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兒聲音通過這“話筒”傳來有些失真,但也聽得出年紀不大。
崔季明真讓這古代對講機給震驚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湊到那喇叭旁邊,清了清嗓子道:“我是賀拔都尉的親戚,您能給傳個話麼?我是明珠的長子,路過此地,特來拜訪。”
那話筒裡的女孩兒咯咯笑了:“哎呦,咱們這兒沒有什麼賀拔都尉!阿羅,下頭有人說他是什麼明珠的長子……哎,你別擠我啊。”
女孩兒彷彿被擠開了,立刻傳來一個結結巴巴的聲音:“你你你是明、明珠的孩子?明珠的孩子都這麼大了麼?”
“這倒是可以當面敘舊,您應該也看不見我。若是放心,不妨給我個法子,讓我上去見面說話。”崔季明又道。
她要是一會兒見着上面晃悠悠弄下來個掛繩的浴盆,讓她坐進浴盆裡,她真能分分鐘扭頭就走。
這裡的一切都體現出主人的奇思妙想,結巴的男聲道:“你打開門,站到那木板上去就是,只能一個人上來!你站好了,我就拉你上來。”
崔季明打開門來,對身後的親衛和俱泰點了點頭,想着剛剛那小姑娘說的“刀片兒”伺候,暗自扶好了腰後藏在紅色披衣下的短刀,她站上那有扶手的木板,忽地聽到咔嚓咔嚓的機關響聲,整塊木板如同電梯一般往上升去。
她忽然有點愣,有電話又有電梯,怎麼都好像她是個古代人穿越到現代長見識啊!
“電梯”升的並不慢,崔季明很快就看到身邊圍着的土牆往下消失,整個人只有腳下一塊板和“電梯”四角一直延伸上去的柱子,身邊豁然開朗,她就跟坐在大樓裡的全玻璃電梯裡一樣,對於城堡的內部一覽無餘。其中大概有五六層,無數或大或小的房間在其中,竟然中間還有些懸空的平臺養着雞和蔬菜,擡起頭來,是城堡頂部開的天窗,陽光斜着漏下。
忽然一停,崔季明只顧着張着嘴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她已經到了。
面前是三四層的一條長廊,她正對面是一個十六七歲黑裡俏的瘦小姑娘,眼睛瞪着,一手拿着一把系紅纓的長刀,戒備的瞪着崔季明。
她身後則是侷促不安絡腮鬍子的三十歲不到的男人,生的白胖白胖,臉上似乎刺了字,一身麻衣。這倆人一個黑瘦、一個白胖,組一塊兒都能說相聲了。
黑姑娘說話快的像滴答滴答搖擺的鐘,不停向崔季明發問:“你到底是誰!是哪邊派來的?我家阿羅認識你麼?你要找都尉,這兒可沒有什麼都尉!”
崔季明踏下電梯,決定先不回答黑姑娘的問題,感興趣的問道:“這些都是誰做出來的?”
白胖男人搓了搓手,看了崔季明一眼:“是我做的。你、你是國公爺的外孫?”
看來這個男人就是賀拔羅了。
崔季明這纔看清賀拔羅臉上刺着的是“且末北府兵”五個字,看得出來年代久遠,仍然有淡淡的疤痕,她愣了愣,不都是家奴和府兵纔會臉上刺字麼?
“我是賀拔羅。是國公爺讓、讓你來的麼?”他說着將崔季明往裡引,那姑娘還用殺死人的目光瞪着崔季明,賀拔羅揮了揮手:“杏娘你先去玩,一會兒再來。”
杏娘不高興的撅嘴,卻還是行了個不知道多麼彆扭的大鄴女子禮節,捏着嗓子:“郎君,那妾告退啦。”跺着腳走了,兩把長刀還拎在手裡不肯放。
這樓內的長廊是圓形的,構造有點像福建土樓,賀拔羅引她到了一處陽臺上,陽光普照,一張小桌兩張木椅,若不是向下望去是黃沙漫天,崔季明真以爲是穿越前在自家四樓陽臺上喝茶。
她一臉懵比,賀拔羅給她倒了一杯淡的像水的粗茶,坐在對面的藤椅上,小心翼翼問道:“國公爺讓你找過來的麼?他不是不大往這邊來麼?”
