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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闌殿內,皇后皺着眉頭倚在榻上淺寐,皇后對外總是一副歡喜樣子,笑出兩個梨渦,甚少如此皺眉。蘭姑姑跪坐在一邊爲皇后打着扇子,這會兒看這樣一個深紅色長裙的宮女小步跑來,跪在離榻不遠的地方先躬身行禮。

“什麼事兒。”蘭姑姑緩緩回頭,輕聲道:“控制住你的表情,在紅闌殿裡走,面上要帶笑,說了多少次了。”

那宮女滿頭是汗,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出來:“姑姑麻煩叫醒娘娘吧,御前的黃門傳來的消息,必須要傳到娘娘這裡。”

蘭姑姑看她表情不似作僞,放下扇子輕輕喚道:“娘娘,御前有事來報,您醒一醒。娘娘。”

林皇后睡的本就不沉,剛一睜眼,蘭姑姑便輕輕將她攙扶起來,扶着額頭皺眉看向蘭姑姑:“何事。”

蘭姑姑點頭讓那宮女來說。

“娘娘,太子殿下自入了東宮,聖人對殿下的功課也愈發上心,太子殿下也作過許多評議時政的文章,聖人多有點撥。卻不料今日殿下的文章送入萬春殿的書房內,聖人在殿內大發脾氣,走出門卻又好似無事發生了……”那宮女時常往皇后娘娘面前回報,說話也抓得住細節。

“聽御前黃門說,聖人在屋內暗聲罵起了……林閣老,說他蠱惑皇子,將頗有私心的政見傳達給了殿下,還摔了硯臺。只是太子所做文章的內容,御前半點風聲也沒有。”宮女只是彙報,不敢多言一句。

“也不知道是那些黃門知道底線不敢跟咱們報,還是當真聖人掩了痕跡。”只有蘭姑姑能多評判二句。

皇后面色不算好,她捏住了蘭姑姑的手:“難道澤見了林家人?不是說澤有什麼行動,他身邊的黃門必定會來告知麼?!”

“娘娘,殿下已經入了東宮,年紀漸長,他手邊的黃門都急着替他表忠心,若澤殿下說了句不許外傳,還真不敢有人到您面前來彙報。大多數奴才也都是牆頭草,不過澤殿下管得住身邊的人,能連您這裡風聲也不透露,倒是另一邊說明殿下也是長大了,有能力了。”蘭姑姑連忙和事道。

“只能是圍獵之時,林詢謙進了長安,才封了門下的職位就想着要見澤了,圍獵是唯一能繞開我的機會!他那個鄉下小官起步的,如今進了門下以爲是他自個兒升了天?聖人心境態度最難揣測,林詢謙就是往槍頭上撞!”皇后惱怒至極,深深呼吸了一下,才平復心情。

“娘娘可要過會兒往御前去一趟,探個大概。”蘭姑姑問道。

皇后再度呼吸已經面色如常,平靜如水:“不必。聖人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纔是事兒大,本宮去湊前只能是弄巧成拙。對於這三個孩子的教育,我向來是有自知之明,從不過問。除你說的可能之外,也有可能事態並不嚴重,聖人只是找個契機達到目的罷了。”

她與薛菱不同,十幾年來活潑笑容下,小心翼翼揣測殷邛的神態心理,大多時候都能做到不犯錯誤,縱然如此,她也不能看透這個男人。

一面濫情,貪樂,不負責任,一面謹慎,多疑,陰晴不定。從她的角度看來,殷邛不論是政事上的行動,還是對待女人的態度她都猜不透。

皇后嘆了一口氣:“再晚一點叫澤過來。御前不要有什麼動靜,點心送跟昨日差不多口味的,我聽了也沒有什麼用,聖人一定會做什麼決定,到時候我不想知道也會知道。”

“奴是怕,薛妃會不會也趁着此事多有動作。過幾日便是中秋了,娘娘縱然如今個把月也沒有見過薛妃一面,可中秋是要見得啊。”蘭姑姑嘆道。一個是囂張跋扈的前廢后,一個是家世低微的現皇后,薛妃和林皇后也認識多年了,早些年殷邛還未登基時,林皇后便是送到王府的一個謹小慎微規規矩矩的妾……

