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並不是完全不知道成周對自己的重要性,他們派遣了大量的士兵去駐守渡橋與成周城。又有大量船舶停靠在成周附近。這些船隻絕大多數是晉國舊有的船隻, 趙國在攻打下魏國之前從來沒有靠過黃河, 這三年雖然想要多造船隻, 但趙國從來沒有過造船的技術, 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發展起來的。
要是這時候再想從他國學習造船技術,已經不太可能。
畢竟各國之間相互猜疑,局勢緊張,趙國要是能夠造船,關係到南北多個國家,這項技術就向趙國封鎖了。
但趙國也利用當年奪下的魏國的船隻,積極操練水師。他們也知道, 南下打楚國, 沒有水師可不成。但趙國也知道, 他們如今用的絕大多數的船隻都是從別國手裡搶來的,如果這時候不積極發動戰爭,搶奪技術和船隻,往後這些船隻損壞或破舊之後, 他們就更沒有優勢了。
而趙國卻不知道, 晉國人馬逃走後,“不幸”留在成周的大批船隻,早已被動過手指。
但這一切的小手段,都在寶船與大軍的腳下悄悄的進行。
看似不能撼動大軍的手段,卻在設好的局與精巧的安排下,能夠讓大批軍隊癱瘓。
先是守在渡橋附近的將士看到長長的渡橋中段, 似乎有火光隱隱冒起,他們還以爲有敵營細作潛入,但擡頭張望過去,卻沒看到火光燃起來。而就算是火光點燃,這些船隻都由鐵索貫通,就算船隻全都被砸毀點燃,只要鐵索還在,他們想要再搭建渡橋就是輕而易舉。
不過渡橋實在重要,數名將士不太放心,仍然帶人踏上渡橋想要查看,茫茫夜色中,他們才走到一半,忽然聽到轟隆一聲響,前頭士兵驚恐後退了半步,腳下猛然亂晃,向下一跌,滾進了江水中!被鋼索貫穿的船隻像一個個斷了繩的珍珠項鍊,不再成列,朝下游飛速脫離,他們急忙扒住那些開始順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滾去的船隻,卻只看着那寬闊的能二乘並駕的渡橋,已經消失在黑色的水面上了。
初春仍然冰冷的河水讓每個人打起了哆嗦,但更讓他們恐懼的是——
無聲無息之間,他們幾百人要守的最關鍵的渡橋,就這麼被——毀了?!
那可是手腕粗細的鐵索連接,前些天還有那麼多車馬出入,怎麼就斷了!
他們卻不知道,他們的渡橋斷裂的消息震驚了南岸的趙軍,他們連忙去查看更多的渡橋,就在他們急忙奔上渡橋的時候,這前些日子承重過車馬與幾百人的渡橋,應聲而斷,將他們吞沒和兩截鐵索,吞沒進了黑色河水中。在這個夜晚,一些不起眼的小小火光閃現,六座渡橋,就像是施了巫術似的突然被毀。
帶軍進入楚境的鉅鹿君,就是聽到了這消息,怕也是想不明白啊。
他可是親自檢查過的,也在驗收當日,帶着四十輛戰車,士兵三百人,站在渡橋上蹦躂,來試驗這座渡橋的穩固性……
可如果他問問身邊的兵武工匠,或許就心裡有了幾分數。
晉國也算是製作鐵器比較強的國家,技術雖不比齊國,但勝在耐用持久。生產鐵器,勝在退火,正火,淬火,回火四步,這幾步都是鐵器熱加工的手工,都旨在提高鐵器的某方面的性能,但唯有淬火與回火,這二者缺一不可。
淬火就是將鐵器加熱到高溫,然後再猛然浸入冷水冷油中,讓鐵器硬度變強,但更加脆。此時就需要回火工藝,讓它加溫、保溫,再慢慢降低溫度冷卻,這就能大幅改善淬火導致的變脆,也保留了鐵器的硬度。
如果是沒有仔細打過的生鐵,淬火之後就更容易脆裂。
淬火之後如果不回火,那鐵器幾乎就是遇到彎折力就會斷裂。
晉國的手段,就是在貫穿渡船的鐵索環扣中,藏了一截絕看不出來的碳比稍高的環扣,雖然有些脆,但耐磨又硬度高,渡船的鐵索大多被兩頭拽拉,它並不會斷裂。
而晉國早在舊周早期,作爲當年的北方第一強國,就發現了鼓風技術,手動的小鼓風機也出現,這次便有一支隊伍帶着手動鼓風機與木炭登上小船,僞裝旗幟與打扮,在夜色之中靠近渡橋,而後將那一端環扣用鼓風機和木炭加熱,而後迅速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之後,黃河冰冷的水流是最好的降溫材料,這樣的等它變回鐵色,再從水中拿出,繼續淬火加熱——
誰都沒想到,這六座渡橋的關鍵都在這一小節鐵索環扣上。
只有帶着鼓風機與煤炭,在晉國士兵護送下前來的工匠心裡有數。
他們更佩服的是提出這個想法的人。膽大卻注重細節,用鐵器的一個小特性,坑了整個南下數萬人的趙軍。
晉國工匠心裡有數,幾次淬火之後,這截鐵索環扣看似粗,但實則用上好的兵器多劈砍幾次,它就可能斷裂。但他們不打算用這個辦法。
幾個士兵照着詳細囑咐過的計劃,在船體上嵌了一條上好的鐵棍,卡在那脆弱的鐵索環扣附近,只要有人在上頭走動,鐵索晃動,就會砸在鐵棍上,不出幾次,鐵索的環扣就會斷裂,到時候渡船會立刻散開,也將渡橋上的人馬統統捲入河水裡。
他們想的是第二天清晨,趙軍士兵通行的時候就會斷裂。誰能料到南岸士兵十分警覺,他們的一次淬火的火光沒被掩飾住,就立刻引起士兵登上渡橋查看,天還沒亮,就因爲趙國士兵提前登渡橋去查探,提前斷裂——
但禍不單行,晉國在某些人的指導下,也開始實行了這種外科手術級別的精妙戰爭手段。
到第二天天剛亮,不少守在大型寶船上的士兵,忽然發現自己的船艙開始滲水。
雖然之前這些從晉國手中奪取的船隻也有問題,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幾乎集體漏水——
但更重要的是他們找不到漏水的孔洞或外傷,他們只發現了船艙的木板之間,有細微的縫隙,再往裡滲水。再去問船員,他們從來不知道這裡有這麼細微的縫隙!
