當日王大爺帶莫志聰進府只說是故人之子,相府中也只有相爺,李氏和她知道莫志聰的真實身份:王大爺擔心府裡的下人知道莫志聰的孤兒身份,會踩低攀高,輕視與他,沒想到一時的善心之舉,今日成全了無憂
。
三皇子若是還不甘心,認定她是蘇無憂的話,唯一方法就是三皇子派人去蘇家請來熟悉她的女眷,不過無憂算過了,一來一去怎麼着也要一個半月,她的時間夠了,只要現在能緩解點三皇子的疑心,那麼她就有足夠的時間爲王大爺破解樑人之威脅。
只要能救下王大爺的命,那麼即使被識破了她也不怕,她會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撇清王大爺和相府,可能她還有一份生機:只要相府這把傘不倒,不管是誰,哪怕就是當今的聖上,也會顧念着老相爺的情誼,王家少子,就是她這個外家女也稀罕了起來,何況她還是頗得相爺和兩位舅舅的寵愛,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好在三皇子雖然一時還未能放下心來,卻也沒有將她和蘇無憂聯繫起來:誰能想到養在深閨的女子會一身男裝,從容的出現在邊城,還光明正大的進了軍營,三皇子怕是疑心再重,一時半刻也想不到。
“你這孩子,一時我還真沒認出來,……咳咳……倒是長得越發俊朗了。”王大爺輕咳兩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男兒所爲,哪裡施了什麼大恩,吾等身爲皇上的臣民,自當忠君報國,當日所爲,也不過是爲君分憂,江州城外百里之處,竟然有盜賊橫行,那不是給皇上添堵嗎?”氣若游絲,但絲毫不減王大爺的君威,這番話說得異常艱難,反而更能打動人心。
無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王大爺果然是狐狸,這話圓的,真是滴水不漏,就是以後無憂的身份真的被拆穿了,也不會累了相府和他,無憂補腦王大爺,半點也不惱:保住的相府,保住了大舅舅,就等於保住了自己的一條小命。
無憂到了這時,算是知道王大爺的道行絕對在她之上:你這孩子,一時我還真沒認出來,這話說得可不一般二般的有深意,就是以後三皇子發難,他就可以將這話拿出來擋——我不是說了嗎?這孩子,我一時沒認出來:另一層含義就是無憂換了男裝,我沒認出來。
無憂在王大爺的示意下站了起來,她此時謹記着周神醫的吩咐要少說話,她剛剛已經說了很多,現在不該再說了,她站起來後,便默不出聲的擡起頭,看着牀上的王大爺,也讓自己的身形暴露在三皇子看清楚,大大方方的讓他看——他只有眼看清楚了,心纔會迷糊,皇家的人都是水裡磨出來的人精,尤其是像王大爺這樣手握重兵的人,身邊出現的任何風吹草動,他們都會謹慎再謹慎,所以她的態度一定要大方,半點都不能顯示出心虛,底氣不足。
“長得是挺俊的
。”三皇子看完,注意力不再放在無憂的身上:“王元帥,本宮今日請來邊城的周神醫爲你診治,眼看着大戰在即,希望元帥能藥到病除。元帥是我朝棟樑,父皇甚爲倚重,本宮此次監軍,受益頗多,元帥軍紀森嚴,愛兵如子,本宮爲我朝有將軍這樣的猛將而心生慰。”
王大爺聽着三皇子如此說來,立刻掙扎着起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跪在地上,卻差點兒倒下:“三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年紀漸長,身子骨漸虛,此次出征途中就身染重病,好在三皇子爲臣監軍,將軍中事物安排得當,微臣實在是慚愧之至。”
無憂到這時算了聽出來點味兒來了,這三皇子是眼饞王大爺手中的軍權,所以才跑來監軍了。
“王元帥這是做什麼,趕快平身,元帥還病着呢,怎麼能下地?”三皇子很溫和的上前親自扶住了王大爺,然後呵斥周神醫:“還站着幹什麼?還不快爲神醫診治?”
