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拂過半掩着的紗窗，燭光輕輕搖曳，殿內的景物也跟着晃晃悠悠，夜孤雲的視線，緩緩掃向殿門處，那個一襲宮裝的女子。
翠色的宮裝外，披着一件藍色外袍，將她的身形掩了去，髮絲凌亂，臉上沾染了血污，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雙眼看向任何地方都好似沒有焦點一般，顯得空洞蒼白，可偏偏有那麼一瞬，他覺得這雙眼睛似曾相識。
微微聚眉，他仔細凝視，卻被凌曉雲的聲音打斷：“月弟，你怎麼把婢女也帶上殿來了。”語氣中透着一抹責怪，隨即一挑眼，衝一旁的下屬道，“把她們兩個帶下去！”
手下的人應了聲，從一側走出兩人，一左一右，分別逼近墨雪清和望月。
“等等。”淡淡的聲音自夜孤雲的口中傳出，他緩緩起身，走向墨雪清。
凌曉雲眉間微不可察地浮起一抹憂色，隨即被他很好地掩在了眼底，微微一笑，起身，走至夜孤雲身旁，笑道：“不過是兩個低賤的婢女，還是莫要污了眼睛纔好。”
夜孤雲目光銳利地掃向墨雪清，眼中眸底的寒霜突然化爲一泓秋水，透着漣灩光華，帶起一抹低笑，道：“既然不過是個婢女，闖入這大殿，又豈能這般輕易便饒過她們。”
凌曉雲蹙眉，瞪了凌曉月一眼，隨即道：“實不相瞞，我這月弟十分寵愛他的兩位侍婢，這兩個丫頭闖進來也沒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話，不若便放她們一馬，也算是給月弟一個面子，如何？”
墨雪清牽動脣角冷笑，爲凌曉雲如此低聲下氣的姿態而笑，想他東玄國，再不濟也是泱泱大國，與他夜孤雲平起平坐，何時竟在他面前變得如此低賤！
凌家，可真是會自降身價呵！
似是感受到她眼底的不屑，凌曉雲驀地擡眸，目光凌厲地掃向她，一把將她推至那兩名侍衛身前，怒道：“大膽奴才，膽敢對朕不敬，帶下去，狠狠地打！”
“二哥！”凌曉月厲聲制止。
墨雪清本人卻是不曾出聲求饒，只拿一雙眼睛，死死地掃過在場衆人，將他們的容貌銘記於心。
這些殺她親人，毀她家國的兇手，來日，她定要他們付出代價！
“等等。”夜孤雲再次出聲阻止，這一次，則是直接上前，一把捏緊墨雪清的肩，凌厲的目光一掃那兩名侍衛，驚得兩人連忙縮手回去。
肩上傳來微疼，墨雪清卻是一臉淡漠，空洞的眼神，依舊維持着她神智混亂的僞裝，染了血的髮梢，粘在一起，絲絲腥污之氣，遮住了屬於她的氣息。
她相信，這一刻，起碼在這一瞬間，夜孤雲還沒有認出自己！
指間，那枚戒指被她隱在凌曉月的外袍下，夜孤雲此時與她的距離十分近，近到她幾乎可以看清他根根濃密的眉毛。
心底，突然涌起一個念頭，促使着她緩緩移動手腕，掩在外袍下的雙手，緩緩交匯，只要輕輕按下那
戒指上的機關，這個男人，這個害她國破家亡的男人，便會瞬間死在她的手上！
眼底不由浮起一層寒芒，這一瞬的異彩，立時吸引了夜孤雲的眼睛，他的脣邊，笑意漸冷，捏緊她肩膀的手突然下滑，猛地捉緊她的手腕，一把將她帶至東玄前皇后凌雪薇的跟前，再狠狠一甩，將她甩至地上。
堅硬冰冷的烏青色地板，觸及手腕處的肌膚時，帶起一抹寒意，她緩緩擡眸，看向近在眼前的母后和羽弟，突然溫然一笑，緩緩坐起身來，伸手握住母后冰涼的手，附在她耳後，輕聲道：“母后，稍後我來拖住這些人，你帶羽弟趕快逃開這裡。”
凌雪薇的眼睛，在聽到墨雪清稱她爲母后之時，瞬間溢出一抹光彩，猛地回首，看向那張被血污遮去了面容的臉，心下泛起一股酸澀，先是喜悅，後是悲涼地道：“看來，當真是天要亡我東玄，清兒，你別管我們，先保自己的命要緊啊！”
夜孤雲不知何時走近母子三人，微微彎下身子，衝墨雪清道：“若你隨朕回宮，朕答應不殺他們。”
緩緩擡眸，對上他孤傲的眸子，墨雪清一聲冷笑，淒涼卻不無助，眸底盡是冰涼一片，看着他，清聲道：“好！我隨你回宮，你放了他們！”
似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夜孤雲突然低笑一聲，伸手捏緊她的下巴，沉聲道：“朕說的是不殺他們，可沒說要放了他們！”
“要麼就放了他們，要麼……”墨雪清寒聲道，“連我一塊兒殺了！”