晉國的水兵與小船,也隨着天亮,集體離開了這些大船附近。沒人知道他們的手段,也沒人有時間過問,趙國士兵的寶船眼看着水漸漸漫上船艙內部,不得不緊急撤離!
這會兒誰都意識到,渡橋斷裂,船隻浸水,如果不是詛文生效,天降邪咒,那就只能是晉國的手段!
但趙國還沒慌,北岸留存的士兵雖然不多,但南北兩岸都有人,還有小船,他們還有辦法再製作渡橋——
就在正午時分,北岸的士兵與軍營在送走了大批輜重與戰車的情況下,迎來了晉楚兩軍從兩個方向前來的大批軍隊。他們北岸接應趙軍士兵渡河用的軍營,不過幾千人,但晉楚兩側士兵,卻派了加起來近三萬餘人,就算是組成人牆,也能把北岸趙軍夾死!
他們將最精銳的士兵之一,利用在了這場奇襲上。
北岸的趙軍這才明白,晉楚竟然翻臉之後還能再合作?!
難道那聞喜君被奪,成周被暗算的仇恨,就能這麼快翻篇!
但他們就算想要將這消息通過小船傳遞到南岸,但晉國的水軍主力,從上陽南下至成周順流而下,他們不進攻,也不表示,他們只是帶着晉國飄揚的旌旗,以船隊組成一座巨牆,橫在了成周面前的黃河上,截開了南北兩岸的趙軍。
當然很快也不用截了,北岸的趙軍幾乎是在斷橋與沉船的惶恐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被晉楚兩國屠戮。
三萬晉楚聯軍死死釘在成周對岸的北側,緊鄰着晉國的領土,將此地佔下,絕不放開。
趙國的軍隊一下被困住了。鉅鹿君沒有慌,一是他們的輜重還夠,軍隊數量又龐大,只是斷了糧草線。但趙國境內也沒有多少糧草,而他們就在富庶的楚國內部,最好的糧草補給就是攻城搶奪!
而且負責南下的藺腹應該也知道成周對岸多重要,不論晉楚有多少人守着,他與趙王一定知道要堅決先攻破此關,將黃河南北再度聯繫起來。
鉅鹿君卻不知道,趙國是打算這麼做的,藺腹甚至打算親自到成周對岸來,但一陣消息傳遍了趙國軍營,也傳遍了天下。
晉王將晉王后秦璧,任命爲中軍之將。
這個晉國已經消失一百多年的官職,再度出現。
曾經三軍六卿瓜分晉國軍權,中軍之將支配全國最重要的軍隊,更是全國三分之一的最強兵力,甚至可以在戰場上的行動不過問晉王。在晉國滅國又復國之後,三軍六卿徹底消失,晉王成爲軍權最高掌控者,手下只有將軍,但地位早已與當年三軍之將無法相比。
晉王此次但闢出一箇中軍之將,顯然不是要恢復三軍六卿制度,而是給了她當年中軍之將那般的兵力與支配權,軍權僅次於晉王。
秦璧沒有推卻,藍田君的稱號已是舊名,晉王后又不適合在軍中被稱呼,晉王任命她的國書里正式寫用秦璧二字,她幾乎成爲了第一個在正式書簡中稱氏與名的女人。但她被認爲不夠端莊,不夠女性的秦璧的本名,終於得以永久的被記錄下來。
秦璧知道……這是怎樣的器重與……賞識。特別在她知道晉王也是女子之後,這些舉措之後的意義,彷彿是遠遠雲臺上的那個少女,也在她身上訴諸了一些她的夢想。
秦璧沒有推卻,她知道自己站出來意味着什麼,她也知道自己該怎麼站出來。
當晉國中軍將秦璧,意氣風發出現在軍營中時,最震動的不是晉國的士兵,而是趙國。
秦國滅了,但他們最頭疼最攻克不下的人還在,而且晉國集結兵馬,就在上黨郡,即將傾城而下。
趙王連夜召藺腹入宮,這會兒連成周對岸都不是最重要的了——秦璧,必須先對付秦璧!
趙王已經老的動不了了,可他腦袋還是清醒的,他顫抖的佈滿皺紋的手指向跪在桌案前的藺腹:“只有你!你必須去對付她!當年是秦國地勢不熟,你攻克不下,可這次,你絕不能讓秦璧進入趙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