崔季明低頭望去,這個角度正可以俯視下頭的寨子。那寨內反倒是養了許多的馬,男女孩子都有,來回穿梭,土房如星羅棋佈,炊煙淼淼。
“我從那寨子門前來過了,被人攔住,只說是這兒沒有什麼都尉,也沒有什麼府兵。想來阿公不知道如此狀況,否則怎麼會將我留在此地,國公爺說是有賀拔旁親的折衝都尉,也能有個靠處。”崔季明本來是應該對賀拔羅這個長輩更有禮貌,只是如今看他建了個空中閣樓把自己封閉在這裡,過着自家的生活,朝廷那邊還掛着都尉的名頭,簡直就是瀆職,對於“電梯”的感慨過去後,她也沒什麼敬意了。
賀拔羅小聲道:“我從十年前剛來的時候,其實就不是什麼折衝都尉了。只是在這兒,我是什麼,由不得我……”
他彷彿是十年沒有跟外人說過話了,聲音磕磕絆絆,也將事情講來。
十年前,賀拔羅作爲賀拔慶元那個早逝的弟弟唯一的遺腹子,還是個妾生子,已經長到了將近二十歲,快弱冠的年紀卻什麼都做不了。武藝垃圾,讀書不行,細皮嫩肉,走到哪裡都有人嘲諷他掛着的賀拔姓氏,恰逢各地設立折衝府,賀拔羅竟然領了個狀,要去西北建立自己“豐功偉績”,開拓事業。
折衝府這種,說是去建軍,更像是去開荒的。在二至六品官員的親屬之中尋找適齡者,最先挑的不是能力,而是財力。賀拔姓氏畢竟放在哪裡,他想去立府便在各個條件上也沒人反對,賀拔慶元顧不上這麼個孩子,便給他了一大筆財帛,又每年給他養兵的支持,將他送走了。
賀拔羅年輕的時候就摒着一口氣,想要去闖蕩出名堂,可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兒,十年前他從長安買了一批僱兵,出城門的時候,爲了防止僱兵逃走,便找了專門刺青的師傅給他們刺面。這幫僱兵嚷嚷着不樂意。賀拔羅沒有辦法,竟然以身作則,先在臉上刺了字,以爲他這樣的行爲肯定能感召這些僱兵,讓他們看到他的誠意,一路上在加深些什麼將士兄弟情。
僱兵們就是爛到骨子裡的兵油子,倒是因爲賀拔慶元還在長安城內,不敢太鬧騰,也乖乖臉上刺了字,可還沒走到沙洲,刺痕已經淡的沒有痕跡,他們提前跟刺青師傅打點過,刺得特別淺,唯有被忽悠的賀拔羅臉上留着碩大的“且末北府兵”五個字。
這到了播仙鎮,跟郡守打了招呼,買了些兵器馬匹,賀拔羅拿着地圖,出了播仙鎮才發現他夢想中那片建設自己的軍隊與城池的土地,就是一片荒漠,種地都沒法種。
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幫僱兵從馬上拽下來,一頓暴打,錢財兵馬衣服全給搶走跑了。
賀拔羅光着屁股,被打的鼻青臉腫的光腳走回播仙鎮去,卻又沒臉進城門,這事兒丟人的他真想一頭撞死在播仙鎮城牆角下。他正猶豫着哪個角度撞過去腦袋能開花時,那幫跟流氓沒去別的僱兵又跑回來了,將他扶上馬,又套上綢緞衣服,讓他繼續當那個所謂的“折衝都尉”。
賀拔羅真被忽如其來的命運扇懵了,原來是這些僱兵發現他們沒有公文,到處跑着只能做居無定所的馬賊,還不如在這兒掛着“府兵”的名頭,啃一點朝廷撥款和賀拔家給的銀子。等稍微站住腳了,也不妨礙做着馬賊的營生。
一邊當官兵,一邊當匪首,上頭有賀拔家的這個白胖小子擔責任,他們怕什麼!