入宮後除薛菱外,其他女人都地位不高,卻子嗣不少,薛菱事發後離宮,殷邛在羣臣反對中,立她爲新後,林皇后心裡可是清楚知道,殷邛一共沒見過她多少面,絕不可能是爲了什麼寵愛。

大抵是因爲她家世卑微外戚無力,膝下已有兩個兒子,爲人裝的天真順從吧。

在她爲皇后前,薛菱也跟她沒有過什麼衝突,向薛菱這種性子,從不去爲難弱者,也不太在意殷邛的濫情,甚至對她多有包容。

縱然她在薛菱事發沒幾天登上後位是殷邛一手扶持的,但……不論哪個女人都會被氣到吧。

薛菱最後見她一面,也沒有多說什麼。她說話用詞一向粗俗的很,卻語氣平靜。

“林充儀,你能爲皇后,只是因爲以前的某一天,殷邛曾經哼哧哼哧的拖着一根疲軟的龍根從你身上爬下來,除了他擠出來的那泡玩意兒,你就真的不剩什麼了。所以抓好這個男人吧,畢竟我不是皇后,我還是薛菱。”

這話說的真難聽。縱然在林皇后這樣非高門出身的女子耳中,也是有點噁心。

可薛菱就是這麼個性子,她一直不改。

說的話也很正確。

只是說過這種話的女人,當時幾乎是絕望的女人,竟然會有朝一日嬉笑怒罵攬着那個‘龍根’的主人,彷彿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回來。

當時的薛菱沒有什麼鄙薄的態度,只是有點憐憫的跟她這麼說。

那時候林皇后也年輕,面子上端得冷靜,心裡頭還是有些得意的。她當時也曾想過,薛菱你剩下什麼啊,她穿着華服,吃着珍饈,長子成爲太子,薛菱的痕跡在宮內被抹的快要不剩下了。

說那些有的沒的,且不說她是否得到所謂的‘寵愛’,但有什麼比好的生活更實際啊,你縱然有你倔的樣子,可在那道觀裡過的是什麼苦日子,吃不飽穿不暖,看不見未來,如此悽慘,日子久了心裡就滿是恨了吧。

這想法實際的很,可後來她也揣測喜怒不定的殷邛揣測累了,也覺得指不定薛菱過的很輕鬆。不過這些也只是偶然的想法,並不是她真正的轉念。

做皇后久了,她自知才疏學淺,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對於這兩個兒子,她偶爾教行事,大多數是完全放養,將全部教育的責任推給殷邛。

這個態度,很合殷邛的意思,殷邛覺得這個女人很識分寸,因此對她也多有寬容。

之後她出入萬春殿的書房也多了,有幾次陪着殷邛時,偶然翻到書架上一些卷軸,那上頭很多是殷邛以前的奏摺,上頭有門下給事中直接在奏摺上的批駁,門下有這樣的權力和職能,這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上頭還有不少薛菱特有的狂草一般的字跡。

她言辭犀利,對於政事多有分析,甚至直接硃筆寫在門下批駁的字跡後,是對於這些批駁的說服與意見,林皇后縱然讀詩書不多,卻也清清楚楚能看出薛菱政見的明理清晰。

由於三省相互監督的政策,一封奏摺正式版本前,上頭會有各種部門在上頭的意見,薛菱的硃筆後,大多是殷邛渾厚的楷體進行補充說與附議,以及其他給事中的贊同或再度反駁。

她當年竟然插手朝政到這個地步,羣臣敬重薛菱的驚豔才識,此事又有殷邛默許,在無人對她的行爲多有置喙,反倒是在紙面的方寸空間與她據理力爭。

也或許是有一天殷邛猛然意識到,薛菱可能成爲下一個當年掌控中宗的太后那樣的人物,才下了狠心廢后。

但不論如何,這些他與薛菱共論思辨的痕跡,仍然被他保留在觸手可及的位置。

這片書架的上層,澤是很多詩集,薛菱爲後時曾大量時間逗留在書房,原來時間都花在了那些亂七八糟的雜卷和詩集裡。她做文章也是那種“脫了褲子放屁”的粗野風格,卻有趣的很,一首一首,寫的有她的惱怒喜歡,有她的想法和感觸。

