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剛剛被清洗過,潮溼的空氣尚未完全散開,狹小的空間裡還雜糅着拖把布頭難聞的氣味。紫黑色的地磚看着就像是賭場門口叼着捲菸的流浪漢一樣慵懶無奈,好像是在告訴世人再多的喧鬧不過是一陣雲煙。
萬年清走在地道里,想要捂住口鼻挺過這一點點的路程,但是一連打了三個哈欠,不得已吸入了大量的空氣,愈使自己感到難受。他感到十分睏倦,因爲昨晚沒有睡好。深夜一點的時候不知哪裡跑來一對男女在樓下大聲哭鬧,好像全人類剩下的那一點真愛就要被他們揮霍完了一樣。其中男子的哭聲中還夾雜着大段類似“哈姆雷特”式的獨白。不過他蹩腳的普通話發音最終還是讓悲情的效果大打折扣,直到最後有人報警處理纔算完事。但是萬年清的睡意卻被洗劫一空,睡前他看了普魯斯特的小說,窗外吹進來的夜風也是舒人心肺。原本這一個優雅的氣氛可以帶入夢境,可惜跑來這麼兩個活寶一番折騰,讓萬年清在之後時間裡沉浸在失眠的苦海中,掙扎了好久後才睡着了。
所以當清晨到達車站上班時,夜班的值班員俞濤看見萬年清這副模樣,便說:“你怎麼比我都困?”
“昨晚沒睡好,俞師傅。”萬年清說。
“你又在想哪個小姑娘了?”
“沒有。”
“還沒有目標?”
“沒有。”萬年清說完又是一個哈欠朝天。
“抓緊。再不抓緊,好姑娘都被人搶走了。”
這個觀點已經被無數人提及,只是萬年清經常會想:那誰又是壞姑娘?
萬年清和俞濤寒暄一陣之後便走向五號站臺。地道盡頭,藉着從五號站臺打向地道里的光,萬年清看了一下手錶,六點五十分,離萬年清上班的點還有十分鐘。五號站臺上依舊殘留着夜的味道。它離着候車室最遠,從晚上9點後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便不做使用。所以時間彷彿可以在這裡凝固一樣。萬年清站在五號站臺上總覺得要比別處更厚實一些,或許是一夜的沉澱,將白天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融入到了冰冷的混凝土之中。他也喜歡這個地方,雖然白天的工作很繁忙,很多上行線中的列車經常也會安排到五號站臺來。萬年清不覺得麻煩,但是每當這種情況發生的時候耳根子總是極難以清淨。很多旅客都會對這種情況報以不滿,然後就是“阿拉上海那哈那哈”。萬年清只能用沉默表示不理解。看來人類的思想很難在利益相統一之前被統一起來。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啊!誰能借我一雙慧眼啊把這花樣年華看得真真切切。
“最好是萬花筒寫輪眼!”萬年清心想。
“萬年清,有個美女過來了。”對講機裡傳來的聲音把萬年清從厚厚的思緒中拽了回來。
“有車過來了?272檢票了?”萬年清朝上行候車室的方向看了看,但是並沒有旅客檢票進站的跡象。
“萬師傅!還沒哪!”
對講機裡的聲音萬年清聽着像話負責上行檢票的同事鄭永旭,此君年紀算來應該大萬年清一輪,但是平時也喜歡稱呼萬年清作“萬師傅”。
“那我去看看吧。”萬年清說着走出五號站臺的休息室,“可能是下車的人,走錯方向了吧。”
“那萬師傅你今天交好運了,這美女長頭髮的哦,你喜歡的類型。”俞濤用對講機笑着對萬年清說。
“呵呵。”萬年清的語氣裡沒有笑的成分。
果然,走出休息室的萬年清看到一個揹着包的女孩在站臺上。長髮固然是長髮,因爲離着還比較遠,加上站臺柱子的關係,他沒有看清女孩的容貌。萬年清走過去,邊走邊問:“小姐,你是下車的旅客嗎?
