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那個少年出現在他的面前,猝不及防的出現,如同一道驚雷閃電,將那塵封多年的往事給劈開。
初見時他是聽說過他的,那時京城中就有傳言說從楚江來了個考生,日日流連在教坊中,所填的詩詞歌賦近日成了京城秦樓楚館中人人爭相傳唱的曲目。雖然不及弱冠之年,但是卻是才華斐然,怕是今年的榜首非那少年莫屬。
那少年全然不如一般讀書人的謙遜,在京城中擺設擂臺,琴棋書畫上連贏七天,這般的驚才絕豔,這般的傲然於世,有人戲稱他爲“小毓煙公子”。
正是因爲拿他的名頭說話,所以竹骨纔將此事說給了他聽,他聽過後隨後放在了耳邊,這般輕狂書生,往年不是沒見過的,何必費心。
直到,一日毓塵閣中,傳話來說有少年拿一幅園林設計的圖紙請教他,他本就不好此道,便讓人打發出去,可是看到那設計的圖紙隨即就改變了主意。
楚江,楚家,若是可以,這將是他這輩子都不願意提及的禁忌。可是那個少年是從楚江而來,姓楚,是那個楚家……
面對着他的挑釁,他只有默認,面對昭帝的殺心,他拼盡全力保全了那個少年。
只因,在母親臨死之時拉着手說道:“這是你欠他們的,你欠他們的……”
那時,纔是稚童之年,便就已經欠下了這麼多債,他這一生,別人欠他的、他欠別人的,該如何算的清?
“多謝柳神醫了,祖父陳年舊疾已久,當年先父仙逝之後更是鬱鬱寡歡,原本祖父就有頭,吃着陳大夫的藥用的挺好的,卻沒想到到了今年卻不怎麼管用了。這次吐血,倒是嚇壞我們小輩了。”少年……不,如今已經是青年的,行事溫潤,說話周全的跟着柳青宴道謝。
三年前,見到他的時候猶自還是個陰鬱的少年;可是三年的時光,卻讓一個人改變的這麼大?
那一年,燈火闌珊下,少年的眼陰沉的如同某種野獸一般,說道:“這是你欠我的,你們欠我的。就算是回去,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們欠下的一一討要回來……”
柳青宴卻不吃楚謙音這一套,嗤笑了一聲,說道:“好說,之後在下在楚江會定時的過來給楚臨公施針,每日的藥要按時的吃。不過若是早些的讓柳某看看的話,楚臨公也不必這般遭罪。”
當年在京城中見到楚臨公的時候,那時楚臨公四十多歲的年紀,正當壯年,十多年過去,如今卻成了神志不清的白髮老者,不由得讓人傷懷。當年長子喪子之痛,對於楚臨公打擊甚大。
柳青宴是在指年前的時候蕭闕曾提議過讓柳青宴去爲楚臨公看病,可是卻被楚謙音拒絕了。柳青宴的話說出來着實的不好聽,可是楚謙音卻依舊笑得一派的霽月清風的模樣,誠懇的說道:“柳神醫說的是,若是知道蕭公子口中說的神醫是柳神醫,那麼在下一定會早早的請柳神醫前來。”
柳青宴見着楚謙音這般的模樣,心中冷笑了一聲,這小子比三年前更難以對付。
“今日怎麼未曾見到楚遲大人?”蕭闕臉色淡漠,看着柳青宴與楚謙音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似乎所說之事,與他無關,緊接着打量了一下四周,問楚謙音道。
“二叔他前去雪崖爲祖父求藥去了。”楚謙音笑得一派誠懇的說道。
蕭闕微不可覺的皺了皺眉,說道:“原來楚大人求藥去了,怎麼之前並未曾聽說過?”
楚謙音回答道:“二叔臨
走前說去雪崖求藥不過是三四日的時間,卻沒想到風雪阻道,除夕之夜都未回來。聽說雪崖那邊山路滑坡十分不好走,也不知二叔正月十五前能不能回來。”
說到此處的時候,楚謙音臉上閃過了一絲擔憂之意,讓人不得不信服。
蕭闕淡淡的笑了笑,說道:“原來是這樣,若是樂音需要人手幫忙找人的話,儘可找我。”
雙方客套了幾句之後,蕭闕便起身告退。
出了楚府的大門,柳青宴臉上的笑意一下子就收斂住了,恨恨的說道:“這小子的嘴裡面就沒有一句實話!”