她忍不住讀起來,這是一個跟她曾生活在一個宮廷內卻有着不同世界的女人,林皇后不知自己被什麼魔力吸引,她細細讀過這片書架上薛菱曾有過的每一點筆墨。

那些詩集,旁邊是殷邛點了幾個字,大多都是在說她那粗俗的用詞可以更好的被替換。

看來他也曾細細讀過,也曾覺得好笑又想替她改一改。

還有薛菱讀過的三國志與史論,她喜好批註,旁邊密密麻麻寫了小字。後來她不滿於批註,架子上多了幾個短短的卷軸,標題多是《評xxx帝晚年政見》之類的,標題像是書生的論著,卻處處都充滿了詼諧與灼見。

最後還是那楷體的幾個大字。“朕已閱,想法獨到,可惜用詞粗鄙,不留情面,否則堪入史論。”

林皇后捧着那捲軸,坐在遠離殷邛的位置,幾乎是肩膀抖了抖,好想哭出來。

或許說來矯情,這話本不該由她說出來。可她大抵明白,薛菱爲何不是皇后還是薛菱了。

她有自己的世界,縱然沒有殷邛,沒有皇宮,她還有自個兒的想法,有獨屬於她的生活。

薛菱反覆在講一些跟生活無關的事情,她講理性、智慧、趣味這些東西是好的,是女人也應該去擁有的,她作爲世家女,和千萬爲官的男子一樣,除了生活,還有有理想,有那個所謂的的思想世界。

林皇后有些明白爲何那些士子,縱然是落入困境也不屈服,也是一身傲骨。那不是所謂平頭百姓口中的“裝清高”,那是因爲他們縱然現實落魄,心中還懷揣着一個並非此生此世的世界,懷着一個容許他們馳騁放肆的詩意的世界。

這個所謂的世界,在衆多爲生活奔波的百姓中看起來沒有什麼卵用,可林皇后從小家之女成爲了皇后,她漸漸意識到就是這些遠在天邊的思想的世界,成就了天下一點點改變的模樣。

這個世界曾經是社會頂端的男人所佔據的,可薛菱也跟大鄴如今千百世家女一樣,通過各人的學識與思考擠入這個世界。

她是個不守規矩的女人,她卻在某個角度和那些訂規矩的男人們站在了一起。

林皇后忍不住想起了,當年跟薛菱、崔式、殷邛差不多的年紀,也有個蘭陵蕭家的女人,如今成爲了大鄴僅有的桃李遍天下的女先生。

薛菱或許不如那位女先生,但也是一腳往這個門檻裡邁了。

後來聽聞薛菱在道觀內閒得無聊,日子清苦,乾脆開始修注前朝《魏書》,這消息傳出來,女人們不過是一陣笑談,多有憐憫她如今日益衰老,皺紋增加。有一日她卻在殷邛的書架上看到了那沒有裝訂的草紙一般的一沓文章,正是她修注着玩的《魏書》。

依舊是擺在觸手可及的位置,微卷的紙角也證明殷邛曾無數次的捧在手中翻閱。

林皇后的指尖都沒敢去碰那紙張一下,她生怕隨手一翻,會看到殷邛那傳達不到卻仍然寫下的“朕已閱”。

兩個人曾經那麼好過,恐怕當年的情意也只會成了紮在薛菱心裡的刺兒,她是真的太愛殷邛纔回來的,還是覺得歇夠了想要來取回來些東西呢。

皇后想了很多,後來覺得還是乾脆不要去想。

薛菱有她自個兒的自尊,對她來說,生活不是一切。

可對於林皇后來說,生活下去是她全部的世界,她一個不懂那思想世界的小人物,也會拼盡全力捍衛住現有的僅存的生活。

她自認是小人物,也會有她自己的活法。華服與珍饈,六宮權力與膝下太子是她的僅有世界裡絕不能失去的東西,當年說過那句話的薛菱回來了,她也絕不會退讓。

伏在軟枕上想着這些淺寐的皇后沒有睡的很深,不知過了多久,聽着宮女亂糟糟的腳步跑進來,傳話到蘭姑姑耳邊,聲音輕巧,她全都聽見了。

“聖人與前朝幾位重臣商議,中書舍人在場直接落了筆。旨意是……其他幾位皇子也將入東宮,居於偏殿,同太子進出東宮,輔佐太子……共學政務。”