女孩點點頭。
說這話時,女孩和萬年清已經四目相對了。
距離正好,光線也正好,溫度溼度也十分科學,而且居然還有一陣微風拂面而過。空氣中還帶着淡淡的香氣。一切的感覺都像是一見鍾情式的編排風格。萬年清下意識地想到:今天運氣好的不一定是我,應該是俞濤你。難得你的品位能正確一次,這樣的飛躍我只能歸結於運氣。
“你往這邊下地道。”萬年清邊說邊指引方向,“然後往左邊一直往前走到底,再往你的右手邊上來就可以了。”
“噢,謝謝。”女孩說。
“不客氣。”
說完,萬年清便攤開左手順勢做了個意思“請”的動作。沒有客運作業的站臺是不能留下閒雜人員的。所以說萬年清沒有“驅趕”的惡意,只是執行規章制度罷了,起碼他心裡也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女孩停頓了幾秒,又說了聲“謝謝”,便轉身朝着萬年清指點的方向走去。
萬年清看着她下了地道。女孩走下最後一節臺階,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站了一會兒,又轉身走了上來。萬年清覺得很奇怪,剛想開口說句話。女孩已經來到他面前說:“我可以在你們站臺的辦公室裡休息嗎。”
女孩話裡面命令的成分大於詢問。但是表情顯得平淡,沒有任何不快的跡象。
“我們站臺上沒有辦公室。”
“那那個是什麼?”女孩說着手指向五號站臺休息室。
“那是休息室。”
“有什麼區別嗎?”
“有一點。”
“比如說。”
“名字不一樣。”
女孩明顯感到自己被愚弄了。不快的表情在擁有精巧五官的臉上浮現出來。
“如果你有什麼問題或者需求可以到對面一號站臺的值班室找值班員幫你解決一下。”萬年清覺得把她交給俞濤比較靠譜一點。
“我沒有什麼幫助的。”女孩抱起雙肩,轉臉看着對面空無一人的站臺,“你就說行不行吧。”
“原則上……不行。”
“那我投訴你總行了吧。”女孩冷冷地說到。
“原則上……可以。”
沒有任何餘地,這場談判便已經陷入了僵局。這不是萬年清遇到的最糟糕的情況,卻是他處理問題手法中的最糟糕的。萬年清覺得應該和她解釋一下車站站臺的工作原則。正欲開口,女孩便問道:“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噢,難怪。”
“其實不難怪。”
“看來你很有自知之明嘛!”女孩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現在好女孩都已經搶光了嘛。”
“你的意思說單身的女孩子都是壞女孩咯?!”
“原則上,沒有。”
女孩已經露出了“氣急敗壞”的徵兆,萬年清覺得再這麼爭論下去完全是件沒有意義的事情。不但影響工作還影響心情。但是他也不想就這麼繳械投降。如果繼續激怒對方,就所處的環境而言對萬年清來說是相當的不利。
“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問道,所幸的是她的情緒倒是很平靜。
“萬年清。”
“什麼!”女孩很驚訝。
“呃……‘萬年清’,不是那種植物‘萬年青’,是‘清楚’的‘清’,不是‘青草’的‘青’。”萬年清兩隻手在胸前胡亂地比劃着,試圖讓女孩弄明白那“三點水”的意義。
“居然還有人叫這種名字。”女孩自言自語到,顯然她的氣已經消了一大半了。
女孩清了清嗓音,說:“行!我會記着你的!”說完又仔細對着萬年清的胸牌看了看。顯然她之前並沒有記住。之後便甩頭離開了五號站臺。危機便這樣解除了。萬年清嗅了嗅,周圍的空氣中還有姑娘的髮香,裡面沒有絲毫令人愉悅的成分。好在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很快五號站臺便迎來了今天的第一輛列車,萬年清也很快恢復往常的工作狀態之中。車來車往,人來人往。很奇怪,一到五站臺間休的時候,萬年清還會想起早上的那個姑娘。或許是她揶揄自己沒有女朋友讓萬年清人覺得有點傷自尊了。不過那也只是過眼雲煙罷了,而且她似乎也是變相承認自己也是單身。又或許當時萬年清可以和她好好聊聊的,無需把氣氛搞得這麼緊張。回想起那女孩漂亮的眼睛,似乎有着被愛護的願望。
“女人最大的願望便是有人愛她。”
“長睫毛肯定是假的。雙眼皮應該是真的,很自然。”吃晚飯時,萬年清這麼想。
