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悠與董珺昊拾級而下,董珺昊一直在思量着皇后方纔到底是什麼意思,都有些忽略了瑾悠。
瑾悠以爲董珺昊是因爲皇上與皇后沒有應了二人的婚事,而對皇上與皇后有了嫌隙,便低聲說道:“董郎不必介意皇后娘娘的話,皇后娘娘對我很是疼愛,方纔也沒有明說,大概是爲着我祖母纔去世的緣故,纔會推脫了婚事,又不好在大殿內直說。”
瑾悠安慰董珺昊道:“方纔皇后娘娘不是還提議賞給你宅子嗎?皇家的宅院,想必是極好的。”
董珺昊這纔回過神來,看向瑾悠,溫柔說道:“我知道,你祖母去了,你心下難過,我也知道,這個時候提及婚事,是陷你於不義,不過是因爲到了那樣的境地,擔憂皇上一高興,將你指給了大將軍……”
瑾悠輕輕搖頭,面上現出淡淡憂愁,望着宮內的層疊殿宇,黯然神傷道:“大將軍不是說了嗎?要迎娶嘉怡爲側妃。”
董珺昊笑着點頭,心裡有些鬆了口氣,有孫嘉怡在頭裡,便是皇后有心要讓瑾悠嫁給納蘭墨塵,一時也提不到日程上,且自己今日已經明確表示,想要讓皇上賜婚了,皇上若是當真要打瑾悠的主意,也得思量思量他。
董珺昊這般想着,心裡就放輕鬆了些,卻見瑾悠滿臉憂色,“你不高興?”
瑾悠微微頷首,面上顯現出不該這個年紀有的憂愁之色,“深宮幾許,自來宮廷中都不是女子的好歸宿,便是如今的皇后娘娘,皇上對皇后娘娘多有看重,也依舊會鬧到這步田地,宮中的皇子如今只剩餘四皇子與大將軍,公主卻是不少的……”
瑾悠輕輕的吐出一口氣,冬日裡的天氣,輕輕的呼吸,就看到一縷飄渺的哈氣在脣間綻放如花,“我從來沒有想過,嘉怡有一日要住到這深宮中來,也許,是我害了她……”
瑾悠想着,若不是自己那次生病,纏綿病榻多日,孫嘉怡就不會入宮探望,皇后娘娘也不會注意到她,進而讓永樂侯府投靠,若是孫嘉怡不知道納蘭墨塵的真正身份,自己身陷囹圄之時,孫嘉怡就不會來尋納蘭墨塵,而納蘭墨塵也就不會突發奇想的,要娶孫嘉怡爲側妃。
董珺昊是男子,想事情比瑾悠理智一些,“我倒是認爲,孫嘉怡能夠嫁給大將軍,已經是最好的歸宿,永樂侯府……”
董珺昊微微停頓道:“實際上永樂侯府着實是沒落了,永樂侯府世子的心計手段,並不高明,想要保住永樂侯府綽綽有餘,但若說是讓永樂侯府崛起,卻是不可能的。”
“嘉怡縣主聰慧,但終究是個女子,不能繼承家業,若是能嫁給大將軍,來日成爲後宮中的貴人,便可保永樂侯府兩代不沒落,若是孫少華日後的子孫後代能有個聰慧機靈的,說不得日後永樂侯府就振興了……”
瑾悠微微垂下眸去,沒有說話,董珺昊方纔只顧着分析情勢,沒有注意看瑾悠的神色,這會兒看來,瑾悠是當真傷心難過的緊,忙道:“你也別過於憂心了,要不然我去與大將軍說一說,好好待嘉怡縣主?”
董珺昊在安慰人一事上,着實不太擅長,他甚少見瑾悠這樣的神色,一時之間,倒有些手足無措。
瑾悠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感情之事,不是一言半語就能說通透的,且……即便董郎去說了,大將軍能給嘉怡的,不過是金銀財帛,並不是嘉怡需要的……”
董珺昊這才明白過來瑾悠的意思,輕聲道:“你也不必過於替嘉怡縣主擔憂,大將軍未必就不喜歡她,若是不喜歡,怎麼會親自張口,向皇上與皇后娘娘求娶?”
