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笙歌的腦子裡亂極了,她都不知道明天要怎麼去公司上班。她不知道今天路塵寰的出格舉動會引起怎樣的效應,公司裡的人自然不敢隨意議論路塵寰,所以完全可以預見——她一定會是大家口中最炙手可熱的談資。一想到要面對那麼多形形色色的目光,和悠悠衆口,她就覺得渾身發冷。
“媽媽,小哲肚子好餓……”小哲扔下手裡的玩具,走過來,像是小寵物一般地趴在楚笙歌的膝蓋上。
楚笙歌猛地回過神兒來,窗外的落日餘暉已經被夜色所覆蓋,看了眼腕錶都快八點了。她真是個差勁的媽媽,想事情太入神居然忘記給兒子吃飯了:“對不起寶寶,媽媽忘記時間了。”
楚笙歌連忙站起身來,她在想着是不是應該叫個外賣,這個時間也不知道醫院的餐廳是否還供應晚餐。楚笙歌拿了錢包,打算先去醫院的餐廳去看一下。
楚笙歌剛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上。病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路塵寰走了進來。他看了楚笙歌一眼,挑了挑眉:“知道我要來,特意出來迎接?”
楚笙歌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將小哲收緊在懷裡。路塵寰的微微皺了下眉,他開始見到小哲的時候,就看着很順眼,原來是楚笙歌的孩子。路塵寰在心裡嘲諷着自己——他是有多喜歡這個倔強又狠心的女人,居然喜歡到連她的兒子都一起喜歡了,這就是所謂的愛屋及烏?可是隻要一想到這個孩子是楚笙歌和那個男人生的,他就嫉妒得發狂。胸膛裡像是着了一把火,是五內俱焚,狠狠地灼痛着。
路塵寰別過臉,故意不去看小哲。他將一隻手提袋放在桌子上,丟下兩個硬邦邦的字:“吃飯!”
楚笙歌看看那隻手提袋,又看看路塵寰。她實在不想再跟路塵寰牽扯出太多關係,可是她知道寶寶餓了。她發現什麼自尊、原則,跟她的兒子現在餓了要吃飯比起來,都顯得微不足道了。楚笙歌將小哲放在牀上,從那隻手提袋裡拿出幾個精緻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打開盒蓋,是菠菜蝦仁粥和幾樣清淡的小菜,還有一份她喜歡的紅棗山藥糕。
楚笙歌用毛巾給小哲擦了擦手,然後盛了一小碗粥:“我們吃飯了。”
楚笙歌試了下溫度,用小勺給小哲餵飯:“好吃嗎?”
“嗯。”小哲點點頭,將小腦袋偏向路塵寰,用一雙水汪汪大眼睛望着路塵寰。路塵寰本來是沒有往這邊看的,可就像是心有靈犀一般,他也轉過頭恰好對上了小哲純真的眼眸。
小哲小心翼翼地衝路塵寰笑了一下:“謝謝叔叔。”
小哲的眼睛像是兩顆毫無雜質的黑水晶,閃着微微的嬰兒藍。面對這樣一雙清澈得像是泉水一樣的眼眸,路塵寰覺得自己心中的那些嫉妒纔是最可恥的,真是自慚形穢。
路塵寰莫名地一陣心悸,沉聲道:“不用客氣。”
小哲又對路塵寰笑了一下,然後將小腦袋轉回來認認真真地吃着楚笙歌餵給他的菜。
“媽媽,小哲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呀?”小哲嚼着嘴裡的飯,說話有點兒含糊不清。
“怎麼了?是不是在這裡太悶了?週末媽媽帶你出去玩一會兒,好不好?”楚笙歌也不知道小哲什麼時候才能出院,這次住院後小哲的病情雖然已經穩定住了,但是卻不符合出院的條件,幾次偵查醫生都說小哲的心臟雜音很大。小哲現在狀況即使在醫院裡接受着保守治療,也隨時有發病的可能,一定要儘快做手術才行,出院更是不可能的。
“不是……住在這裡媽媽晚上都睡不了覺,還要用好多錢。”小哲那兩道酷似某人的眉毛皺着一起,小嘴嘟起來:“我們家又沒有那麼錢……”
“不用擔心,媽媽有錢……”楚笙歌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小哲的頭。
“哦……”小哲眨了眨眼睛,將信將疑地嘴裡的粥嚥了下去,用手拍拍自己圓鼓鼓的小肚皮:“小哲吃飽了,媽媽吃。”
楚笙歌給小哲擦了擦嘴,然後將他放到地板上:“去玩兒吧……”
小哲又去擺弄那些樂高積木了,楚笙歌卻沒有心情吃飯。她不知道小哲怎麼想到這些,她從來沒跟兒子說起過跟錢有關的話題。楚笙歌努力地壓制着心中的酸澀,儘量維持着臉上僵硬的笑容。小哲纔多大呀,居然像是個小大人一樣在擔心這種問題……小哲越是懂事,楚笙歌就越是覺得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媽媽。這麼小的孩子不但要經受着病痛的折磨,還要擔心着不屬於他這個年齡應該關心的問題。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很想告訴路塵寰——小哲是他的兒子,現在需要二十萬來做手術……