晚上八點剛過。睏意朝萬年清綿綿不絕地襲來。萬年清去候車室買了一罐可樂,回到五號站臺後一口氣喝了一半。但是效果有限得令人無奈。好在九點他就下班了。到了八點半,他又接送了一輛列車,基本上一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萬年清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離開了五號站臺。他一般會先到了一號站臺的客運值班室等一會兒。等到時間接近九點了他纔會換下工作服下班回家。這樣可以在工作和人情上確保萬無一失。至少他是這麼認爲的。
萬年清坐到值班室的時候,夜班的同事們都在忙着自己崗位的事情。所以值班室裡沒有人。萬年清一屁股坐下,順手翻了翻桌上的工作日誌。發現沒有什麼有趣的故事出現。合上日誌本後,他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可樂。看了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他剛想起身離開,桌上電話響了。萬年清拿起電話說了一句:“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聲。
Wшw ◆TTκan ◆C〇 “請問你們是火車站?”
“是的。”
“那個,萬年清在嗎?”
“我就是。”萬年清聽不出電話那頭的人是誰。
“真的?”
“是。”
“你居然還在上班?”電話那頭的疑惑不比萬年清的小。
“請問您是哪位?”
“你猜不出來?”
“是的。”萬年清又看了看時間,分針已無限接近“12”。
“你不能多說幾個字嗎?”
“我馬上要下班了,你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請快說。”
“不重要的事情就不能說了?”
萬年清停頓了下來。他現在情緒很不好,睏意倒是被一掃而光,看來昨夜擾民的劇本今天提前上演了。而電話那頭的聲音開始有些嘈雜,不時有汽車駛過的聲音,打電話的人應該是到了戶外的環境中。
“喂,喂!”
萬年清還是不打算說話。
“喂,喂!人吶!”
萬年清用說捂住話筒,用鼻子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你們不是說'旅客無小事'嗎!爲什麼你不說話了!”
“我在等你報出自己的姓名。”
“可以,不過我只會在投訴的時候自報家門。”
“I'm so 不好意思,我已經下班了。目前的身份和你一樣,都是旅客。”
“……”
一陣呼吸中,萬年清聽出了一絲哭腔。
“您到底是誰?”
“白天。你忘了?有個女的不說要投訴你的。”
“您說的是哪一個?”
“啊?很多人投訴你嗎!”
“你猜。”
“噢!我猜很多。”對方忍不住笑出聲來。
“小姐,你找我到底什麼事情?”萬年清覺得還是迴歸正題。
電話那頭只傳來車水馬龍的背景聲音。女孩沉默了幾秒鐘,說到:“白天你說‘好女孩都被搶光了’,我想想實在是氣不過,於是打電話找你談談。”
“所以你現在需要我對你一個道歉嗎?”
“不,我現在想說你是對的。”
萬年清突然發現話題已經開始朝自己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了。從危機變成機遇。也許是下一個危機的開始。
“小姐。”
“怎麼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已經平和了許多,“噢,你要走了?”
“你叫什麼名字?”
“金琬婷。”
“金子的金?”
“是啊。”
“哦。”萬年清看了一下值班室的掛鐘,“金小姐,是金子遲早會發光的。”
“這話好俗氣。”
“可能吧。但是俗氣的東西可能更實用。”
“好吧,謝謝你這麼說。”女孩似乎不認同萬年清的觀點。
“不客氣,有機會我們下次再聊。”
女孩在電話明裡呵呵一笑。
“那就這樣吧,拜拜。噢,我覺得你可以從橋上下來了,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家吧。”萬年清了清嗓子,“晚安,金小姐。”
萬年清再次碰到金琬婷已經是一個禮拜後的午後。萬年清剛剛在五站臺的休息室坐下。對講機裡在喊“萬師傅,有美女找你!”萬年清走出休息室時,金琬婷已經上到站臺來了。萬年清看了看眼前這個姑娘,藍色牛仔褲,白色襯衫,長髮散得十分具有美感。萬年清在心中“哦”了一聲,至於爲什麼要“哦”一聲,他也不知道。
萬年清把金琬婷讓進休息室。金琬婷坐在萬年清平時坐的辦公椅上,表情甚是開心。她說:“今天你倒是讓我進來了呀。”
萬年清微微一笑:“你今天來坐車?”