無憂心中暗惱,這三皇子也知道天寒地凍的,怎麼能讓王大爺從暖乎乎的被子裡爬出來,嘴裡說是快快平身,爲啥還要等到王大爺真的跪在地上此說:皇室的人肚子裡果然都是九曲十八彎。
不管無憂心下怎麼心疼王大爺,惱怒三皇子,她的面前都是感恩戴德的看着王元帥,恨不得替他躺在牀上纔好。
周神醫仔細的爲王大爺把了脈,望聞問切了一番,神情平常,未曾再見失態之情,不過無憂可不曾錯過他手指一瞬間的僵硬。
那動作,讓無憂的心一沉,一種巨大的恐懼撲面而來:她似乎猜錯了一些事情,王大爺不是裝病,他是真的生病了。看周神醫的剛剛那一個小動作,似乎王大爺真的病了,而且這病很嚴重,來的也蹊蹺,同爲醫者,這點還能看出來。
無憂當真得想要上前問出來了,只是她不能出聲,三皇子還在這裡,她不能露出異常,至少在不知道情況的時候,不能讓三皇子知道她已經看出來王大爺的病來的蹊蹺:誰知道這病有沒有三皇子的功勞?
看着一臉關切的站在王大爺牀前的三皇子,再想到年少首富宮傲天,還有那宮裡的貴妃娘娘,她全身都如同浸到了雪水中:這是不是他們開始動手的信號?他們還真是不肯給蘇家一條活路啊,——要動蘇家,自然不能讓蘇家有王大爺,王小爺這樣手握重兵的姻親。
無憂這一刻心裡的念頭:前世王大爺,王小爺的死,會不會和宮家,和三皇子,和貴妃娘娘有關
。小小的樑人,何時這般厲害了,竟然當場慘殺王大爺,重傷王小爺,而最詭異的是,半壁山所有的將士除了重傷的王小爺沒有藝人逃回來,就是樑人也全殲在了半壁山,這太奇怪了。
而無憂的心頭還有一個疑問,既然王小爺能從半壁山撐到營帳,怎麼不到半天就重傷不治了,這裡面是不是有她不知道呃內情?
而能動王大爺,王二爺的人……
無憂的手心裡的汗水熱的她心肺肚腸都火燎火燎的痛。
看着眼前這位被人稱頌的三皇子,面冷心熱,這人的心真的是熱的嗎?只怕在皇宮那樣充滿腐臭的地方呆久了,這人的心早就冷如石頭,怎麼也捂不熱了吧!
王大爺的軍帳中,只有周神醫筆下沙沙的聲音,靜悄悄地一片,可是她的心裡卻翻起巨浪:前世王大爺,王小爺戰死沙場的事情哦度浮上了心頭,尤其是半壁山之戰。
無憂聽着周神醫道:“王元帥身體並無大礙,只是常年征戰,身子該是受過重傷,又未曾好好調理,落下了病根,此次,王元帥憂心過重,怕是心頭有什麼放不下之事,所以才舊病復發,相信好好調理,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周神醫的語速很輕,很柔,身子也站的越來越直,再沒有三皇子帳中的失態,可無憂的心卻越來越沉,似乎掉進了萬丈深淵:一個人不再害怕,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無用擔心,十成十的把握,另一種就是,無力迴天,生無可盼。
周神醫是哪種,無憂自然不用再猜,只是她不明白,王大爺到底怎麼啦,能讓周神醫露出這種心如死灰的表情,這人是狂熱醫者,影虎刀疑難病症只會心情激動,挑戰病症,不該是這樣的表情。
周神醫會是這樣的表情,只有一種可能——王大爺中毒了,而他卻根本不會解:原來不是王大爺不想接她,而是根本不能接她,比起外面,軍營更加的危險。
無憂想着,低下頭,眉頭一蹙,緊握成拳的指甲就這樣刺進了手心,她 感覺到手心一陣黏稠,不覺得的痛,只覺得心空的難受,就好象站在無邊的沙漠裡,看着空曠的沙漠,不知道方向,不知道該去向哪裡,那種空,就好像自己的一顆心被人挖走了,胸腔裡什麼也沒有,到處空蕩蕩的一片
。
無憂的眼睛微澀,看着自己的腳,卻生生的將眼淚嚥下:這個世界不需要眼淚,也不相信眼淚,她再不會落一滴淚了,她不要再做任人宰割的牛羊,她要做那把宰割牛羊的刀。