“那是因爲……大將軍需要一個賢內助,需要一個不是正妃的女人,這樣就等於給了那些官員希望,有了側妃,自然就會有正妃……”
瑾悠一級級的拾級而下,看到自己一點點的沒入宮廷,隱藏在那些紅牆綠瓦之下,輕聲說道:“一個女子,終其一生追求的是什麼?不是錢帛,不是地位,而是那人的喜愛,若是沒有愛,便是她得到一切,也不過是冷冰冰的鏡花水月,她這一生都會是悽苦的。”
董珺昊見到瑾悠這個模樣,心裡似是被人揪住了一般,瑾悠似是經歷了太多的苦楚,這樣的瑾悠讓他心酸,讓他心疼,讓他想要將她捧在手心中呵護。
董珺昊扳過瑾悠的身子,溫暖的手掌敷在瑾悠的肩頭,一枚羊脂白玉的扳指搭在瑾悠淡紫色的對襟褙子上,有着淡淡的溫潤之感。
“我不會讓你悽苦,我許你一生歲月靜好。”董珺昊墨玉一般的眼睛中,寫滿了情意,彷彿這個時候的瑾悠,讓他有些抓不住,他有些後悔,方纔在大殿之上,沒有倔強的堅持,也許他再堅持一點點,皇上與皇后就必須答應了他。
瑾悠原本是在感傷孫嘉怡的事情,雖然孫嘉怡從未與自己說過納蘭墨塵,但是瑾悠作爲孫嘉怡的手帕交,能感受到孫嘉怡的變化。
從初識孫嘉怡時的趾高氣揚,再到後來有了孫嘉柳後的,護妹情深,再到年歲漸長,婚事不能掌控的惶恐,直至如今沉穩端莊的孫嘉怡……
瑾悠看到了孫嘉怡的成長,就更不願意孫嘉怡走入深宮,她明明就應該是一個紛飛恣意的蝴蝶,卻轉瞬間成爲了皇宮牢籠中的金絲鳥,還是一個被板正的不能有所動作,猶如一幅畫作的金絲鳥……
瑾悠不願意見到孫嘉怡這樣……
“董郎,我很慶幸,能遇到你,真的,能與你共度餘生,只要想到,便覺得是溫暖的,我並不是懷疑與你的未來,我只是擔憂嘉怡。”
“也許在董郎看來,振興永樂侯府是重要的,可是我卻是個目光短淺的,我只看眼前的這一點兒,我不在乎永樂侯府的將來如何,我更在意的,是嘉怡的幸福,嘉柳的幸福。”
“也許在大將軍看來,給嘉怡一個側妃之位,許永樂侯府一個未來,已經是高擡了嘉怡,畢竟,若是大將軍如今的身份是太子,嘉怡連一個側妃之位都爭不得……”
“可是地位真的那麼重要嗎?便是側妃,也是妾,是一個要與他人分享自己夫君的妾室,甚至於,還要將自己的自尊與驕傲盡數踩在腳底,去迎合自己的夫君與主母。”
“她的孩子是庶出,不能稱呼她一聲母親,她的孩子從一出生就是低人一等的,因爲有嫡出的存在,況且,在皇家根本就沒有任何血脈親情可言,皇家是牢籠,是冰冷的牢籠……”
突然出現的聲音,打破了瑾悠的話語,“原來,你是這樣想的,真真是新奇。”
瑾悠詫異的扭過身去,看向身後,竟然是穿着玉渦色直綴的納蘭墨塵,董珺昊也微微眯了眼睛,他一直以爲,納蘭墨塵的功夫在他之下,可方纔,納蘭墨塵就在二人周圍,而他卻是沒有發覺……
瑾悠微微的福了福身子,震驚之色不過須臾就遮蓋了過去,恭敬道:“沒想到大將軍居然就在身後,臣女一時感傷,說的多了些,還請大將軍不要見怪。”
“你們女人真是奇怪!”納蘭墨塵拋下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大步離開,讓瑾悠有些摸不着頭腦。
“董郎,大將軍會因爲我方纔所言,難爲嘉怡嗎?”瑾悠拿不準納蘭墨塵的心思,她與納蘭墨塵接觸的並不多,只是覺得,納蘭墨塵對女人似是很牴觸。
董珺昊沒有深究過納蘭墨塵對於女人的態度,只搖頭道:“不會,大將軍是個很理智的人,在軍事與朝政的見解都很獨到,他,會是一個聖明的君主。”
“可是他似乎很討厭女子,多少世家小姐對大將軍心儀,大將軍卻是連看都不看一眼。”
瑾悠其實想說,納蘭墨塵要麼是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要麼就是一個絕對冷情之人,對誰都沒有感情,可是這樣的話,瑾悠還沒有膽量在宮中說起。
“瑾悠……”董珺昊突然目光灼灼的看向瑾悠,讓瑾悠有些奇怪。
董珺昊原本不想要問出這樣的話,可是他還是想要自己誠實些,對瑾悠是坦白沒有任何隱瞞,“你很關心他?連他的喜好都瞭解?”
瑾悠清澈如水的雙眸輕輕顫動,半晌才明白董珺昊的話,對上董珺昊那雙墨玉般璀璨的眼眸,瑾悠突然間笑了,笑意一點點暈染開來,感染了董珺昊心裡的酸楚。
其實只要看到瑾悠笑,他心裡的陰霾就會迅速消散。
“董郎不記得我當初所言了嗎?君之吾所繫,卿之吾所憶。”瑾悠淡雅雍容的笑着,讓董珺昊心裡的陰霾盡數消散。
董珺昊突然爽朗一笑道:“這一次,我不會還了你‘有爾存焉,得之我幸’。”
董珺昊頓了頓,見瑾悠有些疑惑的仰着頭,看向自己,溫柔一笑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瑾悠輕笑,董珺昊伸出手,輕輕的與瑾悠十指交握,柔聲寵溺道:“我知道,你還有事兒要處置,是要去見了你的六妹妹?還是要去見了朱寒煙?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