**

“母親還沒有醒麼?”澤有些不安的站在屋檐下,卻沒將心中實際已經放大的恐慌顯露在面上。“母親叫我來,可是還有些……事情,所以來晚了。”

蘭姑姑恭敬道:“皇后睡沉了,殿下不若去隔殿歇會兒,雖然大多數用物都搬到東宮去了,可還是夠殿下小憩一會兒。或者去找修殿下說話也可以。”

澤從蘭姑姑那張笑臉上看不出什麼,或者說紅闌殿的每個宮女都笑成了一個模子。

前頭的旨意已經下來了,澤心裡頭早已慌成一團,如今不能找母親商議,他幾乎有點手足無措了。澤轉頭去找長廊另一邊的修。

修在院子裡和幾個黃門練劍玩,手裡拿着竹刀,喊着招式往對方身上刺,那些黃門不還手又會被修訓斥,只得艱難的跟他對打着。旁邊嘉樹百無聊賴的拽着草葉子,在那裡給修有一下沒一下的鼓勁。

“修,你不知道母親在殿內睡下了麼,這般喧鬧成什麼樣子。”他低聲訓斥道。

修撇了撇嘴,從黃門手裡搶下竹刀,扔給澤:“那你來跟我打會兒,反正你不是要等着見母親麼,她一時半會兒醒不了。”

澤看了一眼手裡頭的竹刀,本來心中煩悶自責,這會兒也乾脆脫了外衫,站進院子裡來。他一身赭色窄袖衣,倒也是利索。大鄴皇子幼時起都是有習武學騎射,只是不太着重培養這一塊兒就是了。

“嘉樹,你去旁邊,別湊太近。”澤一向是對嘉樹關照有加。

嘉樹看着這倆人要動手,剛纔昏昏欲睡的神色一掃,兩眼亮晶晶的坐到旁邊木製迴廊的臺階邊,託着包子一樣的腮幫子看。

“哎呦你還真挺想打呀。”修原地蹦了兩下來精神了,按平時澤絕對會跟個唐僧似的唸叨兩句不理他。“我剛剛可是聽說了,兆啊,還有那個什麼柘城啊,胥啊之類的,我們一幫人都要陪你去東宮住,還是住偏殿,我可是半點不想去,宮裡頭除了阿耶的寢殿,就沒有比紅闌殿更舒服的地方了。”

澤剛要擡刀,聽這話瞪大了眼睛:“你是覺得東宮不好住,所以還不願意麼?”

“要不怎麼了,不過到時候既可以不用整天看着母親,咱們一幫人還可以一起玩,也不是都沒好的地方啊。”修看澤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以爲自己說錯了,又摸了摸鼻子補充道。

澤真是一時無語。

入了東宮,澤便能座上東宮主殿那把紅椅,能有自己的決議機構,有自己的小朝廷,有爲數不少的私兵!東宮就是一個微縮版的皇朝,那一片和大興宮帝王正殿相比只小了一半的地方,是他做皇帝前的上崗培訓,哪裡能擁有的臣子也會是未來登基後最信任的親信啊!

可這本應該獨屬於他的東宮,卻又涌進了五個弟兄——

縱然先不論那篇策論雖參考林詢謙的意見,但也經過了教他開蒙策論的先生的首肯,他自認稍有視角不同,卻理應不至於讓父親如此震怒。

反正在這東宮塞入了五個弟兄後,在澤的眼裡,就是父親對他的不信任。而其他五個兄弟或許也有朝一日會成爲所謂的候選人,來瓜分東宮的權利。首當其衝的便是修。

年紀相仿,同爲嫡子。不論是母親還是父親都對修多有縱容。

在澤做什麼都會被挑錯的年紀了,修縱然說了渾話也只會引來殷邛的一陣笑聲。

可澤跟修一起長大這麼多年,他是真的瞭解這個弟弟滿腦子都是刀光劍影快意恩仇,整日夢想着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如今看着修拿着竹刀躍躍欲試,半分沒有考慮到東宮一事背後的意義,澤半天憋出了一句話。

“你真是……傻人有傻福。”