想要害她的大舅舅,也要看她同不同意,大不了魚死網破,誰也落不到好,反正她已經死過一次,也不怕再多一次了。
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
無憂若不是太過傷心,幾乎要跳起來責問周神醫:你這樣的人也能被稱爲神醫,大舅舅現在都這副模樣了,還叫沒什麼大礙,是不是將一條命丟了才能算是有大礙。
但,無憂也明白,周神醫只能這樣說:這樣說丟腦袋的只會是他一人,若是真的說出王大爺的病症,只怕要累及家人,到周神醫這般年紀的人,最怕的不是自己丟腦袋,而是怕累及家人吧: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怕到最後滿嘴都說不清了。
罷了,罷了,不怨,不恨,不過是一個無助的想要保全家人的老人。
再擡頭,無憂的臉上依舊是感恩戴德的表情:“三殿下,王元帥,這藥就讓小人去煎吧!”
“也好。”這次王大爺沒開口,倒是三皇子搶先開了口,“王元帥對你有大恩,你時候湯水也是應該的。”
無憂連連點頭,跪謝了三皇子的成全,喜滋滋的跟着拿着處方的軍士出去,眼睛的餘光卻掃到王大爺微微蹙緊的眉頭。
周神醫的藥很簡單,都是些尋常的補身調氣藥,沒什麼異常,無憂熬藥的時候,很仔細,身邊雖然有不少的士兵,但是她沒有假借任何人之後,連加多少水,這樣的小事都是她親自動手,更別說是離開。
這麼簡單的一碗藥,她熬了三個多時辰,陪着她守在一旁的士兵卻半點沒有厭煩,不過看她的目光卻複雜了一點,無憂卻不看他,或者說她不敢看他的目光,她害怕四目相對:這人耗能穩得住。
無憂徑自的做事,不言不語,只是努力的做好一個身受大恩的少年所能做的事情,當她端着那碗費了她三個多時辰才熬好的補身調氣藥出現在王大爺的軍帳裡時,如她所料的,周神醫不在了,三皇子也不在了
。
三皇子自然不在,周神醫更不能在,否則她這條魚三皇子怎麼釣上來:剛剛那陪着她熬藥的士兵,該是奉命監視她的人吧,若是她有任何舉動,現在都應該身首異處了。
無憂悄悄地看了一眼守在王大爺身邊的莫志聰,果然在他的眼中看到焦急,無憂的心反而平靜不少,點頭示意莫志聰她已經明白,三皇子不急,或者是背後那人不急,她們自然也不用太着急,不但不急,還要平靜,只有平靜了自己的心,才能找出那條通往光明的路。
無憂輕輕走到王大爺牀前,此刻的王大爺微睜着雙眸看她,似乎一直到現在,他都在強撐着等她,見到她後,他的神情柔和不少。顯然放心了。
她對着王大爺無聲點頭,然後轉身,輕聲輕語,用平穩的聲音對着莫志聰道:“莫大哥,請你幫我倒杯水來,最好是大杯的。這藥苦,雖然我讓軍醫放了點甘草在裡面,可這藥還是苦。我擔心元帥受不了這苦味,等一下會難受的吐出來,多準備點水,給元帥過過嘴。”
莫志聰眼睛微微一亮,看看無憂張了張嘴,到底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就算他和她現在是彼此在軍營中最值得相信的人——他知道無憂和王大爺的關係,但是有一些事情他是明白的,比無憂更明白,可他不想告訴無憂,元帥也不想告訴無憂。
對自己,對元帥,對無憂都好,元帥這樣疼愛無憂,他當然也要愛屋及烏的疼愛着無憂。
不過,他倒是聽話的準備了滿滿一大杯子的水,無憂對着他露出了滿意的神情。
王大爺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在無憂準備着叫他吃藥的時候,他輕咳了兩聲,顫抖着張大眼睛,舅甥四目相對,神情各自複雜,王大爺眼神中似乎有着責備,無憂艱難的抿了抿脣,扯開一枚淡笑,用脣無聲的叫了聲:舅舅!