當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這些僱兵當然還不尊重他,在如今的位置建了個簡易的村落,閒着沒事兒就扒了賀拔羅唯一一身好衣裳將他打一頓,就怕毀了他這身唬別人用的外皮,打完了再給裹上綢緞,將他放回折衝府吉祥物的位置上去。
這幫僱兵們又買了營妓,搭起房子,出去套馬,搶來女人,把這地方變成了匪寨。
只要是沒有兵鎮守的小小村落,幾乎都能讓他們屠戮個乾淨,這裡不能種地,他們仍要揮霍,來源就只能是如同毒癮一般不能停止的掠奪。
賀拔羅長的白胖,骨子裡都是長安那些讀書人的勁兒,自然瞧不慣僱兵們的流氓,給自己搭了個屋子,想着要做個特別牛逼的大弩弄在自己房頂上,一箭穿死那些僱兵。
當然,賀拔羅也是腦子夠奇葩的。天底下有千千萬萬的辦法,挑撥、引戰、下毒這些法子都不用,他也不知道是被打的太久,只想用暴力來複仇,偏想着要用最原始粗野的辦法殺死這幫兵油子。
大弩的原材料這裡都沒有,賀拔羅想要造東西,就要先去撿垃圾。他就從都尉,變成了騎着一匹瘦馬四處撿木材、鐵片、廢兵器的垃圾場管理員。大弩先沒造出來,賀拔羅爲了改善自己的生活,給自己造了些風機暖爐、風吹不滅的油燈、自個兒動的搖椅,甚至是牙刷、菜棚、保溫瓶等等。
他彷彿這時候才找到自己該做的事情,全身心的沉浸在製作這些小發明中,復仇倒放在了第二位。這些東西推廣在寨子裡,的確也算是造福了一部分人,僱兵們倒也不怎麼打他了,反倒是出門打劫的時候,捎帶點珍惜材料或者是各類垃圾給他,讓他擺弄着玩。
這樣一過去,就是四五年。一幫僱兵們都搶了女人做媳婦,孩子都大了,賀拔羅都二十五了,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有一回搶來了七八個女人,僱兵們分了那些又豐滿又結實的,獨留了一個十一二歲毛都沒長齊的黑丫頭杏娘給賀拔羅。
賀拔羅看那丫頭跟個猴兒似的一點點,又不好將她送出去讓那些禽獸們給奪了,只好從自己小窩裡扒了個牀鋪給這丫頭。小了十幾歲,他只當養個閨女,好吃好喝的都分給她了,新發明的東西也都漸漸是爲了讓杏娘過的更舒坦的。
就這麼個整天捱打的爛好人,打完他只要有人能誇一下他發明的玩意兒,他都能從地上爬起來笑着跟人家講解。杏娘沒有見識,整天把他誇上天,賀拔羅高興的恨不得每天變着花樣給杏娘做好吃的。
有一回,一個小營妓卷着錢跑了,僱兵們好幾百人,哪裡想到一個營妓從眼皮子底下跑了,這事兒鬧大,一個個沒臉,竟然拉出來賀拔羅,說是他送那個小營妓跑的,一圈僱兵爲了自己大老爺們的面子,非要打賀拔羅一頓。
賀拔羅都做好捱打的準備了,卻不料杏娘拎着旁人的一雙長刀衝出來,瘦猴似的丫頭片子,舞的虎虎生風,幾個大漢拿不住她,看她赤着臉舞着大刀就是不讓人打賀拔羅,一羣僱兵跟看猴兒似的逗笑了,本來想打賀拔羅也就是找個臺階,如今便笑笑散了。
杏娘拖着賀拔羅回去,沒過多久,就忽然有且末本地的族長來,說是他們搶了那族長的小女兒,一問,十一二歲皮膚黝黑的,那不就是杏娘麼?