“哎!說什麼呢你!”修瞪起眼來,擡刀就往澤肩頭刺去。

澤擺頭笑了笑,甩去那些想法,擡刀對上,兩名少年手中的竹刀砰然交錯,打在一處。澤心中有顧慮想要把不快發泄出來,修澤興奮於多年沒有和長兄這般對打過了。

二人刀鋒交錯,竹刀敲擊噼啪的響聲如同節拍,兩個兄弟對於對方的性格和招式都瞭解的透徹,打起來如同編排後的套路一般行雲流水,到生出來幾分美感。

嘉樹這會兒真是捧場,在旁邊又驚呼又鼓掌。

一局過的太快,修收了招,滿頭大汗,也笑的酣暢淋漓:“你還是以前那個磨嘰樣子,老是猶猶豫豫的,下手的時候就想太多。”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沒輕沒重,多少次你差點戳到我的眼,你都不知道想想後果麼!”澤氣喘吁吁,也氣得不行。

嘉樹身後卻想起了別人的掌聲,三人不由得都回過頭去看,皇后身上披着描金的披帛,髮髻似乎睡的半散了,面上的妝容卸了些,她也沒有帶着笑,只是安安靜靜的看着三個孩子。

這副樣子在三個孩子眼裡都有些匪夷所思,皇后幾乎永遠都掛着彷彿揣着喜事兒搬得甜笑,妝容與髮髻也從來毫無挑剔,如今卻跟平時差的太遠。可看她的眉目,也並不是沒有精神的樣子,澤和修反覺得,阿孃彷彿是鬥志勃勃,目光清明。

“澤,你上來些。”她輕輕揮了揮手,腕上的鐲子來回晃動。

澤忽地有些不安了,那篇策論的事兒絕不算小,他預想了很多母親會有的態度。他放下竹刀,老老實實走到臺階邊。

林皇后嘆了一口氣:“想了許多,也責備不說出什麼。我只能說,你父親對你的態度,竟和對我一樣。”

澤不明所以的擡起了頭。

“他是要我們,毫無選擇的只依靠着他,如同落水的人緊緊抓着浮板。然後再恰到好處的表現出些虔誠,或者識分寸懂大體。”皇后的語氣很平靜。

澤張了張嘴,忽然看着母親的樣子,心裡空蕩蕩的,連半分悲傷也涌不出來。

“所以母親,我要聽話麼?”他聲音有點抖:“父親這是在警告我麼?”

四周沒有一個宮人,皇后淺笑了,卻沒笑出梨渦。

“澤,那樣是成不了皇帝的,只會成爲他高興時候拍一拍的狗。就像如果我只會依靠他,也做不了這麼多年皇后。”皇后只穿着白襪,從臺階上走下來,站在最下面一層,伸手抱住了這個活在他父親陰影下的太子。

“阿孃不會再將你和修推出去給他了。你們,我自己來教。”

**

崔季明上午從親兵營那邊回來,先坐在興化坊裡頭的巷子裡吃了碗湯餅。

所謂湯餅,就是……面片湯,這家是羊肉湯做底,配一點粉絲和蔥花,要上一沓火燒,管飽。

不是她不願意進那距離不遠的崔家吃家裡的珍饈,實在是崔家廚子逼格高,做什麼都一點點,拿個比臉還大的盤裝,什麼粉蒸排骨糯米糰子,一共就不到小半碗的量,蜷在那盤子正中央,旁邊配兩朵只能看不能吃的雕花。

就這樣的,崔季明一個人能吃三十盤。

她又不好跟個鄉下來的親戚似的在家裡猛吃,幾乎每次都要靠舒窈屋裡的點心,才能不讓自己肚子叫出聲來。

還是門外頭這沒多少錢的湯餅實惠管飽。

店家也是幹了很多年的,這一個多月時不時在攤上見到這位十二三歲,飯量比彪形大漢誇張的貴族打扮少年,怎麼能不印象深刻。

崔季明戳了戳剛端上來的圓餅子:“哎,矮虎子,怎麼這會不是長方的,改作圓火燒了。再說我點了十二個,這怎麼看都多了些吧。”

一個紅鼻頭的矮老頭滿面堆笑的湊上來:“這不是快到中秋了麼,做個圓的討個吉利,順帶也多送郎君幾個,祝郎君闔家美滿啊。”

崔季明雖一身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騎裝,可她實在是說話做派都太市井氣,毫不嫌小地方髒的坐在馬紮子上,有時候看矮桌上有還沒收拾的碗筷,也幫着遞一下。

