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悶頭不語,玲巧碰一碰我肩膀,笑道:“方纔娘子說未曾差人過來打點,想必便是王爺派來的人。可見王爺對娘子瞭如指掌,知道娘子若來遼陽,一定會來找玲巧。”
我輕哼一聲,神色不以爲然,起身踱來踱去,煩悶道:“我想留在這觀中,奈何那些扈從不肯。不知若安排他們一併住下,靜虛觀的住持是否會不悅。”
玲巧道:“自然不悅,那些武夫,個個五大三粗,渾身沾滿了煞氣,別說住持不答應,就是觀中的姑子們也會反對。”她起身,笑着拉一拉我,“我帶你去觀中走走,天黑之前就下山吧。你身子素來不好,這裡取暖條件也差,若凍出個什麼病,我可負不起責任。”
我沉默,執起她雙手瞧了瞧,問道:“這些年過得如何?”
她抽回手,望向窗外一棵古鬆,淡淡笑道:“日子雖乏味,卻樂得自在,每日唸經打坐,至少心平氣和,甚少煩惱。”
我定定地凝視她,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玲巧忽然想到什麼,轉身道:“葛王的母親竹慧師太,同在靜虛觀中修行,娘子是否願前去拜訪?”
烏祿的母親?我想起來了,遼陽此地,以渤海人居多,李氏便是渤海大族貴女。當年烏祿的父親去世後,李氏不願按女真舊俗再嫁,便回到遼陽帶髮修行。
我搖一搖頭,牽起她的手,“我與她不熟。見了面也不知說什麼。你帶我去你的住處,咱倆好好說會兒話。”
玲巧道:“那好,我親手給你準備一頓素齋,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冬日天黑得很快。傍晚的山風呼呼而過,極是冷冽刺骨。我裹緊斗篷,站在馬車外。與玲巧再三道別,方纔上了馬車。
空中飄起了點點雪花,馬車在安靜的遼陽城中飛快駛過。這裡的人家歇得很早,空蕩蕩的大街上,只餘陣陣馬蹄聲,像是深林中的寒鴉,煽出一波一波的冷寂。
迷迷糊糊中。秋蘭搖醒了我,“娘子,咱們到了,該下車了!”
我費力睜眼,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秋蘭給我搓一搓手。心疼地責怪道:“說了不能在車上睡着,娘子偏不聽。”我勉強一笑,只覺這笑容也讓寒冷扯得生疼。
高懷貞掀開氈毯,秋蘭扶着我下馬車,眼前候着一排僕人,手中的火把燒得正旺,倒是讓人感覺到了幾分暖意。
我不由得疑惑道:“高懷貞,這兒已經打點好了?”
一管家模樣的人上前道:“回側妃的話,王爺早前差人來過。小的們已打點妥當。請側妃快些進屋,此處風大。”
秋蘭擠眉弄眼,低笑道:“娘子,王爺可是惦記着您呢。”
我淡淡一笑,自顧提步而行。
熱湯驅散了體內的寒冷,我眯着眼浸泡在熱氣騰騰的水中。甚至有些不願起身。秋蘭捧着寢衣陪在一旁,見狀嗤笑道:“娘子,奴婢倒覺得,這兒比岐王府還要享受呢。”
我撩起一泓熱水,邊想邊道:“岐王府簡素,不宜修建如此奢華的浴池,要不我們就一直住在這兒如何?”
她笑嘻嘻地說:“奴婢倒是無妨,只怕王爺不肯。”我橫睨她一眼,“你怎句句不離王爺二字,你若是想他了,你自己回去。”
秋蘭吐一吐舌頭,“好啦好啦,娘子不想聽奴婢不說便是。”
我默了一瞬,從水中站起身。秋蘭遞給我浴巾,說道:“奴婢去瞧瞧被窩捂暖了沒。”我點點頭,想了想道:“你先出去,把高懷貞給我叫來。”她應聲,忙去了。
我披着斗篷,半倚在炕桌上,拿着小銅火箸兒,撥弄香爐裡的灰燼。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秋蘭掀簾進來,道:“娘子,高將軍來了。”
我輕嗯一聲,轉首望去,珠簾另一側,高懷貞垂目靜立着。
細瞧幾眼,我這才發覺,高懷貞生得倒是秀美,並非那些臉大脖子粗的尋常武夫。
我不由得脫口道:“高懷貞,你之前在何處當差,我怎麼從未見過你?”
他道:“卑職一直被王爺派遣在外,此次因人手缺乏,王爺便將卑職調回京城,護送側妃來遼陽。”
人手缺乏……
是了……現在正是非常時期,所有人各司其職,等待着迪古乃的一聲令下。
縱然怨他氣他,此時此刻,爲他擔憂的心情並未減少半分。我只覺自己身在一個大牢籠中,對外界的任何事都無能爲力……
只能傻傻地等待着。
秋蘭忽然推了推我,“娘子,娘子,想什麼呢。”
我醒過神,見高懷貞還候在外面,道了句:“明日一早,你打發個人回上京,我想知道京城的情況。”說畢,我試問道:“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高懷貞微微一笑,擡頭望着我問:“側妃擔心王爺?”