那族長都快六十了,還能有這麼個小女兒,說他有三四十個女人的事兒還真不是扯淡。
杏娘卻不願意走,抱着賀拔羅,小丫頭片子懂得不少,非說自個兒跟賀拔羅有了什麼夫妻之實,賀拔羅被套上個強x幼女的頭銜,也是風中凌亂。那族內來的人倒也不吃驚,就只說要是杏娘受了委屈就回家,族內絕對能帶着人馬打死他“夫君”。
族裡人走了沒多久,又來人送來了皮毛金銀,全都是杏娘所謂的“嫁妝”,僱兵也想跟那族長搞好關係,沒有搶了這嫁妝,反倒去要跟那族長談合作,聯手勒索過路的商隊。那族長不願意,僱兵們就是一羣人渣,不敢跟對方兵強馬壯民風剽悍的村子翻臉,回來打算找杏娘翻臉了。
杏娘氣的拽着賀拔羅,住到了寨子外頭,這幫僱兵給他們在地上畫了個圈,讓他們住的地方不許超過那個棚屋大的圈子,就等着他們違反了之後,找由頭再對付他們。
卻不料杏娘白日出去撿東西,賀拔羅逼出了萬千才能,花了好幾年,竟然造出這樣一個紡錘般的城堡來。杏娘出門,這些僱兵知道她的身份,又知道她瘋起來就是條狗,不敢招惹,就等着賀拔羅,賀拔羅卻一切的事情都憑藉這些機巧,打算再不出這城堡。
他倒是不出來省事兒了,那些寨子裡的人以前都享用着賀拔羅種種發明的結果,如今那些風機暖爐出了問題也沒人來修,下頭寨子裡的人對賀拔羅也就軟了幾分臉色,偶爾讓他下來給擺弄擺弄東西。
杏娘本氣他無能,可賀拔羅卻發揮一切的才能,給她建了這麼個家,她想着當年話都說出去了,她自己也是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有時候又氣,有時候卻又覺得這樣日子勉勉強強,她當年都說自己嫁人了,怎麼能這麼多年再跑回族裡去,被那幾十個姐姐們嘲笑,倆人便過到今日。
杏娘都快十七了,當年喊出來都可笑的“夫妻之實”如今也真成了夫妻。
崔季明聽來,心口簡直梗了一口氣。
人活的這麼憋屈,也是荒唐到了極點!他這日子過的像是個賀拔家的男兒麼?!更重要的是那些僱兵如此荒唐了將近十年,竟然沒有人上報朝廷?!
全國的折衝府也不過四百多座,如今戰事多用外軍,調動府兵的時候很少,各地刺史也很少拿着朝廷的符令公函來調兵遣將,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風的牆,領着朝廷撥款的折衝府兵,結果另一面卻是馬賊、沙盜,這事兒沒人管?
“天底下,男人活成你這個樣子也是窩囊。”崔季明都沒再去動那杯粗茶:“這事兒,爲何朝廷一點動靜也沒有?連阿公都被瞞得死死地,這樣一幫馬賊,頂着府兵的名頭,竟然無法無天了十年?!你的心裡,連一杆秤也沒有麼?”
她語氣沖人,眉眼冷橫,賀拔羅明明比她大了近二十歲,瞧她一眼卻彷彿是賀拔慶元坐在對面訓他。
他性子天生如此,杏娘像個熊孩子,他更是像個慫孩子,坐在那裡一副低頭挨訓的樣子。
崔季明看着對面這個都快三十歲的男人,簡直吐血了。
“你就沒辦法管管他們?比如外頭放出些消息去,讓他們和其他的馬賊有利益衝突,再把那些勢力更強的沙盜引過來,和他們發生矛盾。到時候你躲進播仙鎮裡,任憑兩撥人弄個你死我活,反正播仙重鎮,馬賊可不敢打到城裡來!”崔季明背手站在陽臺上,往下俯視着寨子。
“我現在連這個門都不敢出,我找誰放消息去啊……再說,我要是做到一半被發現了,杏娘和我都……”賀拔羅竟然這麼回答。
這個男人真的是除了會琢磨這些奇巧機關,沒有半點長處了!
崔季明嘲諷:“弩呢?你不是說要做弩來殺他們呢?做了這麼多年在哪裡?”
“做倒是做出來了,可我怕他們發現了,就一直沒有試驗過。他們要是知道有大弩懸在頭頂,肯定會燒了這樓的。”賀拔羅恐慌道。
“這個狀況,爲什麼瞞着不讓國公爺知道?裴森也沒有上報朝廷?”