不過長安做生意的,哪裡有沒見過世面的,寒門出身的高官也有不少早上從各家攤上打包帶在路上吃的,大家多看幾眼,但也不算太驚奇。

“郎君今年中秋就在長安過?”那矮虎子多問了一句。

“啊對啊,好不容易團聚一回。”崔季明喝了口湯笑道:“可惜以前也經常往南地跑,那邊吃蟹子方便些,今年在長安,怕是吃不到最鮮的蟹了。”

“今年中秋可是要宮宴的,郎君相比能見着那場面,一兩個蟹子還算什麼。”矮虎子滿臉堆笑道。

崔季明挑了挑眉,瞥了他一眼笑起來:“倒真是長安個賣湯餅的也是火眼金睛,怎的就知道要進宮,還是我長得太好認?”

矮虎子笑道:“郎君相貌出衆,在長安也不算那麼沒名氣。咱們這地方最多的便是閒言碎語,我等小民本沒法知道的雜碎事兒也都到耳朵裡了。再加上這興化坊裡,除了幾家散鋪子和些旅店,就只有崔家一家了,咱們不用猜,也能知道。”

“你倒是沒說錯。”崔季明吃得很快,擦了擦嘴:“不過宮宴也抵不過吃飽喝足。上次給的錢還有餘吧,今兒直接從那裡頭扣。”

說起這個,矮虎子倒是熱情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習慣了每次來位官爺吃飯,那位爺都最起碼掏塊身上最小也夠吃個二十回的銀子,利落的說句“不用找了”。自打知道這位是崔三,他也對此期待滿滿,卻不想崔季明第一次吃,掏出了一塊兒小的可憐的銀子,遞給了他,還補充了一句。

“哎,我算了,這錢夠我吃七八回呢,我沒有散錢,先給你這麼多,後頭再來吃,你都給我記賬上,我就不給了啊。”崔季明掰着指頭算道。

矮虎子半天才明白——還能這樣啊!

崔季明吃飽喝足一抹嘴進了家門就完全換了一個人。

剛剛那個踮腳抖腿吸麪湯的少年,完全就變成了嘴角含笑彬彬有禮,崔家禮制教育下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優良貴族少年了。

唉,人生想活得肆意真難啊。

她去給長房那邊稍見禮了後,纔去了二房院內,才發現兩個妹妹竟然都不在。

崔式自然也上班去了,就剩她一個傻乎乎的撲了空。

怎麼兩個妹妹比她看起來還忙?

“妙儀入了棋院之後,說是拜了師父,常去那裡也就算了,怎的舒窈也不在?”崔季明轉頭問跪在軟墊上的喜玉。

喜玉稍微面有難色,卻還是直說了:“聽說是娘子以前的先生來了長安,如今入國子監爲太學博士,娘子與先生一年餘未見,心中想念,又沒法跟主人說一聲,所以自個兒便帶着下人駕車去了,留奴來跟三郎知會一聲。”

大鄴奴僕管家主都叫的是主人,這裡說的便是上班去的崔式。

“先生?”崔季明沒反應過來:“前幾年她不是去的建康書院麼?我記得因爲她一個女娃,所以單獨找了個蘭陵蕭家的女先生。這……女先生倒是天下頗負盛名,但也不至於能來國子監任博士啊……”

“確是位女博士。具體的奴也不大清楚。”喜玉不敢回答:“棋院與國子監都在一座坊內,兩位娘子一同駕車去的,二娘子特意說來讓您去找她們,一道回來,若是回來時迎上了主人,也好說成是三郎一道跟着去送的,不至於被主人責備。”

“舒窈這心眼子啊。”崔季明失笑:“行,我去接她們便是,倒是你,舒窈最信任你,怎麼連改個口也改不回來。倒是知道不像以前一樣在本家叫我三郎了,改成這邊一道排輩的三郎,可兩個丫頭怎麼還叫着二娘子三娘子,舒窈在家中行五,妙儀行七,在家裡頭也這麼叫着點。”

喜玉連忙低頭:“前頭自然不敢犯錯,奴也是私下叫習慣了。”

崔季明想着幸好自個兒扮男裝了,小時候不到七歲的時候,穿着小粉裙還被下人一口叫一個崔大娘,她也終於理解歷史上公孫大娘被人當作真·大媽的心情了。

她也是多一句沒說,騎着馬就去國子監接妹妹。

到國子監有點遠,言玉今天又有事兒,她獨自一個人策馬,跑到一半看着天陰的極快,連點給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噼裡啪啦往下掉雨點。媽蛋,西安這破地方,熱的時候榨乾水分,冷起來刮破臉皮,到了下午閒着沒事兒就來雷陣雨,一千多年前也是個渣天氣啊!