“不歡迎?”
“那我代表車站全體同仁表示歡迎。”
“用的着這麼假惺惺嗎。”
“你這是去哪兒?”
“上海。”
“血拼去?”
“爲什麼你們男人一聽女孩子去上海就一定覺得是去購物?”
看着金琬婷七分不解加三分鄙夷的神情,萬年清用食指摸了一下自己的鼻翼,說:“男人創造財富,只爲女人享用。”
“呵呵。有這麼好?”
“可能吧。”
金琬婷聳聳肩,對此表示不屑一顧。然後又說到:“那天晚上打電話……你怎麼知道我在橋上?”
“我猜的。”
“猜的?”
“猜的。”
“你能猜得這麼準?”
“運氣好而已。”
“我不信。總有什麼原因吧。”
萬年清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牽扯。
“猜一樣東西不需要技巧,只需要勇氣就可以了。”
“哦。”
“而且我猜錯了也沒什麼損失。”
“那倒是的。”金琬婷視線下沉,略有所思。
“你坐幾點的車子?”
“一點半。”
“哦,那是在一號站臺的車子。這車人很多。”
“我有座位的。”
“那看來下車的人也很多。”萬年清已經養成了圓場的職業習慣。
“你到幾點下班?”
“九點下班。”
“那我已經回來了。”金琬婷淡淡一笑。
“那沒準兒能碰到你。”
“你明天也上班?”
“明天休息,我是做一休一。”
“蠻不錯的。”
“還行吧。”萬年清把雙手抱在胸前,“起碼第二天可以睡個懶覺。”
“留個電話吧。萬一我以後買不着票可以找幫忙。”金琬婷笑着說。
“若是吃飯看電影可以找我,買票的話……你買不到我也買不到。”
“不要這麼緊張好不好,我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
“我只是不想讓別人產生誤解罷了。”萬年清無奈地攤開手說到。
金琬婷笑了笑,繼而說:“那QQ呢,也留一個吧。”
兩個人互相留下自己的聯繫號碼。又過了一會兒,金琬婷便與萬年清作別,回到一號站臺搭乘去上海的列車。一點二十八分,列車準時進站。兩分鐘後列車開動,緩緩離開站臺。
萬年清後來才知道金琬婷很喜歡和自己聊天。因爲萬年清從來不會問她不願意回答的問題。或者說“從來主動問問題”。萬年清當然不會問,因爲他並沒有拿她當作一個朋友。這樣的答案也許會讓人感到寒心,萬年清也從來沒有對金琬婷明講過。耐心是萬年清一貫秉承着的優良品質,正因爲如此,這段“突如其來的友誼”才能保持下去。金琬婷回來的第二天發短信問萬年清“上次答應的看電影吃飯算不算數”。萬年清想了想,回覆了一條“鑑於你是美女,我上次說的話一定算數”這樣的短信。萬年清覺得這樣的回答應該不會犯錯。畢竟他陳述了一個“你是美女”的事實,用事實說話總是不會錯的。而金琬婷只發了一個“好”字作結,連句號都沒有。裡面所透露出來的情緒讓人捉摸不定。萬年清看着臥室外防盜窗上停着的一隻麻雀出神,心中在想:也許一個美麗的事實確實不如一個美麗的謊言。
等到了第二個休息天的傍晚,萬年清如約到來。按理萬年清應該覺得興奮或者羞澀。但是這個兩個選項都沒有正確反映出他此刻的心情。
畢竟不是在戀愛。
“萬師傅你今天穿得……真帥。”金琬婷一見到萬年清後便是一陣拖長音的感慨。
“謝謝。”萬年清一本正經地盯着金琬婷看了五秒鐘,“你每天都這麼漂亮。”
“說的你好像每天都能看到我。”
“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公子休要這樣文縐縐。”金琬婷說完咳嗽了一聲。
“那就吃飯去吧。”萬年清說。
兩人之前相約好了今晚去吃牛排。其實萬年清對牛排不甚感興趣,只是爲了假裝一下些自己有情調而已。如果恢復了旁觀者的身份,萬年清會認爲“情調”這種東西天生就是主流的敵人。但是在這個複製粘貼的時代裡,什麼東西都有一種膠水味。