王大爺點頭,那雙曾經明亮現在則顯得暗淡的雙眸似乎蕩過一陣淡淡的水光,轉眼即逝。
無憂的眼圈紅了,她眨眼在眨眼,最終合上眼睛才能讓自己的淚水不會流出來;因爲這裡是軍營,是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也沒有流淚的權利。
她真得希望眼前這些是虛幻的,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夢,她真想閉上眼睛,不去看這張憔悴,蒼白,近乎透明的臉
。
可是她如果不張開眼、不面對,或許這人很快就真的如夢一般消失了。
緩緩的坐下,緩緩的直立後背,她的眼睛已經睜大,雖然有些溼潤卻沒有淚水,臉上掛着微笑看向牀上的人:心疼,不捨,就在她看到王大爺連坐起來都顯得吃力的時候,將她淹沒了。
四目相對,王大爺的目光堅定,慢慢地,一點一點的坐起身來,無憂的目光淡定,平靜的看着王大爺將一個起身的動作做了十幾遍才勉強完成,她沒有伸手幫他,也搖頭阻止了莫志聰去幫她:這是王大爺的驕傲,一個頂天立地軍人的驕傲,一個在女兒面前保持父親尊嚴的驕傲——他們都在爲彼此努力。
無憂知道王大爺一直清楚她在心中一直將他當成父親,所以他要努力維持住父親在女兒心目中的那份驕傲,她懂得,真的懂得。
無憂開口說話,也沒有淚水,臉上有的只有平靜:越是危險四伏的時候,他們能做的只能是平靜。
可是卻讓一旁看着他們的莫志聰感覺到了一種心酸。
無憂的心理藏着千萬個疑問,不過無憂什麼都沒有問,小心的扶着王大爺吃藥,她阻止了莫志聰德妃幫忙,獨自一人侍候王大爺吃藥,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小心,她的臉幾乎貼上王大爺的臉,那雙眼睛沒有放過王大爺臉上的任何地方,而她還做了一個非常不淑女的動作,讓一旁莫志聰差點驚愕的叫出聲來,這無憂到了這樣的時候還不忘作怪:她竟然張開嘴巴,伸出自己的舌頭,因爲她的臉幾乎貼上了王大爺的臉,舌頭還差點就舔上了王大爺的臉。
莫志聰的心更加的酸楚,眼前不知怎麼就模糊了起來,卻在朦朧一片中,整個人呆若木雞:王大爺在無憂的舌頭縮進嘴裡的時,竟然將自己的舌頭學着無憂的樣子伸了出來,而片刻之後,無憂還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那神情看在莫志聰的眼裡,竟覺得有點表揚的味道。
莫志聰驚了,他跟着王大爺五年,兩人情同父子,卻從未見過沉穩的王大爺做過這樣出格的舉動,這蘇無憂太奇詭了,她一出現就讓他們威風凜凜的大元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莫志聰看着無憂的一舉一動,越發覺得奇怪,就連她喂藥的姿態也很怪異,一隻手扶着王大爺的手,一隻手捧着碗,隨着王大爺將藥吃完,她眼睛裡的笑意越來越明顯,甚至有點喜悅的味道
。
半盞茶的功夫,王大爺總算是將無憂熬了三個多時辰的藥喝完了,然後又將那一大杯的水,一滴不剩的喝進了胃裡。
無憂拍了拍王大爺的後背,小心的侍候着王大爺躺下,卻未曾想到,王大爺不知怎的,就咳嗽了起來,不是一聲聲的咳嗽,而是連綿不斷的咳嗽,咳着,咳着,那剛剛喝進去的湯藥,就被咳了出來,無憂很自然的扶着王大爺,輕拍他的背,不知道是不是無憂只顧着擔心王大爺,她的衣襬被王大爺吐出來的湯藥弄髒了,好在並不多,位置也並不顯眼:若不是仔細看,絕對不會注意到。
