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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昨天那幾個金兵過來接我們。錢大嬸拉着我不捨地說:“不是說再過幾日嗎?怎麼今兒就要走了?”我無奈笑道:“他家中有急事,所以要早點趕回去。”
她看了眼正在給馬刷毛的迪古乃,悄聲問:“昨晚吵架了?怎麼哭哭啼啼的?”
我低眉道:“只不過爭了幾句,後來就好了……他總是會讓着我的。”想到昨晚又是一夜纏綿,一股羞恥感硬生生的蹦了出來。錢大嬸握着我的手勸道:“他還年輕,總是會有些脾氣。你凡事不要多想,磕磕碰碰久了就好了,千萬不要輕易散了。”我聞後微微一笑,心中熱流涌動,忍不住抱住她哽咽道:“大嬸,若有機會再來雲中,下次再到你這兒蹭幾頓飯。”
她咧嘴大笑:“好孩子,你天天來都行。希望下次來的時候,你能抱個孩子一起過來。”我鬆開她不好意思道:“大嬸就愛取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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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了一會,迪古乃突然說:“下回別再讓我看見你和別人摟摟抱抱。”我不可思議的看他一眼,“那是大嬸,又不是男的。”他捏了我一下,加重語氣道:“女人也不行!”
我見他不像是說笑,一時有些莫名其妙,他真是比完顏宗翰還要小心眼兒。
閉上眼,我懶懶道:“我睡一會,你別吵我。”說完卻被迪古乃拉進懷中,“怎麼才起牀就困了,我還想和你說會話呢。”我沒理他,趴在他腿上打了個哈欠。居然好意思說我,還不是因爲你。
這一路趕得很急,因爲我不停地催促。迪古乃有些不高興,他曉得我是擔心完顏宗翰。我也不願多說什麼,他愛不高興就不高興。他老爹如此卑鄙,我還不高興呢。
我剛擱下筷子,服侍我的小丫鬟便在耳邊嘮叨起來:“郡主您多吃點,不然二爺回來後又要罵人了。”我無奈的看着她道:“不是我不想吃,是我實在吃不下。你去把飯菜倒了,二爺不就不知道了?”
“好大的膽子!”我話音方落,迪古乃便踏門而入。那小丫鬟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的立在一旁,我道:“你先下去吧。”她急忙點頭,飛快地跑了出去。
他依着我坐下,氣道:“我真後悔把這件事告訴你,省得你這樣牽腸掛肚、茶飯不思。前些日子剛長胖一點,現在又瘦了下去。”我嬉笑道:“瘦了好,不然你以後又得嫌棄我胖了。”
“本來我是不想跟你說的。”迪古乃斜睨我一眼,又道:“可我若不和你說,你遲早也會知道,估摸着到時候又得和我吵架了。”我含笑不語,端起茶杯喝了幾口,卻見他眉間隱隱犯愁,不禁有些心慌,忙道:“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了?”
迪古乃搖搖頭,起身在屋裡踱來踱去。我問:“還有多久到會寧?”他站在窗口,沉吟道:“不出五日。”我見他神色有幾分落寞,忍不住走了過去,從背後環住他的腰,柔聲道:“怎麼了,臉色這樣差。”
他默了一會兒,轉身,捧起我的手,低頭深情的凝視着我,緩緩道:“你要信我……我只有你……”我點點頭,悄無聲息地嘆了口氣。
半晌,迪古乃擁我入懷,輕輕拍着我的背,語氣頗爲無奈,“答應我……無論如何,都不要……不要離開我……”
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我雙眉微蹙,身子瞬時一冷,無力地垂下了頭……
回到會寧的那日,天空陰霾無風,悶熱的,壓抑的。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腥燥之氣,我忍不住掩住口鼻,放下了車簾,不去看街邊吵雜的人羣。
迪古乃策馬與車同行,不時挑開車簾與我說話。只是兩人的語氣,早已沒了之前的歡愉和輕快,帶着一些不捨,還有那麼點沉重。
靜靜地靠在車廂裡,想着待會回府後,突然見到我的完顏宗翰會是何反應。驚喜是自然的,不過也會夾着一些怨恨吧。畢竟他知道我早就脫險了,卻依然和迪古乃在一起,沒有立即回到他身邊。
突然,馬車外的喧鬧之聲越來越大,吵得我耳朵都痛了。正欲掀開車簾看個究竟,卻忽然聽見迪古乃厲聲吩咐道:“趕緊調轉車頭,避開這條路,動作快點!”隨後又聞到金兵們驅趕百姓的聲音。馬車像是在原地打了個轉,差點沒把我從座兒上甩下來。
不滿的挑簾抱怨了一聲,卻見迪古乃臉色十分難看。我喊了他兩聲,他纔回過神來,帶着一點迷茫和驚慌,怔怔道:“怎麼了?”我心中一驚,納悶道:“我纔要問你怎麼了?好好的爲何掉車頭,這條路不能走了嗎?”說完探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路上聚集了衆多百姓,都朝着同一個方向奔去,很是壯觀。
他避開我的視線,平平道:“這條路人多,不太好走。”我微微一愣,雖然人多,但大家都是往別處奔,並不會堵着我們的路。
這時,有兩三個男人匆匆路過我們身邊,議論道:“今兒是高慶裔行刑的日子,咱們快去看看,說不定還能見到晉國王呢。”我聞後眼前一暈,身子猛地軟了下來……
我張皇失措的望着將我抱進懷中的迪古乃,顫聲道:“怎麼還是要處死……那義父他……”迪古乃神色一暗,沒有說話。我心中一急,一把將他推開,欲跳下馬車,卻被他死死拉住,“顏歌!不要去……你不能去……”
我瞪着他,大聲吼道:“放開我!”方纔他要改變路線,想來也是爲了避開行刑之地……他什麼都知道!他一直瞞着我!高慶裔處死一事,其實早就沒有挽回的可能了!