萬年清和金琬婷走進餐廳,挑選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服務員馬上帶着菜單走過來等候客人的指示。萬年清禮節地讓金琬婷先點。金琬婷也沒有客氣,對於這樣的程序她顯然是駕輕就熟。兩人點完,服務員撤下。等餐的時間對吃飯的雙方都是一種考驗,一旦處理不好其結果往往是災難性的。所以缺乏幽默感的男人就像缺乏維生素C的水手一樣,很難活着上岸。
萬年清環顧了一下,說:“今天還好,人不多。”
“哪裡啊,都快坐滿了吧。”金琬婷也朝周圍仔細看了看,這時服務員送來了飲料,“再過幾分鐘估計就要叫號了。”
“噢……”萬年清喝了一口自己點的西瓜汁,“我發現很多人都在朝我看。”
“是嗎。”金琬婷聽完又朝周圍看看,但是並沒有萬年清所說的情況發生。
這時萬年清微笑地看着金琬婷說:“他們一定都很羨慕我能和你坐在一起。”
“呵呵。”金琬婷聽完故意轉過臉去,“好老套的手法。”
萬年清笑了笑,心中默唸道:“不管老套,只求有效。”
“你笑什麼?”金琬婷看着萬年清微笑樣子,但是沒等萬年清開口作答又說道:“其實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的。以前我去坐火車,看到的都是大叔,阿姨那樣級別的人,遇到像你這樣的男孩子真是個意外。”
“哦,不過我平時也經常笑的。”
“是嗎?”金琬婷雙手捧起裝滿橙汁的水杯喝了一口,“反正我感覺你太嚴肅了。”
“我嗎?”
“當然。”
“我自己沒什麼感覺。”
“第一次碰到你,你就是給我這種感覺。”
“可能我在工作中吧。”
“你們的工作不是要'微笑服務'嗎?”
萬年清“呵呵”一笑,然後說:“不是每天都能遇到你這樣美女的。”
“那你遇到了也沒有給我好臉色看啊!”金琬婷顯然有些不滿。
“噢……那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金琬婷說到這裡時,牛排已經端上來了。服務員準備掀開蓋子時提醒顧客用餐巾遮擋一下。掀開蓋子後,一股熱氣便迅速散了開來。熱氣消散後,八分熟的牛排尚在熱騰地冒着小氣泡。
萬年清拿起盛着西瓜汁的杯子,微笑着對金琬婷說:“今天權當是我對你賠罪吧!”
“你以爲一頓牛排就行了嗎?”
“兩頓?”
“哈哈。乾杯乾杯。”金琬婷笑着說。
兩隻杯子輕輕地碰了一下。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天南地北地聊天。萬年清把自己工作以來碰到各種有趣的事情串聯起來說給金琬婷聽。姑娘時不時被逗樂,萬年清也配合着微笑。時間就在這樣歡樂的氣氛中慢慢流逝,就像一個你很熟悉的人從你身邊經過那樣。你知道她(他)走了,你甚至能感覺它離開時在你脖頸上留下的氣息。但你就是不知道她(他)要去哪兒或者已經離你有多遠了,而你又始終相信她(他)從未離開或者她(他)還會回來。時間,大概就是這個樣子。我們總覺得它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就算它變了模樣,我們依舊可以擁有它。我們從來不會擔心它背離我們,因爲我們還活着,所以我們還有時間。
所謂浪費,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的。
金琬婷的食量着實超出了萬年清的想像。或者說她一天都沒有吃過東西。萬年清本想拿這個和她打趣,但是最終還是決定放棄。有些幽默只是自己覺得好笑而已,一旦沾染到外面的空氣便會變質。一想到這裡,萬年清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啊?說出來聽聽看。”
“也沒什麼好笑的。其實就是一句話而已。”
“什麼話?”