崔季明沒帶傘,也不可能騎馬打傘,乾脆咬牙想着到了國子監附近再說。結果沒想到進了國子監所在的務本坊,才發現國子監大門緊閉,只有側面臨着其他院子的地方有唯一一輛馬車——

崔季明淋得平時額前壓不下去的捲毛都貼在腦門上了,身上衣服都快溼透了,好像是國子監今日休沐,那唯一一輛馬車烏蓬黑馬,低調又寬敞,上頭也沒有家徽或名號,車伕也不在,低調的樣子怎麼都像是崔家的大車啊。

雨水磅礴的嚇人,她覺得有擡手怒日天指責這鬼氣候的工夫,不若看看那馬車是不是自家的。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下馬過去敲了敲車壁:“有人不……?敢問是不是……”

話音未落,就有一隻白皙消瘦的手掀開車簾來,那手看着主人年歲不大,手卻好看的驚人,指節修長,修剪齊整的圓潤指甲,每個細節都在透露出這雙手主人對自己的良好管束。

崔季明心裡頭不知怎麼的跳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爲自個兒的唐突,還是因爲某種驚豔。

她剛要不捨的退一步行禮,退出車前雨棚遮擋的範圍,車裡就露出了一張她算是見過好幾次的臉,雖面無表情略顯冷漠,眼睛卻在昏暗的車內仿若帶着微光,直直的看着她。

兩張臉打了個照面,心裡頭都蹦出一個字。

靠。

怎麼是他。

崔季明第一想法竟然是,白瞎了那雙好手。

殷胥卻想的是——她怎麼把自己搞得跟個落湯雞似的。

殷胥立刻收回了那隻手,裝作沒看見一樣,車簾潮乎乎的垂着,半分不動。

崔季明笑了。

她倒是忘了,倆人一見面,殷胥是怕的那個。

殷胥想着這段時間,開口都比前世多了不知道多少倍,也是給逼出來的,自詡日後對着所有人都能威逼訓斥、利誘放軟。

卻不料這個所有人,並不包括崔季明,他啞回了那個鋸嘴葫蘆。

外頭雨磅礴的下,崔季明笑聲清亮的蕩在細密的雨絲中,他後脖子都是一麻。

崔季明剛想矯揉造作的來扮兩句可憐,她這頭才擠出來半分浮誇的臉,開口還沒來得及嚶嚶嚶,簾子驟然掀開,殷胥說道:“外面雨大,你上來吧。”

她平日收放自如的演技僵在那裡,半露不露,尷尬至極。

殷胥本還想罵自己一句賤,卻不料一掀簾,見着崔季明臉上大寫的尷尬,心情驟然舒暢了幾分。

然而顯然還是對方更不要臉,崔季明的尷尬立刻春風化雨,笑意滿面,一腳踏上車來,擠進狹窄的馬車裡去。

她心裡還很有理:“雖然我不要臉了一點,可好歹是個姑娘。身子不弱心裡嬌,這風雨別把我一顆柔軟的少女心吹感冒了。”

“殿下可見過崔府的馬車?”崔季明進來了,*的一個人跪坐在軟墊上,才裝模作樣的問道。

殷胥看她都淋得衣服貼在肩膀上了,望了一眼,立刻轉開。道:“沒見,是有什麼急事麼?”