賀拔羅搓了搓手,杏娘從崔季明身後走過來,手裡端着個木碗,瞥了賀拔羅一眼,開口道:“裴森早年跟那幫僱軍的頭頭有合作關係。他若將此事上報朝廷,先不說那幫僱軍肯定不會放過播仙鎮,再加上朝廷撤下這波府兵,再來一波,還不知道猴年馬月,還不知道什麼狀況。”
杏娘將碗遞給賀拔羅,坐到了木桌上,懸空的兩隻腳盪來盪去,赤着腳背,腳腕上繫着一截紅繩,舉手投足還像沒長大,話卻很犀利:“這幫僱兵,倒是也護着播仙,裴森那半死不活的樣兒,自然不管。只是前一段時間,本來這幫僱軍一直很小心的出去僞裝作馬賊,他們做事一向行動無常,不留活口,卻沒想到有個女人跑了。”
“那女人也是不一般,竟然不逃走,而是偷偷跟了這些僱兵一路,摸到了這兒附近來。她發現了這幫僱軍就是且末北府兵,跑去播仙鎮想要告訴裴郡守。裴森心道壞事兒,他一個酸腐,不好殺這個女人,就關了起來。”杏娘道:“這女人也是有本事,又從裴森手裡跑了出來,我那天在播仙鎮旁邊撿東西,就撞見了她,光着腳,慘的跟乞丐似的,求我騎着馬帶她一程。”
“看在她給了我一個漂亮釵子的份上,我就捎了她一小段。然後她就給了我這麼一個牌子,說是以後願意幫我一個忙。”杏娘從懷裡摸出來一個小小的木牌,扔給崔季明。
她放在掌心裡,木牌沉甸甸的,磨得油亮,上頭卻刻了個極其粗劣的……王八。
“後來她路上跟我講,說她發現了且末北府兵的秘密,讓我遠離這片地方。我纔想着,真是救錯人了,她這說出去了,要真是擔責任的未必是那些滑頭的僱兵,而是阿羅。我想殺那女人,她卻腳底下跟生了翅膀一樣,一見不對就跑了。”
“再後來,我們才知道那女人忒有本事,她將此事告知了附近幾個州的折衝都尉,這幫都尉直接就聯名上書要上報朝廷。裴森倒是因爲這十年來跟這幫僱兵牽扯太深,甩不掉責任,恐慌的不行。結果這都快半年了,附近幾個折衝府的信者都回來了,朝廷還是一點震怒的樣子都沒有。裴森估計心裡怕的都要睡不着了,老是吊着還不如先去找賀拔慶元商量——”
卻不料賀拔慶元來了播仙鎮,說了沒兩句急急忙忙就走了,留下了崔季明。
裴森怕也是不敢招惹賀拔慶元那尊大佛,想要來忽悠崔季明這個半大少年,來甩脫責任,順便讓她將此事轉達賀拔慶元,於是沒有攔着崔季明過來。
崔季明簡直要頭疼了。她覺得裴森心裡頭肯定有更多謀算來明哲保身,只是如今身邊都不是熟人,指不定誰說話都藏一半,她很難猜得出事情的真相。
“你知道這個牌子是怎麼用的麼?那女人怎麼有本事讓那麼多折衝府都相信她的話?”崔季明顛了顛手裡的王八牌子。
“你不知道這邊兒有羣人叫陸行幫麼?我記得還是幾十年前從中原傳過來的……”杏娘托腮道。
崔季明皺眉:“怎麼還拉幫結派的?”這隴右道一片荒漠,倒看起來像個江湖。
“陸行幫,就是一幫販夫走卒,幹什麼的都有,南道、北道只要是城內城外,有個門面,擺個攤子的,莫不和這個陸行幫有點關係。他們消息靈通,人脈廣得可怕,至於這牌子怎麼用,那女人只跟我說了一句。”
“找個攤兒去問:‘這兒有沒有水生千年的王八!’就行。至於到底這牌子能做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杏娘倒是比賀拔羅靠譜些。
崔季明雖然很想吐槽這一句暗號,卻擡了擡手,示意要用一下這牌子。
“我倒是心裡有個計劃,裴森如今就是不插手,要等國公爺從波斯回來,不知道幾個月呢,我等不起,這事兒怕是不能拖到那時候。”崔季明道。
賀拔羅一聽,整個人都從凳子上跳起來了:“你、你你要幹嘛!你可是他獨孫,要是出點什麼事兒,我就連個全屍都沒了——”
“我要是等,指不定阿公就沒全屍了!”崔季明怒道:“你當真以爲朝廷是眼瞎麼,之前可能是消息閉塞,這會兒聯名的公函都遞上去了,朝廷還裝着看不見,你以爲是因爲什麼?!”
她看着賀拔羅一臉不懂的樣子,氣的直翻白眼:“朝廷裡,多少人盯着賀拔家。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明明聖人就知道了,如此好的一個把柄,卻壓下不用,要不就是再等時機,要不就是想讓事情鬧得更大!”