萬年清一邊微笑一邊搖搖頭。接下來便是幾秒鐘的沉默。
“爲何你長着傷及無辜的臉。”
“什麼?”
“不是說你,是那句笑話。”
“哦。”金琬婷把玩着銀色湯勺看看看萬年清,然後又笑了笑。
“此笑話五秒鐘後生效。”
“呵呵,還是這句有點意思。”
“配合着說可能更好。”
“我想是的。”金琬婷說。
吃完飯,萬年清結了賬,推開門和金琬婷走出餐廳。時間尚不晚,兩人邊走邊聊。江南摩爾的地界上熱鬧依舊,人羣之中絕大多數都是陌生人。這是讓萬年清覺得很神奇的一件事情。一羣陌生的人卻創造了一個熱鬧非凡的世界。對面的KFC門口的情侶排隊等着自己的冰激凌。他的眼中只有她,她的心中也只有他。愛情創造了無數個平行世界,但全世界卻同時過一個情人節。即便許多人之間毫無關聯。
“要不去看個電影?”萬年清問。
“什麼電影?”
“《風聲》?”
“看過了。”
“《狼災記》……”
“不好看!”
“那就沒有電影了。”
“都是些無聊的電影。”
Wωω⊕ Tтkǎ n⊕ ¢○
萬年清點點頭表示同意。他擡起頭看看了夜空,說:“還好今天月亮不錯。”
金琬婷也擡起頭看了看夜空。
“好想喝酒啊。”
“喝酒?”萬年清有些詫異。
“你不喝酒的?”
“還行吧。”
“千杯不醉?”
“這太誇張了。”
“不如去酒吧喝酒?”
“我沒去過,也不想去。”
“你是個乖寶寶。”
“我倒不是覺得去酒吧的都是壞孩子。”
“很多大人都這麼覺得。”
“我覺得酒吧太吵,燈光太晃眼。”
“你太宅了,應該多出看看。”
“NO。”萬年清用食指戳破了一個不知從哪裡飄過來的肥皂泡,“我不想同別人分享我的世界。”
“爲什麼?”
“我的世界秘密太多,外面的世界承擔不起。”萬年清用食指按在自己嘴脣上。
“那就說一個最小的給我聽聽?”
“你現在就是我其中的一個秘密。”
“看來我是最小的嘛。”
“是最漂亮的一個吧。”
“油腔滑調。”金琬婷笑着說。
萬年清輕輕一笑。此刻正好月亮從兩片雲中露了出來,皎潔的月光整個兒把走在前面一點點的萬年清包裹了起來。
“真美!”金琬婷不由得感慨起來。
“嗯……今天的月光是很白啊。”
“你知道這裡離月光最近的地方嗎?”
“啊?”萬年清聽得有些茫然。
“我帶你去個地方吧。”金琬婷說。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金琬婷狡黠地笑了笑,“保證適合你的胃口。不如我們買點啤酒吧。你能喝嗎?”