王大爺吐了一會,終於停了下來,無憂細心的處理了我那個大爺吐出來的污物,清洗了他的嘴巴,然後再次細心的侍候王大爺睡下。
“你也累了,讓志聰帶你去隔壁的帳篷休息一下吧!”王大爺的聲音很無力,只是那雙眼似乎明亮了不少:因爲被子下,無憂緊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寫了一個字——毒。
“嗯,那小人先告退,不打攪元帥休息了。”
無憂很乾脆的告辭,而莫少聰到了此時似乎看出了什麼,一張俊朗的臉上,充滿了生氣,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激動。
無憂終於有心思看了這位劍眉朗目,五官俊秀的男兒,然後她伸手抹了一把臉,她的表情變了,沒有喜悅,只有感恩戴德,莫志聰也學着她抹了一把臉,他又變成了愁雲慘淡的少年,無憂悄悄的豎起大拇指,只有他們兩個人瞧見。
莫志聰爲無憂安排了單人的帳篷,這也不爲過,元帥的熟人,這點待遇一點也不稀奇,而安排在元帥帳篷的旁邊,也不稀奇,人家這位公子說了,要侍奉湯藥,以報恩情,總不能這點要求都不讓人達成吧!何況三皇子監軍大人都同意了,所以沒有人反對。
莫志聰安排了無憂的帳篷,一刻也沒有停留,就回了元帥的帳篷,兩人之間一直也沒有交談。
莫志聰離去,無憂瞧着一旁侍候她的士兵道:
“這位大哥,請你幫我打點水,我初來乍到,就不出去亂跑了。”無憂說着從袖中掏出一點碎銀子。
那位士兵擺手不要,無憂也不強求,只是微笑着看着那士兵,那人倒也知趣,轉身出去打水,無憂的目光掃過衣襬不明顯的藥汁,眼角透過一絲凜然之氣
。
士兵爲無憂打來水,無憂道了謝,坐在牀邊打了一個哈欠,自言自語:“好累,趕了這麼多天的路,還真的累了。”
士兵瞧着無憂的神色,是想休息片刻:士兵也不覺得奇怪,畢竟這工資看起來單薄的很,而且一臉的疲憊,看來身子骨真的不好。
不過,他還真看不慣這樣的公子哥,什麼苦都吃不了。
士兵嘀咕了一句:嬌氣!
卻還是彎腰爲無憂收拾了牀鋪,站直身子時,發現無憂正在拍打自己身上的衣衫,士兵心頭的不屑更深了:真是見不得一點髒!潔癖!
重重的踏着步子,就出了帳篷,無憂嘴角的笑意瀉了一點。
無憂脫了外衣,將那水分成兩半,一半兒洗着袖口,衣角容易髒的地方,當然在洗到被王大爺吐髒的那衣襬的時候,無憂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謹慎,接連注意着那帳篷的門,似乎很擔心有人闖了進來。
無憂很少做家事,所以一件衣衫就洗的她出汗了,額頭上冒出來不少汗水,她用手背擦了擦,卻在手背擦過脣邊的時候,沾着洗衣水的手指劃過了內脣,不經意的動作。
無憂嘴角拉出一個微微的弧度,笑了,這一次是真的無負擔的笑了,但她的笑如寒潭中冒出來的冷氣:王大爺胃裡吐出來的污物,味道很特別,有點老鼠尿般的味道,很淡,不過她還是嚐出來了,看來動手的人煞費苦心,這樣的稀罕物,都能找出來,還真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無憂眼角折射出冰冷的寒氣:這下手的人是存心要大舅舅的命。
洗好了衣衫,無憂端着那髒了水和微微溼着的衣衫,出了帳篷,水被無憂隨意倒在了帳篷外的地方,衣衫也隨意被晾在了帳篷外,然後轉身進了帳篷。
無憂用另一半的水洗臉,很仔細,仔細到那位幫她送飯的士兵已經不是不屑,而是鄙視,無憂瞧了他一眼,那士兵的滿臉都寫着三個字:鄙視你!
