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焦灼中過得特別慢,直到這一日午後,海潮般的馬蹄聲打破了莊園的寧靜,數百名護衛進駐莊園,領頭人正是從前蕭裕的手下馮安。
我身披斗篷,頗有幾分激動地立在原地。馮安卸下佩劍,一步步拾階而上,俯身笑呵呵地說:“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秋蘭興奮地搖着我手臂,“娘子成娘娘了!咱家王爺當皇帝了!”
我的嗓音微微發顫,“王爺……陛下一切可安好?”馮安點點頭,笑道:“陛下惦記着娘娘,特命卑職率軍前來保護娘娘。待陛下旨意傳來,卑職便護送娘娘回京。”
秋蘭驚疑道:“還要等旨意?不即刻送娘娘回京麼?”我咬一咬脣,問道:“馮將軍,是不是京中……尚有未平定的勢力……”馮安並不隱瞞,“自然有人不服,不過娘娘勿要憂慮,安心等候聖上旨意便是。”
我微一嘆氣,念及一事,連忙又問:“皇統皇帝何在?”
馮安遲疑了一下,回道:“皇統皇帝已被聖上下詔降爲東昏王……並且已在政變當晚……”他未明講,而是做了一個卡擦的手勢。
我眼前發暈,努力穩住重心,扶着秋蘭的手,勉強笑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們一路趕來辛苦,都下去休息吧!”
薰着玫瑰香的暖閣中,堆着馮安從京中帶來的賞賜。金珠古玩,蜀錦蘇繡,應有盡有。看樣子,迪古乃近期內並不打算讓我回京。
這樣也好,就讓我先靜靜地呆着。
馮安並不想告訴我政變的細節,經過我一再追問之後,他才吞吞吐吐地說了出來。
“……耶律將軍與大興國做內應,陛下等攜帶武器輕易入了皇宮。東昏王當時處於醉酒之態,身邊沒有一個人服侍,大概宮人們怕他酒後發瘋。這才一個個躲得遠遠的。怎知正欲推門而入時。御前侍衛突然出現,陛下等與其搏鬥一番,方纔順利衝進寢宮。東昏王此時早已聞得動靜,欲取下龍牀上的御劍抵抗,但御劍早被大興國偷偷藏了起來。東昏王十分恐懼,乞求陛下不要殺他。陛下便將退位詔書扔給他,怎知東昏王竟然不肯退位。結果未等陛下發話,徒單阿里出虎等人已蜂擁上前,將陛下亂刀砍死……”
我抱緊了手爐。艱難地問出:“那麼,陛下可有親手……”我實在說不下去,便收了聲望着馮安。
馮安覷我一眼,點點頭說:“東昏王奄奄一息時,陛下屏退其他人,獨自留在東昏王身旁。待出來時,陛下手中的長劍。已沾了鮮血……”
“咳咳咳咳咳……”我連聲咳嗽,秋蘭忙端起茶杯,扶着我餵了幾口。馮安見狀大驚,跪在地上不停磕頭,“卑職該死!卑職該死!”
“你……你起來……”我嚥下一口茶,“不是你該死,是我不該打聽……”
馮安臉色依舊慘白,“還請娘娘保卑職一命……”
我揮一揮手,有氣無力道:“你放心。此事我不會告訴陛下。”說畢,我頗覺疑惑,問道:“你當晚也參與了?爲何知曉的一清二楚?”
馮安搖頭道:“卑職也是聽駙馬都尉唐括辯大人所說……”
原來政變當晚,參與者除了護衛親兵之外,還有唐括辯、完顏烏帶以及……完顏秉德……
完顏秉德……你糊塗啊……
金國皇統九年的最後一個月,便在血腥的政變中草草結束。皇帝完顏合剌被殺,完顏亮下詔即位,改元天德,大赦天下。
他。終於登上了夢寐以求的位置。
高懸在心裡的一顆石頭慢慢落下。可待它落下之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空落落的感覺。如同身在迷霧重重的深山老林。只能擡起頭,透過茂密的樹梢,窺得一絲半縷陽光。
然後,便不知所措了。
秋蘭總唸叨着何時回京,因爲此時已是天德二年四月,離迪古乃登上大位,已過去將近五個月。
她甚至焦急地問我:“娘子,陛下會不會把娘子給忘了?”
我放下手中的繡活,望向窗外一片欣欣向榮的春色,心頭說不出是何感覺。思念,我確實日日夜夜思念着他,可我思念的卻僅僅只是他的人……
秋蘭依然在抱怨,我回過頭,認真地說:“你應慶幸,我們能呆在如此山清水秀的世外之境。你可知上京城,雨中攙着血腥,風中飄着冤魂,身處在那樣的地方,你要如何呼吸?”
她瞪大眼,期期艾艾地說:“政……政變哪有不流血的……娘子此言,難道是不想回去了麼?”