“啤酒嘛當然沒問題的。”
“那好啊。”
兩人討論完畢後便立馬行動。到地下超市買了十罐啤酒。出了超市,金琬婷便領着萬年清來到了東邊的一座酒店旁。酒店不是很高,外表的顯得極爲樸素,透過大廳的玻璃旋轉門往裡看到內部的裝潢也並絕非高檔。但是金琬婷並沒有帶着萬年清從正門進去。兩人走到了酒店的一個邊門處,進門處顯得很狹小。這樣的設計似乎早已暗示了這裡應該酒店內部工作人員辦公的地方。萬年清走進去看到往左邊是樓梯,右邊則是電梯門。正中則是一條黑暗的通道。通道兩旁的房間都緊緊關着門。左邊樓梯的牆上還貼着某某街道辦事處往上二樓的標識。不少牆粉已經剝落,那一塊塊掉落的形狀和五號站臺掉落的粉塊如出一轍。萬年清很是不解,更不明白金琬婷此刻是何居心。爲了增加一點戲劇性衝突感,萬年清在心中反覆模擬了一下“是何居心”這四個字說出口時幾種不同的語氣與發音。
金琬婷打開電梯門。隨後兩人走進電梯。電梯也似乎使用了很久的樣子。雖然貼着“移動型號已覆蓋”這樣的字樣,但是電梯內陳舊的設置讓還是讓萬年清的安全感直線下降。更別說燈光一閃一閃尚處於不穩定的狀態。如果說此刻一開門便出現“生化危機”的場景萬年清也不會懷疑。
但是,兩個人時,身邊或許會有一個想要保護和值得依靠的人吧。勇氣總是這麼潛移默化中滋生髮芽。
老電梯奮力地拔升到了六樓。兩人出了電梯,門便快速地關上了。這意思好像在說“下樓的事情你們自己看着辦,我管不了了”。電梯門一關上,整個樓道便是沉淪在徹底的黑暗中。金琬婷和萬年清打開各自的手機電筒,兩束光合在一起倒也顯得明亮些。七彎八拐後,金琬婷帶着萬年清又通過一個類似員工通道的樓梯,兩人終於來到了酒店的頂樓。
“這是樓頂啊。”萬年清表現出一定程度的驚訝。
“是啊。”金琬婷滿意地說到。
“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的?”
“秘密!”
“好吧。”萬年清不打算去深究什麼“這裡就是離月光最近的地方?”
“是啊。”
萬年清指着左邊的大樓說:“那兒不是比這裡還高嗎?”
“如果你能帶我去到那個樓頂,那麼那裡就是最近的地方。”金琬婷有些不太滿意。
“噢,說的也是。”
“這裡是我小姐妹帶我來的,她知道這個地方。我們以前無聊的時候或者不開心的時候都會來這裡。”金琬婷還是說出了這個秘密。
“果然是韓劇的感覺。”萬年清環顧了一下四周,樓頂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顯得一點也不浪漫。
“嗯,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或者不能說的秘密都可以沖天空喊出來,這樣心情就可以好了。”
“表白嗎?”
“也可以啊。”
“我覺得我不會到這裡來表白的。”萬年清看着周圍地上的一些碎磚以及建築工程用具說道。
“等這裡施工好了,恐怕也就沒機會上來了吧。”金琬婷說。
“我們上來就是看看月光嗎?”萬年清舉起裝着啤酒的袋子說。
“當然不。”
兩人先找了一個乾淨的地方坐了下來。萬年清拿出起開一罐啤酒遞給金琬婷,自己也開了一罐。金琬婷接過來豪爽地喝了一大口,但又顯出不適的狀態。萬年清喝完一口,輕輕地把罐子放下。
“喜歡唱歌嗎?”金琬婷問。
“問我?”
“廢話!這裡還有別人嗎?”
“也許有,只是你看不見而已。”萬年清故作神秘的樣子,“你不知道有'百鬼夜行'這種說法嗎?”
“你別嚇我!”金琬婷惱怒地用手打了一下萬年清的後背。
“其實我膽子也挺小的。”
“那快說,你會唱什麼歌?”
“現在?我想想……”
“關於月亮的歌。”
“哦……”
“等等。”金琬婷搶先說道,“除了《月亮代表我的心》。”
“鬼束千尋有一首《月光》很好聽的,只可惜是日語歌,我不會唱。”
“又說‘鬼’!”