楚笙歌知道,如果她說出來的話,路塵寰一定會找最好的醫生來醫治小哲。可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她幾度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孩子是當初她決定要生下的,就是她的責任。楚笙歌無法想象路塵寰知道了小哲的存在會是怎樣,平白多出一個四歲半,還生着病的兒子,任憑是誰都難以接受吧。
更重要的是,路家很可能會把小哲帶走的。楚笙歌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會這樣做,以路震那樣強勢的大家長做派,是不可能允許路家的血脈流落在外,被她這樣一個地位不顯赫連好的生活條件都無法提供的母親撫養着。無論是直接搶去還是走法律程序,楚笙歌都知道她沒有勝算。路家的實力就擺在那裡,她根本無力抗衡。
可是這幾年,她跟小哲真的是相依爲命地生活着。她知道小哲離不開她,讓一個這麼小的孩子離開自己的母親,這太殘忍了。何況小哲比一般的孩子更加聰明早熟,也更是敏感。她根本無法估計這樣會給小哲帶來多大的傷害,是不是會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而且楚笙歌也不知道,失去了小哲,自己該怎麼活。在太多時候,小哲幾乎是她面對困難時的唯一的精神支柱。
“再不吃飯都涼了!”路塵寰的眉毛打了個結,這個女人根本就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他都想不出楚笙歌是怎麼照顧一個生病的孩子的。
“我……在吃的……”楚笙歌拿起一塊紅棗山藥糕,漫不經心地吃着。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在一邊玩兒的孩子。
路塵寰忽然覺得有些煩躁,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大步向門走去。小哲往門邊看了一下,小聲說:“叔叔再見。”
路塵寰有些錯愕地停住了腳步,連楚笙歌都沒有在意他要走了,可是這個孩子居然跟他說了再見。路塵寰緩緩轉過身,看了看望着他的小哲:“再見。”
路塵寰快步走出了病房,他覺得自己有些倉惶逃走的意味。路塵寰其實不想跟小哲接觸的,想把他當做空氣一樣,儘可能地忽略掉。路塵寰其實是很擅長這麼做的,對於不相干的人,就算是死在他面前,他的眼皮都可以不擡一下的。可是這孩子就是那樣強烈存在着,他甚至狠不下心來不去理他。路塵寰覺得自己一定是中了楚笙歌的蠱,跟她有關的一切他都狠不下心來不看、不管、不顧……
“媽媽,我見過這個叔叔。”小哲忽然擡起頭望着楚笙歌。
“什麼?”楚笙歌正在想事情,一時沒有聽清小哲說什麼。
“我見過這個叔叔,他跟漂亮奶奶是一起的。”小哲用手比劃了一下:“這樣推着漂亮奶奶走……”
楚笙歌的心臟忽然往下沉了一下,路家的人跟小哲有過接觸嗎?這太可怕了,他們應該是不知道小哲的身份吧,否則不可能這樣風平浪靜的。可是危機感卻像一隻冰冷枯瘦的手,漸漸卡住楚笙歌的脖子,慢慢地收緊着。
路塵寰走到電梯間按了下樓的電梯,電梯停在這一層,門還沒有打開,他卻又轉身向醫辦室走去。路塵寰敲了敲醫辦室的門,裡面傳出:“請進。”
路塵寰走進辦公室,偌大的醫辦室裡只有兩個值班的女醫生坐在那裡,剛纔似乎是在聊天。她們看到路塵寰,其中一個開口:“您有什麼事兒?”
“我想了解一下32牀的病情。”路塵寰沉聲道。
“你是患者的……”女醫生站起來,到文件櫃那裡找病例。
“叔叔……”路塵寰知道如果他說沒關係,醫生一定不會將患者的病情透露給陌生人的。
“32牀……32牀……”女醫生繼續翻找着病例。
“32牀就是李主任那個小病人……叫……谷禹哲的。”另一個女醫生接着說:“就是沒錢做手術的那個嘛。”女醫生說完之後,想到路塵寰就在這裡,馬上意識這個話有些讓人下不來臺。
她看看路塵寰的衣着,這個男人看起來不但有錢,還很有錢的樣子。女醫生只好打了個圓場:“你們叔侄倆長得還挺像的。”雖說是爲了掩飾尷尬,可是女醫生對小哲確實是有印象的,因爲作爲一個小孩兒而言,谷禹哲真是長得非常漂亮的。他媽媽看起來也非常年輕,所以對這母子倆印象比較深刻。
“找到了。”先前找病例的那個女醫生抽出一本病例,一邊翻看一邊跟路塵寰講着小哲的病情。最後總結道:“越早手術效果越好,現在手術的話,痊癒的可能性很大。孩子的病拖到現在真的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的話,就錯過手術的最佳時機了。那樣的話,即使最後做了手術,也達不到正常人的心臟功能,以後也是麻煩。時間緊迫,你們抓點兒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