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縮餅乾、能量棒和午餐肉這三樣被廣大遠征軍所鄙棄的軍需口糧,被市民們譽爲上天恩賜的美味佳餚。
農業化、工業化、信息化,是文明發展要經歷的關鍵過程。
物資的豐富程度會隨着文明進程而增加,農業化文明很難理解工業化、以及信息化文明的“地大物博”。
先進文明就是能把原本樸實無華的東西,處理得精緻、優雅、又充滿驚喜,由於科學技術和生產力的桎梏而產生的稀有性,讓農業化文明幾乎不可能應對先進文明的貿易掠奪。
私下評比中,午餐肉獲得的讚譽最多。
從中午11點半,一直持續到傍晚4點半的救濟糧發放活動,引起了全城轟動。
市民們會排着長長的隊伍翹首以盼……這是遠征軍本來的想象,實際上,在李曼文說出那句話,然後士兵們把糧食從車上拖下來,廣場立刻陷入到了爭搶的混亂中。
小孩、婦女、強壯的男人、老者;粗麻布、帆布、柳鍛、絲綢;賣報童、花匠、船伕、酒館老闆;土著、定居的外鄉人、流竄的饑民、慕名而來的旅者……
呯!呯!呯!
普爾曼向天鳴槍警告,不見效果。
本森市長搶過普爾曼的槍,閉上一隻眼睛,單單用右眼,瞄準一個帶頭起鬨的流氓,勾動扳機。
流氓捂着小腿哀嚎,同類的淒厲慘叫立刻讓大家清醒過來,揪着頭髮、扯着領口的動作如同冬日裡被潑了一盆冰水,凝固住了。
文學家康芒斯,用即興詩歌讚美着市長先生:“憐憫的聖者呵!在我們臨別以前,把我的崇拜,把我的仰慕交還。或者,既然它已經和我脫離……那就,那就留着它吧,把其餘的也拿去,這是您應得的!”
他鼓吹着本森·克拉克的善意。
在許多人看來,市長先生開槍傷人是善舉,而故意瞄準小腿不害人性命,就是善良中的閃光溫潤的莫大憐憫了。
本森市長露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站在他身旁的普爾曼明白本森瞄準的……究竟是哪裡,總之不會是小腿。
但他不會打破這充滿了和睦的友好氣氛。
普爾曼衝着本森眨眼睛,本森以官員特有的優雅遲鈍點頭,然後將手槍交還給了普爾曼。
“很好用的手槍,我相信你用這把槍會給勃蘭登堡的人民帶來一個光明未來。”本森露出一口白牙道。
太陽熾熱。
曬得人臉頰生汗,擡頭便覺光線刺目,可能是這裡僅存的光明。
遠征軍要求勃蘭登堡市政府配合他們的政策。第一件事,便是全市範圍的衛生整頓工作。聽起來很有華國風格,不過這正是遠征軍改造部下達的直屬命令。
遠征軍的領導層以玩笑的形式預言過,幾十年內,改造部將會成爲平行地球同胞們做夢都會驚醒的夢魘,有着止小兒啼哭的顯著效果。
改造部,人類社會工程學教授金恆泰說道。
“饑荒會帶來瘟疫,瘟疫又加重饑荒,如此負反饋效應,最終導致人口凋零。在這種天災中,存活率最低的是老人與孩子,說句很冷酷的話,即便所有老人在痛苦與飢頓中死去我也不會惋惜,但任何一個兒童的凋零將讓我揪心悲痛。他們是等待教育的純良白紙,是人類文明的希望啊!”
同理心、同情心與善良是高等文明智慧生命的天性,或許有多與少、強制與自發的區別,但一定存在。
在遠征軍中稱不上是秘密的執行組的報告文件,在科隆平原的大基地裡引起軒然大波。
報告文件中說,改造部下轄的執行組決定對勃蘭登堡、波西米亞、普法爾茨、薩克森在內的12座佔領城市,開展淨化行動。
淨化,顧名思義,是指清除不需要或有害的雜質,使物品達到純淨的程度。
一個城市中不需要和有害雜質會是什麼?
關鍵在於,淨化又意味着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
遠征軍內部意見得不到統一。“這是一場高度組織、緊密計劃、高執行力的針對異見者、守舊派、反對力量的大屠殺。但是,同僚們啊!我們是帶着‘讓人類文明團結飛躍’之理念而奉獻終生的遠征軍,不是劊子手!”
改造部意志堅決,部長石濟民斬釘截鐵,甚至說出願意賭上自己全部尊嚴與身家性命的話,他解釋道:“我們正在執行……拯救希望之壯舉!我要救下那些孩子!讓他們免受舊世界之餘毒!”
最終,經過激烈討論後,指揮部、教育部、工業部、科學發展部、生產部、後勤部、情報部、人力整合部等幾乎是全體遠征軍部門。
以全票通過了改造部的決議。
走出臨時搭建、充當大會議室的蒙古帳篷,雨點落到了脖頸、手臂上。
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
剛纔還激辯得滿臉通紅的石濟民,此時冷靜得像是一塊石頭,打開錢包,盯着女兒的照片,那觸動轉瞬即逝,他知道這漣漪來自心靈深處的某個地方,爲再次失去它而懊悔。
他多麼想再抱一抱女兒,聽她撒嬌喊着爸爸。他多麼希望將世界上全部幸福都送給女兒,他多麼迫切想看到,女兒落落大方、以充滿着對世界理智、清晰、自信的姿態步入社會的那一天。
現在的他,已經沒權利繼續懊悔了,他將全部的、對女兒的愛,都投入到改造部的工作中,將那份沉綿的、永恆的、不褪色的愛,變成了改造這該死舊世界的狂熱。
這師一位父親最後的偏執。
“孩子,理應至高無上。”他說着:“但凡阻撓教育的,阻撓進步的,阻撓遠征軍的,通通需要淨化,淨化……淨化!!”
牙齒摩擦,發出集合號般意義的聲音。
勃蘭登堡夜未眠,霍爾斯染坊燈火通明。
這世界還沒產生工會、以及類似工人法案的事物。染坊的白天是成年人勞作,到了晚上,又變成像是不用休息般的廉價工具人——童工來維持着染坊的生產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