“那歌手就叫這個名字的。”
“你還是唱中文歌唄。”金琬婷說。
萬年清想了想,“張信哲《白月光》。”
“唱來聽聽看。”
“好吧,我試試。”
於是,萬年清唱起了《白月光》。
一曲幽怨罷。
“你的聲音真的蠻好聽的。”金琬婷誇讚道,“只是不適合唱張信哲的歌,你的聲音低沉。”
“的確。”萬年清說。
“這首歌太悲傷了。”
“是很悲傷。”萬年清又喝了一口啤酒,“太悲傷了。”
“都怪你不好,唱這麼悲的歌。”金琬婷笑着說,“我都要哭了。”
“那是酒的作用吧。”
“大概吧。”金琬婷也喝了一口酒。
兩人無聲地看着月亮,就這樣沉默了幾分鐘。
“那天你怎麼會知道我在橋上?”金琬婷問。
“你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想不通嘛。”
萬年清看了一下沒有開啓的啤酒說:“一半都還沒喝完,看樣子得帶回去了。”
“你不要轉移話題。”
“我真心是猜的。”萬年清極爲誠懇地回答道。
“好!那你看着我的眼睛!”金琬婷擺出一副心理導師的嚴肅樣子。
“OK。”萬年清無奈地表示。
又是一陣沉默。
不過十秒鐘,金琬婷便忍不住笑了出來,轉過頭去說:“不行不行!這個我學不來。”
萬年清也笑着轉過臉去繼續喝着酒。
“你現在還沒有女朋友嗎?”
“沒有。”
“爲什麼不找呢?”金琬婷打開了第二罐啤酒。
“爲什麼一定要找?”萬年清說。
“難道你喜歡男人?”金琬婷故作驚訝的說。
“爲什麼沒有女朋友的男生就一定喜歡男人?”
“因爲……現在腐女太多了吧。”
萬年清喝了滿滿一口啤酒。嚥下去後舒服地出了一口氣。他看着月亮說:“愛情不會無緣無故地來,也不會悄無聲息地走。所以我也不用假裝自己愛上了誰。”
“好深奧。”金琬婷看着月亮輕輕地說。
“簡單來講。”萬年清轉過臉來看着身邊的姑娘,“就是還沒有遇到喜歡的。”
“唉……”金琬婷閉上眼睛微笑着嘆了一口氣。
兩人就像好久不見的老友那樣一邊談天說地一邊喝酒。這時候的月光已經慷慨地把他們兩個人包裹到了一起,就像是兩個水滴在浩瀚的海洋裡相遇了一樣。
聊得久了,金琬婷覺得有一些肩膀和脖子有些酸脹。於是她便伸了個懶腰人,活動一下上肢。萬年清則把最後一罐啤酒放在手裡掂了掂,卻沒有打開,只是放在手心裡把玩着。
突然,金琬婷把頭靠在了萬年清的肩頭上。沒有絲毫預兆,沒有任何鋪墊。
誰都沒有說話。
時間用沉默把月光溢出。
女孩的髮香讓萬年清的內心感受到了雲端之上的寧靜。這樣的寧靜很快便擴撒到全身,最後深達至他的心中。萬年清感到月光也漸漸溫暖起來,讓他想起以前在夢中時流淚後殘留在臉上的那種溫存。那是月亮女神的眷顧,她讓萬年清感受到最純淨的眼淚是什麼滋味。而金琬婷她的髮香、她的體溫都能讓萬年清感受到異曲同工之妙。
但月光只是月光。
也不知多久,金琬婷醒了過來。或者說權當她是醒了過來。萬年清沒有去看她的臉,生怕動一下會讓她不舒服。金琬婷還是醒了過來。
如約而至。
兩人又聊了半個小時。之後便起身離開。最後那一罐啤酒依舊也沒有打開,一直都在萬年清手中翻滾着。老電梯比上來的時候似乎要輕盈些,但是依舊難以給人以親近感。走出電梯後,萬年清一時間感到身體有些難以控制。可能是空間高度的變化吧,萬年清權當是安慰一下自己。
“今天謝謝你。”金琬婷微笑着說。
“不用客氣。”萬年清說。
隨後萬年清送金琬婷回到住的小區門口。兩人在小區門口互道“晚安”。
回家的路上,萬年清先步行走了一段路。他覺得金琬婷會發來短信繼續“屋頂”上未完的話題。不過意外的是半個多小時過去了手機始終都沒有動靜。萬年清想到之前的自信滿滿,此刻只是會心一笑。
“看來你也是一個可以保護自己的人。”
今夜。
月光依舊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