蕭闕似乎是累極了,靠在馬車上沒有說話,柳青宴瞪了蕭闕一眼,說道:“你別不說話,我都看出來了你難道沒看出來嗎。那楚臨公的脈象十分奇怪,似乎是中了什麼慢性毒藥,這小子也不知道到底打的什麼主意,竟然敢請我去看,是對你示威不成?還有,那楚遲到現在都沒見人影,說是去雪崖求藥,誰又知道是不是那小子的託詞?現在這楚府,簡直就是那小子的天下了……”
柳青宴說了一大堆,蕭闕才慢慢的看了柳青宴一眼,說道:“畢竟是將他養育長大,他應該不會……”
在江湖中,柳青宴的脾氣跟古怪的若塵子相比,實在是哈的太多太多的,鮮少有柳青宴看不順眼的人,而那楚謙音十分不幸,便就是那些少數中的一個。
“不會?三年前他纔多大便將你算計的差點丟了命,你以爲狼崽子在這楚江三年會安分守己麼……”柳青宴一面說,卻見蕭闕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連忙的收回之後的話。
馬車到了別館門口的時候,傅雲書正站在門口等着,遠遠的見馬車來了才鬆了口氣。蕭闕見着傅雲書站在門口,心中流過一陣暖意的同時,走上前去,握住她那微涼的小手,問道:“你風寒還沒好,怎麼在外面等。”
傅雲書笑了笑,說道:“見着你們許久都沒有回來,又不好打發人去楚家找你,只好在外面等了。”
蕭闕才驚覺到楚臨公府中的時候是中午去的,回來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送到別館中,也難怪傅雲書會擔心到外面來等了。
衆人回去之後,傅雲書見着柳青宴臉色不對勁,便問道:“師兄是怎麼了?你們吵架了嗎。”
蕭闕淡淡的掃了柳青宴一眼,說道:“餓的……”
柳青宴聽了蕭闕的話,嚥了咽憋氣。
晚膳已經做好了許久熱了又熱,見着蕭闕他們回來,衆人用過晚膳,對於今日在出家發生的事情,蕭闕與柳青宴隻字未提。
傅雲書眼中隱隱的有些擔憂,蕭闕安撫的摸了摸傅雲書的長髮,說道:“放心……”
兩個字,無比讓人安心。
蕭闕回到房間中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了方纔的淺淺笑意,整個臉色陰沉的可怕,無痕立在一邊,蕭闕淡淡吩咐道:“派人去雪崖查探一下……”
既然楚謙音提到雪崖,便有他的用意。無痕連忙去辦,看着桌子上堆積的許多密信,離國樂都京城中的都有,無痕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公子,要不要跟傅姑娘透露一點消息,起碼讓傅姑娘有個心理準備……”
蕭闕搖搖頭,說道:“算了,這些事情等到出了年再說吧。”
這是兩個人在一起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不希望有任何的東西影響到傅雲書。
傅雲書以爲,除夕過後蕭闕會很忙,卻沒想過蕭闕似乎是
將所有的事情都暫時的放下了一般,晚間的時候也看見有影衛來來回回在書房中進出,可是白天的時候蕭闕陪着她看書下棋。出了初七之後,每日的功課又恢復上了,每日早起,沒有了之前的閒適,傅雲書倒是希望蕭闕能夠忙點纔好。
蕭闕卻推了所有官員的帖子,爲楚臨公診脈的時候大多數都是柳青宴去的,蕭闕很少出門,整日盯着傅雲書的功課。
“初一祭天回來,皇上就病了,聽說病的還不清。如今京城中是二皇子在主持大局呢。”從京城裡送來的急報,恰好蕭闕在傅雲書的房間中抽查傅雲書的功課,便直接的鬆到了傅雲書這裡。
昭帝竟然病了?那個被蕭闕視爲宿敵的男人,竟然會病了?
蕭闕的眉頭皺了皺,隨即淡淡說道:“不是還有二皇子在麼。皇上這些年身體不好是常有的事情,這次一病,立儲君的事情就不能拖了。”
儲君,傅雲書的臉色白了白。當年玄凌被立爲儲君是裴家的鼎力支持,當日玄凌被立爲太子之日,卻也是二人成親之時。那漫天的大火,鮮血流過的長街,裴家滿門的嘶喊聲,在隔了這麼久回想起來依舊會冒出一身冷汗和後怕。
如今她遠在楚江,裴家根本就沒有捲進來,那麼當年的悲劇是不可能會重演的。只是傅雲書記得在前世的時候,昭帝的身子還是十分硬朗的很,這一年並沒有立儲君之意。
那時昭帝雖然在幾個皇子中,玄凌最爲出色,也是昭帝最爲倚重的一個,但是昭帝遲遲不肯立儲君讓玄凌十分不安,是以才利用自己除去裴家的功勞取得了儲君之位。對於那樣一個深不可測人——表面上信賴倚重裴家,暗地裡卻忌憚裴家的功高蓋主,欲除去裴家。這樣的君王心機深沉,不是不可怕的……
而在當年,也並沒有南狄與越國的禍亂,命運在她重生之後,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偏離與改變麼?那麼她與蕭闕呢?最終她與蕭闕之間會有什麼樣的一個結局?
或許是意識到了小姑娘的不安,蕭闕安撫的說道:“有我在,縱然玄凌被立爲儲君也不用怕。”
知道蕭闕是誤解了,但是對於重生之事,傅雲書糾結的不知道該不該跟蕭闕說。這樣的事情就連她都難以置信,若是說出來,一般人會當她是瘋子吧。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說道:“我沒事……”
回消息的是留痕,留痕的話素來比無痕要多,便說道:“皇上會不會立二皇子都不一定。如今歆羽夫人有身孕在身,若是產下的是皇子,按照皇上對歆羽夫人寵愛的程度,若是冒天下大不諱立歆羽夫人的孩子爲太子也說不定呢。”
沒想到歆羽夫人居然懷孕了,那麼依照玄凌與臨皇后的性格,豈不是視歆羽夫人爲眼中釘?
傅雲書走神想着,卻見蕭闕屈指彈了彈她的額頭,說道:“此事是他們後宮中的內鬥,與我們無關,將這一段背完……”
傅雲書看着蕭闕的眼神一臉哀怨,可是某人顯然絲毫不爲所動。只好接着看着晦澀難懂的文字認命的接着背了。
他們遠在千里之外的楚江,似乎京城中無論發生什麼樣的動盪都不會牽連到他們,似乎她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與蕭闕獨處的時光。
可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如蕭闕這般的人,本就是政權中心的人物,他一手掀起的風浪,在風浪來臨之時又怎麼能獨善其身呢?只能將這風浪暫時壓下來,兩個人相處的時光久一點、再久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