被人說中心思,我不禁有幾分窘迫,秋蘭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一分揶揄。我輕咳一聲,淡淡道:“王爺是我夫君,他的榮辱與我息息相關,我自然擔心。”
秋蘭故意斥道:“高將軍,你哪兒來那麼多話?”
高懷貞眯眼笑道:“卑職多嘴,請側妃責罰。”
我笑瞅一眼秋蘭,揮了揮手道:“行了,記住我說的話,下去吧。”
長夜漫漫,錦被中的暖意一點點冷卻,我始終清醒地睜着雙眼。窗外黑洞洞一片,西北風呼嘯似鬼哭狼嚎,蓋過了屋內靜靜的更漏聲。
突然之間,木窗被一陣狂風吹開,冰冷的雨雪疾飛而入,劈頭捲上面來。
猶如潑了一盆冷水,我急忙拉下簾帳,口中喚道:“秋蘭,秋蘭——!”
房門“砰”一聲大開,秋蘭與高懷貞跌跌撞撞奔進,昏暗的燭光下,他們的臉色是那麼的慘白驚恐。我忍不住哆嗦,抱緊了懷中的錦被,“快去,快去把窗子關上!”
卻見二人忽地一齊跪下,悲哀哭號道:“娘子……王爺奪位失敗……已被就地斬首!”
我心遽然下墜,一頭從牀榻上栽了下來……
倉促凌亂的腳步聲惶惶闖入,“娘子,娘子怎麼了?”肩膀被人搖個不停,我的心猶在驚跳着。忽有一股男人氣息襲來,我本能地向前撲去,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緊緊抱住了來人。
“這……側妃醒醒……”
“哎呀你別愣着,趕緊將娘子抱榻上去,地上這樣涼!”
溫熱的觸感將我從噩夢中喚醒,費力睜開雙眼,秋蘭正舉着手巾爲我擦拭冷汗。見我醒來,她長鬆一氣,嘆氣道:“娘子又做噩夢了……”
我緩一緩神,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寢衣已被汗水浸溼,甚是冰冷。
不過,高懷貞怎麼在榻前!
而我居然緊緊地抓着他的手,尖銳的指甲幾乎快要陷進他的肉裡。他眉心微蹙,一聲不吭地低着頭,白皙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了紅暈。
我像觸電一般,急忙鬆開他的手,穩着聲音道:“弄疼你了,過會兒讓秋蘭帶你擦點藥。”
我鬆手的一瞬間,高懷貞早已離榻三步遠,依舊低着眉道:“卑職無礙,側妃若無其他吩咐,卑職就退下了。”我揮一揮手,他轉身退出。
秋蘭遞給我一杯茶,我埋怨道:“高懷貞是護衛,近了我的牀榻,你不怕王爺得知後怪罪?”
她小聲道:“當時聽見娘子大叫,接着又是‘撲通’一聲,奴婢嚇得不輕,也沒顧慮那麼多。恰好高將軍就在門外,他也聞見動靜,就跟奴婢一同匆匆進來了!”
我點一點她額頭,望了望窗外,問道:“什麼時辰了?”
“四更將闌。”
“去備水,我要起來了!”
“天還黑着呢。”
“你是不是想去靜虛觀當姑子?”
“娘子……”
我手持調羹,慢慢地攪着碗裡的白粥。高懷貞走進屋,問道:“側妃有何吩咐?”我擡頭看他一眼,淡淡道:“給我備車,送我回京。”
他面色微驚,拱手道:“恕卑職恐難從命。”我加重語氣喝道:“高懷貞!”
高懷貞重複道:“恕卑職恐難從命!”
“你——!”我拍桌而起,一掌打落了桌上的杯杯盤盤。秋蘭駭了一跳,怯怯地杵在一旁,不敢吱聲。
“噌——!”
“娘子——!”秋蘭瞪大眼,失聲叫出。
我拔出高懷貞的佩劍,艱難地舉起,架在他的頸脖上。高懷貞面不改色,一字一頓道:“王爺苦心,望側妃體諒!”
“哐當——”佩劍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果然如此!
枉我自詡聰明,卻直到近日纔回過神……
我無力苦笑,扶着桌子緩緩坐下。
秋蘭怔怔道:“原來王爺當日之舉,是爲了保護娘子,纔將娘子送來遼陽。”
迪古乃心裡清楚,他若不使出這樣的手段,我一定不會離開上京。
可是,生死與共,難道你忘了麼。你若不慎失手,即便我僥倖逃過劫難,面對悲痛與孤寂,我要如何安然獨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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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下一章大金國就得改年號啦!娘子要變成娘娘了嗎?還是。。還是變成皇后?或是。。或是。。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