無憂也不難受,吃了飯,就躺上牀休息了,把心病去了大半的無憂,睡的很香,起牀的時候精神極好,進了王大爺帳篷的時候,莫志聰瞧了她的臉色,心裡大大的鬆了一口氣,眼睛的餘光瞟過她乾淨的衣襬,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看來是找到原因了,或許她不但找到元帥生病的原因,而且還知道解決的辦法了,否則她的神情不會是這般的愉悅
。
“元帥還沒有醒嗎?”無憂盯着那牀上的王大爺明知故問。
“元帥剛剛醒了一次,現在又睡去了。”
“胃口還好嗎?”無憂的眼睛眨了一下,莫志聰神情茫然。
“元帥臥病在牀,胃口一直都不太好。”莫志聰想了想,有點遲疑的答道。
無憂無力的翻了一下白眼,知道和他不好再說了,再說下去就怕莫志聰沒聽明白,外面偷聽的人估計就已經聽明白了:王大爺的帳篷外把守的士兵,可不一定都是王大爺的人。
無憂心裡暗歎了一聲,真是笨蛋,她的話就這麼難明白嗎?
無憂不過就是想提醒莫志聰小心王大爺的飲食,因爲無憂嚐出來:王大爺所中之毒乃是水毒芹之毒,味道與芹菜相似,無憂擔心有人將水毒芹混入芹菜中給王元帥食用,兩種東西混在一起,很難辨認,何況王大爺這樣從未注意過菜色之人。行軍打仗多爲艱難,能吃飽睡飽就已難得,將士消耗體力居多,在乎的都是今天能不能吃到肉,對蔬菜反而不那麼在意,不過這也更說明背後行事之人的小心謹慎,高深莫測,連這點都想到了。
無憂想到這裡,心情不免沉重幾分,這動手之人知道王元帥喜食芹菜,竟然想到了這樣歹毒的計策,可謂費盡心思:軍營人多手雜,即使知道中毒,也不能查出來是誰做的手腳,就是想要查,也只能暗暗的查,倘若讓全軍將士知道元帥中毒,只怕會動搖軍心,一戰未戰,元帥就倒了,這仗還打什麼,所以王大爺中毒之事,不但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查,反而還要遮着掩着。
這計不但歹毒而且縝密,無憂雖然對三皇子諸多懷疑,但也不排除樑人買通王大爺手下之人下毒的可能:因爲那水毒芹是涼國稀罕的毒物,她是在張仁和的手稿裡知道的,若是樑人買通王大爺身邊的人下毒,無憂反而不怕。
她怕的是,若是下毒背後之人是本朝人,無憂不敢想象那樣的後果,是誰非要置王大爺死地,不,即使不死,只怕比死海難過
。
無憂只能說,這人的心思不但高深,而且過分歹毒:這水毒芹之毒即使解了,也會患上失憶症之類,王大爺一代名將,落得這樣的下場,那是比死還難過——沒有上過戰場的人不知道鐵馬縱橫笑傲沙場的滋味,若是離了這戰場,只怕王大爺了無生趣。
無憂更加無力,瞧了眼那牀上昏迷的王大爺,手握的緊緊的:大舅舅一生光明磊落,卻怎麼就要承受這些,她不會妥協的,這毒她一定要解,即使丟了腦袋她也要解,而且還要解的乾乾淨淨,絕不會容許王大爺落下什麼失憶症:那還不如讓王大爺死了去!