決絕的話語，配着她清冷的眸光，在這一刻，彷彿斂盡了世間光華，所有人都被她眼底溢出的光澤所吸引。
眉心猛地收緊，夜孤雲冷哼一聲，狠狠地將她的臉甩向一側，冷厲地轉過身，留給她一個孤傲冷情的背影，寒聲道：“你若不回去，朕現在就殺了她！”
沒有回頭，背對着她，手指突然指向半臥在地上的東玄國皇后，也是她的母后，凌雪薇。
“是麼？那你儘管殺吧！左右我們也沒打算活着走出去！”墨雪清勾脣冷笑，絲毫不受他脅迫。
然而，她終究還是低估了夜孤雲的心計，他最後給出她的結果便是，將她的母后和弟弟綁住四肢，關押在車籠裡，以此方法，帶他們回南越。
明明不想隨他回去，明明不想妥協，可此刻，墨雪清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母后和弟弟隨他一同回南越受苦！
一咬牙，她猛地欺身而上，用前世最精妙的肉搏手法，配合着外公傳給自己的內力，直接襲上夜孤雲的後頸。
上一世的訓練，讓她清晰地瞭解人體的脆弱部位，是以，一出手便是殺招。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則是夜孤雲的身手，僅僅是一個側身，再回手一捏，直接就以一個最巧妙的角度，瞬間制住她的雙手，並飛速出手點了她的穴道，再將她重重地丟回地上，一揮袖袍，命令道：“
帶他們走，即刻啓程回南越。”
墨雪清倔強地瞪着一雙眼睛，死死盯着他優雅踏出東陽殿的身影，眸底似涌起無數烈焰，幾欲將那道身影吞噬，燒成灰燼！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她轉眼看向凌曉月，又看了看望月，眼底盡是焦急之色。
望月此刻正被凌曉月死死拉着，不讓她出聲，亦不上她上前半分。
看着被夜孤雲帶走的墨雪清，凌曉雲的臉色瞬間鐵青一片，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在南越國的人全數撤離以後，突然怒極，揮劍狂砍，直將東陽殿砍得一片狼藉。
稍稍停劍，他神色呆滯地盯着躺在地上了無生機的東玄皇帝，眼底覆上一層神秘色澤，突然緩緩伸手，將他的屍體抱起來，邊走向皇陵，邊道：“清兒，你等着，我會救你回來的！”
他的低喃沒人聽見，只有寒冷的夜風呼嘯着迴應他，涼涼的雪花從天際緩緩飄灑下來，灑滿天地，將這血流成河的畫面，換上一片純淨的白，卻依舊掩不去那些人的罪行。
凌曉月緊緊抓着望月的手腕，待到閒雜人等全部離開之後方纔鬆手，任由望月哭花了一張臉，悲痛欲絕地望着那早已離開的隊伍。
天際的雪花，飄滿了整個京城，甚至整個東玄國，似乎也在爲東玄國的命運感到悲涼，純淨的花瓣朵朵自天際灑落。
黑雪清神色清冷，被夜孤雲帶來的婢女們攙扶着，走向不遠處的一頂暗紫色華轎，其上的流蘇隨着寒風輕舞，發也清越的叮叮聲。
墨雪清突然停下腳步，看着那頂華轎，眸光一緊，用盡全身內力，總算衝破了穴位，夜孤雲顯然是從凌家人的口中瞭解到她擁有了凌老將軍的功力，是以這次他特地用了特殊的點穴手法，費了好大功夫，墨雪清才恢復對四肢的控制力。
目光掃了一眼不遠處被押在車籠裡的母后和羽弟，微微咬脣，她突然低聲道：“夜孤雲，母后身子弱，羽弟又小，若你真想我活着跟你回南越，便好生侍候着他們！”
遠處走至華轎邊的夜孤雲，身子頓了頓，緩緩轉過頭來，脣邊不自主地浮起一抹低笑，衝扶着她的那兩名宮女道：“帶她過來。”
她被推向他，擡眸看他似筆非笑的神情，微微移開視線。
“乖乖陪朕坐着，朕保證不會傷到他們分毫。”夜孤雲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帶着深沉的氣息，伴着絲絲龍涎香的香氣，竄入她的鼻間。
下意識地，她微微向後傾身，想避開屬於他的氣息。
目光驀地微冷，他突然一把扣緊她的手腕，冷冽的氣息瞬間自他周身散開，使得這本就寒冷的溫度再次下降幾分。
他狠狠地將她扯入懷中，攬上她的腰，大步一跨，直接將她帶上了華轎，一旁的宮女立即手腳麻利地挑開了棉簾。
重重地將她推至轎中，他沉聲吩咐：“去，把車籠換成馬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