迪古乃哀求,面色神傷,“別去……”他黑眸裡透着一絲不忍和心痛,拉着我的手卻漸漸無力鬆開。
我最後看了他幾眼,努力忍住心中的酸楚,扭頭跳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隨着人流往前奔去。
前方的老百姓突然如潮水般往後退,我被擠在了人羣中,不得前進。忽有幾名侍衛出現,迅速圍成一堵人牆,將我護在中間。擡眼一看,老百姓們被一大隊戎裝金兵驅趕着往回退,街道兩旁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一百米開外的十字街口,金兵重重,戒備森嚴,我側身問:“那就是行刑之地嗎?”
一侍衛點頭,額上溢出絲絲冷汗。我咬牙吸氣,一把抽出他腰間的長劍,威脅道:“快帶我過去!”他臉色一變,跪在地上磕頭道:“郡主饒命!小的們實在不敢帶郡主過去。今日重犯行刑,全城警戒,任何閒雜人等皆不得靠近,就連二爺——”
“住嘴!”我嘶聲厲吼,剩下幾名侍衛全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頭哀求,就是不肯帶我進去。我急得快要發狂,忽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余光中,我急忙大聲揮手叫道:“完顏宗賢!”
那白馬上的男人頓時勒住繮繩,目光往這邊掃了過來,見到是我,神色大驚,縱身下馬,疾步衝了過來,“你何時回來的?”我慌忙抓住他的手,問:“你帶我過去,我義父是不是來送高慶裔了,他怎麼樣?你快帶我過去!”
宗賢面色爲難,但見我態度堅決,僵持幾秒後,終是點頭應允,一把將我舉上馬,往街口打鞭而去。
“顏歌,待會你只許在遠處看着,不能出聲,更不能不受控制奔上去。你義父如今處境危險,你若把握不好分寸,怕是會又生事端,你聽清楚了嗎?”宗賢在身後嚴肅的說,我雖不解,但還是點了頭,“私闖刑場,本就是亂了規矩,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放心。”他嘆了一氣,沒有接話。
我被宗賢拽着,隱在兩重侍衛身後。前方是一個有兩米之高的刑臺,大鎖危欄,刀光寒冽,面無表情的劊子手站在階梯口,等候着高慶裔的到來。
“全軍戒備!罪臣帶到!”
神經猛然繃了起來,宗賢不由自主的拉緊了我。有鐐銬在地上拖拉的聲音傳來,伴着低低的哭噎聲,一步一步靠近。
“噝——”
我倒抽一口涼氣,透過兩重侍衛肩膀之間的空隙望去,身披重甲的行刑者押着一個囚衣裹身、披頭散髮的男人緩緩而來,不是高慶裔還會是誰!
宗賢見我臉色不好,捂住我的眼輕聲道:“我們回去吧。”我正想拿開他的手,一聲悲憤欲絕的慟哭呼喊驚動天地,在陰鬱的刑場顯得格外淒厲蒼涼。高慶裔身子一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四周的侍衛紛紛撇開了臉。
我心狠狠揪起!
那張熟悉的大鬍子俊臉,就這樣驟然出現在我的視線裡。卻不再是記憶中的神采奕奕、霸氣凜然……滄桑悲痛,憤懣無奈,淚眼縱橫,步履蹣跚,銀絲滿布……
雙脣緊咬,幾乎要滲出血來,宗賢死死抱住我,壓低聲音道:“你不要衝動!”眼淚瞬時噴涌而出,我伏在他胸前,無聲無息的哭了起來。
兩年未見,完顏宗翰已然蒼老,眉眼間全無一絲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