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大鼓撞天地,一板驚堂斷冤屈。
申通縣衙門外,待到狄公等人前來,早已經是人山人海。正門口四名差人斜挎腰刀,虎虎生風。
狄公將身子往人羣中吃力的挪動,向前擠了擠,才勉強能看到縣衙裡面的情景。
“三班衙役何在?”縣官一身綠色的鶴紋官袍,頭戴七品頂戴,正端坐於堂案之間,只見得他舉起堂木,重重的置於桌上,發出一聲澈人心扉的驚響。
衙役們舉起水火棍,快慢有秩的擊打着地面,迴應道:“在!威……武……”
又是一聲驚堂,縣官整理了一下衣袖,對身旁的捕頭何雙道:“帶人犯上堂。”
何雙傳話,就只見得廣泰被鐵鏈珈拷捆住,兩個年輕的差人押着他,一步一挪的走上堂來。
何雙回話道:“趙大人,嫌犯帶到!”
縣官名叫趙德林,年級有三十好幾,一臉橫肉,身體發福。此刻他正仔細端詳着廣泰:“堂下嫌犯。所爲何人?”
何雙回事道:“此乃殺害劉員外的兇徒,近日被我等弟兄們擒獲,特交於縣令大人問罪。”
趙德林道:“好個何雙,不錯,做得好。堂下之人,叫字名誰,速速報來?”
“名姜,字廣泰!”
趙德林一拍驚堂木問道:“大膽廣泰,你可知罪!”
廣泰故意低頭,目不斜視道:“廣泰不知,身家清白,何罪之有!”
趙德林勃然大怒:“刁民,簡直就是刁民,本官看你一臉秀氣,文質彬彬,想不到竟是如此刁蠻,現在人證物證俱在, 還是百般狡辯,看了不上刑你是不會招了?”說着,手指就加起籤筒內的一支刑籤,順勢往下丟去。
“且慢!太爺,手下留情。”突然,一聲叫喊,狄公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趙德林詢問班頭:“何人如此大膽,咆哮公堂?”
班頭跑了出去,來到狄公面前仔細端量了一番,回事道:“稟大人,說話的人是一個小老頭。現正在堂外。”
趙德林道:“讓他進來,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話講,若是說得出個一二還自罷了,若是說不出來,本官定要大刑伺候!”
說完,班頭就將狄公帶上堂來。
趙德林對着堂下問道:“你是何人啊?”
狄公答:“過路的!”
趙德林道:“大膽,本官的意思是問你姓甚名誰。”
狄公微微一笑,道:“姓狄名懷英。”
趙德林看了看他,又問:“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士吧。”
狄公回答:“正是,草民乃幷州人士,並非本地之人。”
趙德林問:“哦?如此巧合,這案犯也非本地人士,你現在要爲他出頭,莫不是也同他一道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狄公搖搖頭:“草民老家幷州,在洛陽做了幾年的閒官,現在與隨從回幷州老家,繞道晉州,這人並非案犯,實乃我手下隨從。”
趙德林聽狄仁傑一說也是官宦人家,又是京官,態度不免的有些好轉。
普通地方官員,縣令級別最多七品頂戴大花樑,而京畿道的縣官有些官制五品。官大一級壓死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趙德林思索了片刻,語氣有些平緩:“狄先生,您也做過官,應該知道,當堂十幾只殺威棍是不可避免的。現在本官用刑,你何故阻撓?”
狄公道:“據大唐律令記載,凡犯殺盜姦淫之人,上堂可以二十紅棍殺之。太爺所做並未過錯,只是……”
趙德林有些不解,道:“只是什麼?”
狄公一笑,回道:“只是這堂下之人並未行兇殺人,性作奸犯科之事。”
趙德林哈哈一笑,態度冰冷:“我看你是在包庇兇犯,罔顧法紀吧,如今犯人被我差人捉拿,人證物證俱在,何來冤枉之說。”
狄公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的塵土,問道:“不知道大人所說人證物證所在何處?”
趙德林一拍桌案,道:“好,本縣今天就讓你們死個明白。”
隨即對手下差人道:“來啊,將那物證呈上來,傳劉員外家屬上堂。”
班頭帶着劉員外的妻子,衙役拖着一隻裝有碧玉的木盤,緩步走上殿來。
趙德林問劉俊妻子道:“方紫焉,你上前來,看看這是何物!”
這時,就見得堂下一位妙齡女子快步上前。女子身穿一襲淡藍色的情絲紗衣,髮髻盤在腦後,體態玲瓏,走起路來,木屐的鞋子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年級不大,二十出頭,雙頰微紅,略施粉黛,遍身珠光寶氣。雍容而質樸,其中不乏帶着華麗。
“回大人,這是我家老爺生前佩戴之物。福字羅碧”方氏仔細端詳了一下,纔回複道。說着,就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哎……啊,哎呀,我可憐的老爺啊……你怎麼就狠心拋下我一個弱女子……獨自,獨自就走了啊……”
趙德林再拍驚堂木,嚇道:“肅靜!肅靜!”
說着,他又指着廣泰,道:“你這賊人,還有和話說。”
廣泰將頭扭向一邊,不做搭理。
趙德林又指着捕頭何雙,問:“你來說說,當日你們是如何發現這塊碧玉的。”
何雙領命,回道:“稟告大人,今日中午我手下穿着便衣安插在市井之中,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姜廣泰手拿玉璧正悠然在涼亭飲茶,我手下上前拷問,沒想到這賊人見事態暴露,毆打官差,襲擊巡捕。逃到客棧,辛虧卑職眼線衆多,一路追蹤,這才帶人拿住與他。”
趙德林哈哈大笑,問狄公:“怎麼樣,現在是不是鐵證如山了!不知道本官的殺威棒是不是可以打下去了。”
狄公輕輕撥動衣領和袖口,神情自若,道:“爲官者有三,庸而昏者不愛民爲下、庸而不昏者愛民爲中、不庸不昏愛民如子者爲上。不知太爺以爲如何。”
趙德林還沒有說話,何雙有些忍不住了:“大膽刁民,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出言不遜,譏諷太爺。”
狄公搖搖頭,道:“狄某人並無此意,只是就事論事罷了。那廣泰本是我的隨從,跟我來到申通縣不足一天,就被太爺斷定是殺人越貨的悍匪,何捕頭與手下穿着便裝,未表明身份來意就強行拘捕被廣泰自衛卻說是毆打官差。現在案情毫無證據太爺您就要來幾十殺威棍,懷英實難看到太爺的英明何在。”
何雙被狄公這樣一譏諷,有些安奈不住脾氣:“好你個刁民,你……”
沒等何雙的話說完,趙德林就嚇斷道:“好了,住嘴。姓狄的,你的意思是說本官黑白不分,濫用刑法?”
狄公搖頭,道:“懷英不敢,只希望大人能辨明是非,換一個公道。”
趙德林道:“既然你說要公道,那我就給你公道,你說你剛入申通縣不足一天,口說無憑。你可有證據?”
狄公點頭,道:“當然!”雖然只有短短二字,不過話語剛硬,不容爭辯。就在此時,堂外傳來了衙役的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