“啊,沒事沒事。”崔季明觀察着這低調的馬車內部,畢竟入秋,一場雨讓她有點冷,往日裡崔季明絕對忍得住,今兒卻默不作聲,把三分的冷抖出十分的寒意來,抱着肩膀哆哆嗦嗦。

殷胥一言不發,死死盯着桌上一罐鹽漬果脯,彷彿能將那果脯催回成一顆完整的桃。

崔季明牙齒都打顫的聲音,他不是沒有聽見,兩隻耳朵都快掛過去了,內心卻在天人交戰。

崔季明也是演的累,看對面這個跟她鬧過不快的小子,確實是沒有半分體恤她這個大姑娘的良心,暗自嘆了一口氣,她抖得自己都快熱了,也打算戲停了。

卻不料跪坐的規規整整殷胥整個人又從馬車裡彈了起來。

崔季明讓他驚得往後一仰,頭髮上一串水珠隨着動作甩在車壁上。

她還以爲自個兒管不住嘴,又吹了這殿下一下呢。

殷胥彈起來,他個子竄高了不少,女孩兒發育早,但殷胥應該也跟崔季明差不多高了,於是他兩條長腿這麼弓着,往後頭幾層的櫃子上頭摸去,動作有些勉強。

他不一會兒便縮了回來,手裡頭拿了一堆東西。

先是一塊兒從天而降的陰影,兜頭蓋臉往崔季明頭上罩來。她料想這上次氣得半死的九妹妹,指不定要怎麼報復她,如同俠客生死比劍,她去捉脫手的劍來保命一樣,猛地起身伸手抓住那一塊陰影。

“咚!”

“疼!”

崔季明腦袋帶着自殺般得勁兒撞在了車頂上,整輛馬車跟着一震,殷胥都懷疑她已經能探出頭看見外頭風雨了。

他一臉茫然:“你、你在幹嘛?”

崔季明低頭看了一眼手裡頭乾燥柔軟的布巾,後面喊疼的話都噎了回去,老老實實坐下來,將那塊“報復”罩在自己頭髮上。

“難道出了什麼事兒?”殷胥自然想不到崔季明剛剛的險惡推測,聽的那一聲巨響,都替她的天靈蓋疼。

崔季明呲牙咧嘴:“沒什麼,剛剛看你彈起來的樣子太帥了,我也想試試。”

殷胥:“……”

殷胥剛剛天人交戰的戰果,便是自尊被“賤骨”牢牢踩在了腳下。他給自己的這場失敗,找了個十分恢宏大氣的理由。

上輩子他算是欠了崔季明那麼多,她還是個孩子,他便讓一讓她,待她好一些,也不算什麼。

這理由金光燦燦的如同朝堂上的牌匾,卻顯得殷胥這麼久來的糾結格外無用。

於是他這會兒懷裡便抱上了一堆東西。

冬日用的細炭小手爐,以及軟油紙包好的新作玉露團。

殷胥將這些東西放在桌案上,崔季明解開了那已經耷拉的不成樣的髮髻,軟巾如同搓狗頭般使勁兒搓着她一頭捲髮,殷胥讓她甩腦袋的水珠濺了一臉。

殷胥也習慣了她的不講究,畢竟前世把糕點藏在龍牀上的事兒,她也都幹過。

只是她擡了臉,一副見了鬼的樣子,望了望桌上的東西,又望了望殷胥。

他不料撞進了她眼神裡。

頭髮被軟巾揉亂,亂蓬蓬的垂下來,有些貼在臉側,顯得崔季明整個人的輪廓都柔和了起來。

她這會兒到看起來像個姑娘了。

殷胥可不敢說這話,開了口兩人指不定又是一場罵戰,心裡頭卻因爲這一眼,他拿起了桌上的手爐。

那手爐雖裡頭還有些細炭,但太久沒用蒙了一層灰,他竟然去拿袖子抹了,用火石點上來,試了幾次溫度起來了才塞到崔季明手裡。

崔季明看着他一手拿布,一手遞爐子,轉頭又從小桌下頭的抽屜裡拿出油紙包的玉露團,攤到面前來。

她忍不住看他,殷胥卻微微避開目光,面無表情做着一切。

她怎麼感覺……殷胥就跟恨不得把什麼好東西都掏出來在她面前似的。

這態度變得有點快啊。

崔季明揣上了兩分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將自己人模狗樣的那層皮套在了身上,登時彬彬有禮,抱着手爐,含笑問道:“殿下怎的會出現在這裡?”

“這邊靠着弘文館,今日的課業已經結束了。”他把目光避的更偏了,死勾勾的盯着那玉露團。“旁人都走了,只是我那伴讀忘了拿東西,又跑進去拿,恐怕翻翻找找,又忘了帶傘,要耽擱一會兒。”

殷胥心道:所以你放心的多坐一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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