崔季明道:“若是能在聖人用這個把柄之前,解決掉這幫兵匪,死的一個不剩咱們大不了一個‘帶軍不利,無兵可交’的罪名,拿不着什麼證據,若是留着他們活命,這不是掛在你頭上的刀,而是掛在國公爺頭上的刀!”
崔季明話音未落,忽然聽着下頭傳來了呼喝怒罵的聲音,心中大叫不好,從陽臺上探下頭去,只看到那匪寨後門裡竄出一小隊人馬,已經和她帶來的親兵針鋒相對!
崔季明從那機關手拉梯上下來的時候,可謂是殺氣騰騰。
賀拔羅的描述,寨門口裝飾的屍體,如今那兵匪吊兒郎當擋在前頭的身影,她醞釀在心裡頭,翻來覆去。
連同前世,她見過的一千五百年後也一樣不堪的某一小撮人映在腦子裡。
她的出現,果然讓對面五六十人的兵匪也靜了靜。
崔季明手裡頭拎着拿把半臂不到的短刃,臉上是笑着的:“諸位在此,有何貴幹?”
那兵匪中爲首的是個將中間頭髮剃禿的男人,鮮卑、突厥之人,常有這樣剃髮的傳統,他三四十歲,抱着胳膊笑的猥瑣:“自家後院,怎麼不能來看看。不知道這位小郎君,與那位都尉大人,談的如何?”
崔季明聽到這個‘自家後院’,面上冷笑道:“談的不如何。一個廢物,要其何用。”
禿頭兵痞:“談的不妥沒什麼。只是您幾位站在咱這後院的地盤,外頭兵荒馬亂的,既然進來了,不如屋裡頭喝一杯。都是拿刀過日子的朋友,進來肯定有很多話可說。”
崔季明忽地望了一眼後院的幾個臺子上,有一兩個膽怯的探視者,笑了。
她笑嘻嘻走上前去,裝作摸袖口的樣子:“喝酒就不必了,我這裡有幾個銀子,麻煩給哥兒幾個喝酒請個方便。”
若是旁邊親衛走近,那禿頭兵痞自然會提防。
可崔季明穿的如同公子哥,身上掛着竹笛,還有一把跟香囊扇子一樣裝飾用的短刀,那禿頭兵痞反倒策馬靠近了些,還想着挾持了崔季明,叫那些親兵乖乖交上武器,在地上打幾個滾,不管死活拖進院子去。
這崔季明倒是可以留兩日,看着裴森如何反應,再決定死活。
卻不料崔季明低頭翻了半天,擡起臉來:“我沒帶銀子,怎麼辦——”
那禿頭兵痞正要說話,忽地崔季明紅衣一翻,擡腳蹬在他膝下馬腿上,她七成的力道,那馬直接前腿斷崩,身子一歪往前倒來。
兵痞驚叫一聲,他僅剩不多的那點頭髮就被抓住,短刃映着天,光若虹日,手腕翻飛,輕輕巧巧的在他頸上盤了一圈。
他的腦袋已經拎在了崔季明的手上。
俱泰一驚。
他哪裡見過崔季明動手殺人。
崔三表現的永遠是笑意盈盈,縱然之前動過刀,也與殺人聯繫不到一起來。如今動起手來,笑面如同半邊隱在暗裡的觀音面,似笑非笑,讓他心裡都在顫悠。
鮮血噴涌,一陣驚叫怒罵。
轉瞬,一幫兵匪拔出刀來,斜握在手中,亮澄澄的刀面裡頭映着太陽,日頭之下彷彿沙地上都灑滿了光。
崔季明腳下卻是灑滿了血。
那無頭屍體如砍斷了的水管,往外無節制的澆溼地面,崔季明拎着那腦袋後頭的辮子,對着那幫兵痞的不是臉,而是錚光瓦亮的頭頂。
崔季明:“今日好在是穿了一身紅衣裳。”
崔季明似乎在長安屁話虛禮講了太多,到了這兒,對付人渣,只言一個殺字。
她擡了腳尖便將那腦袋踢出去,人在沙中一踏,抓住最近的那兵匪的馬鬃,微微偏頭,耳環的金色與兵匪大刀斜劈下來的銀光撞在一處,她身子快的是一片被風吹上天的楓葉,短刀直接扎進那兵匪的喉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