她心痛,想想就心痛,因爲她的舅舅被人害成這副模樣,阿還不能去光明正大的去查;因爲她不能辜負了王大爺的苦心,王大爺未必就不知道自己中毒,怕是他也懷疑,只是怕動搖軍心,所以寧願丟了性命,也要隱忍着。
王大爺隱忍,她可以接受,但是她不打算如幕後那人所願,她會將王大爺治好,比之前更好,她不是在吹牛,因爲她的記憶力一直很好:張仁和的手稿上正好有解水毒芹的法子,只是那藥難尋,當務之急,就是提醒着王大爺不能再食用芹菜了:他現在中毒症狀很輕,無憂可以推斷出這下毒之人該是每日或是隔三差五的在王大爺的飲食里加了一點水毒芹,很不明顯,一日日積累下來,毒性慢慢增強,等到身體承受不了時,自然也就無藥可救。
讓無憂不解的是:爲何軍醫沒有任何人察覺出來王大爺是中了水毒芹之毒,難道這些人都被收買了,或是被什麼人的權勢壓下了?
無憂暗暗否決這樣的推斷,這軍營中多爲王大爺的舊部,對他甚爲衷心,軍醫人數衆多,不可能都被收買。
難道水毒芹這稀罕的毒物,他們是真的不知道,所以才判斷不出來王大爺中毒,而周神醫會知道一些眉目,是因爲長久居住在邊城,來往商旅較多,曾聽過一二?
無憂越想越糊塗,她哪裡知道張仁和貴爲小王爺,對醫學有着濃厚的興趣,所學所看,皆是當世之最,這水毒芹乃是樑國稀罕之物,尋常人哪得一見,她這是因緣際會,纔有了這等眼福,尋常人哪裡能和她媲美?
那周神醫會知道也只是在一次和樑人的一位老人探討中得知,而那老人則是樑國御醫,同樣爲醫學癡狂,難得遇到知己,也泄露一二,卻也沒有說到水毒芹的解法,所以周神醫才一臉死灰,絕望之極
。
也算的天有意,無憂曾經以爲的大禍,此次算是幫了她一二。
無憂瞧着王大爺一時半刻也醒不來,她就想着總要做點什麼,她可是身受王大爺大恩的人,總不能幹等着吧!
正準備離去,找周神醫,她是他帶來的打雜的,怎麼着也不能對他不聞不問吧?或許,她可以旁敲側擊,讓周神醫做點什麼?
誰知一轉身,卻發現三皇子不知何時正站在她的身後,一雙冰冷無情的眸子,正緊緊地盯着她,無憂背上,無端的冒出一陣冷汗,眼角一抽:剛剛的話,他聽出來了什麼沒有?
無憂無措的低下頭,咬了咬脣,千萬不要說者有心,聽者無意,而有心人卻也有意了。
怎麼辦?
無憂心底一陣陣的發寒:可不能讓三皇子起了疑心,那她做了那麼多,可就都白費了。
“你對王元帥倒是真的有心!”
話聽不出好壞,無憂只能用顫抖的聲音來應對:“小人身受元帥大恩,自當用心。”
“好個有情有義的少年!”
他的眼睛很黑,非常的黑。
無憂已經,跪下叩拜:“三殿下謬讚,小人……不敢……不敢當!”這話答得結結巴巴。
三皇子輕笑:“本宮若不是知道王元帥無子,瞧你這緊張的模樣,本宮都以爲你是王元帥的家人了。”
這話又讓無憂的心一跳:“小人出生……卑鄙……哪裡……當得起……王元帥的……家人!”
三皇子的脣角往上挑起,擡手勾起無憂的下巴,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呵呵……這樣仔細看來,你這臉上還真有幾分王元帥的樣子。”
聲音難得很溫和、很純淨,少了那冷酷寒冷的氣息,卻讓無憂的心提了起來:桑幌子這話什麼意思?他在懷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