我淡淡道:“便是回去,也要等血腥味被風吹散了再回去。”
雖然馮安不再向我透露任何事,但憑着對歷史的認知與瞭解,我怎會不知這幾個月上京城的情形。歷來宮廷政變之後,緊接着便是大清洗,以強制與懷柔手段,除去一切不服新政權的勢力。
而歷史對完顏亮的記載,總少不了愛殺戮這一條,此時正值他即位之初,只怕滿城正浸在腥風血雨之中。
忽覺胸口窒悶,我抿了一口茶,起身道:“春光不可辜負,咱們出去走走吧。”
高懷貞遠遠牽來一匹馬,秋蘭驚詫道:“娘子要騎馬?”我微微一笑,縱身躍上馬背。高懷貞笑道:“娘娘好身手!”
我得意一笑,緊了緊繮繩,向他道:“高懷貞,你也去挑一匹馬!”
高懷貞垂首道:“卑職不敢,還是卑職爲娘娘牽馬吧。”我拿馬鞭指着他,不悅道:“快去,少囉嗦!”他爲難一笑,轉身朝馬廄去。
秋蘭嘟噥一聲:“娘子,奴婢吃醋了!”
我“撲哧”一笑,望着高懷貞的背影道:“不瞞你說,我挺喜歡這小郎,你且留在原地,等我回來!”說畢,我狂甩一鞭,馬兒疾馳而去。
莊園後山平緩,不一會兒我便騎馬來到了最高處。
初春的新綠漸漸變爲濃綠,一叢叢野花點綴在片片翠綠之中,宣示着春日的活力與生機。仰頭望天,白雲層層疊疊,悠閒輕盈地飄蕩,令人欣羨。
身後有人靠近,我知道是高懷貞,便沒有回頭。
忽然間,幾隻鳥兒撲閃着翅膀飛起,驚動了寂靜幽深的山林。
我眉心一動,失神地說:“你聽……這是杜鵑鳥麼?”高懷貞答道:“回娘娘,確實是杜鵑鳥。”
“杜鵑……”我恍然一笑,問道:“你可知它們在叫什麼?”
“卑職……不知……”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我笑得莫名其妙,“鳥兒聰慧,人竟然不如鳥兒……只是,這偌大天下,何處纔是我的家!”
高懷貞沉默,旋即開口道:“娘娘,陛下在何處,何處便是娘娘的家!”
我回眸看他一眼,高懷貞低了低頭,勸慰道:“娘娘莫急,陛下並非遺忘了娘娘。陛下正因寵愛娘娘,才一直不接娘娘回京。娘娘只管放寬心,靜候陛下的聖旨。”
我搖頭笑了笑,調轉馬頭,未再多言一句。
下山時,莊園內多了一個人,正是楊家二郎楊伯雄。
“娘娘,陛下託微臣,爲娘娘帶來此物。”他遞給我一方形錦盒,隨即負手踱步起來,眉眼間頗爲凝重。
我輕輕打開錦盒,卻發現一枚五彩同心結,赫然躺在月白色的海棠綢布上。
五彩線編織成的菱形連環迴文結,扣扣連接緊密,飽滿而又精緻,散發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花香。
礙於外人在場,我很快合上錦盒,交給秋蘭道:“放在櫃中收好。”她喜孜孜地接過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轉身進了臥房。
我見楊伯雄欲言又止,因笑道:“有話不妨直說。”
楊伯雄看我一眼,輕嘆道:“還請娘娘修書一封,勸陛下早立惠妃徒單氏爲後,以免有心人藉此事挑唆生亂。”
我蹙眉道:“陛下還沒有立惠妃爲後?”
迪古乃登基後,按例封賞後宮朝臣,徒單桃萱卻僅僅被封爲惠妃。
楊伯雄凝眸於我,微微嘆息:“娘娘想必應該明白,陛下心中的皇后,是娘娘而非惠妃。”他停一停,望向窗外,道了句:“可是,羣臣不會同意,且惠妃娘娘……已經懷孕四個月了……”
我險些碰翻茶杯,秋蘭扶住我搖搖欲晃的身子,驚怒道:“她剛生完女兒,怎麼又懷了孩子?”楊伯雄似有不忍,撇開臉輕輕道:“太醫說……八成是皇子……”
我的笑容苦澀冷然,喉嚨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扼住,無法順利說話。
秋蘭氣急敗壞道:“惠妃可真有手段,月子才坐完沒幾日,又……”她重重的嘆了一氣,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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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寫的蠻糾結,男主終於當上了皇帝,實現了自己宏圖之志。顯然的,對於男主當上皇帝,女主既爲他欣慰,又爲自己而哀傷。鍾情於帝王,註定有得有失啊。。。徒單桃萱真的很能幹啊,生完女兒坐完月子,又懷了孩子,懷的是還是個皇子,偶買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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