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層層浸染下的荒原上,到處可見的是黃土,配上遠去的晚霞,加之一座看似已經廢棄的老舊驛站,確有種大風起兮雲飛揚的豪邁。那些被捲起的塵土分割開了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線。對面的黑衣騎士已經下了戰馬,一些微風猶如孩童般互相嬉戲間吹起了他外套的戰袍下襬,背上的長劍迎着落日的餘暉在劍柄上發出令人陰寒的光亮。黑衣騎士向前走了兩步,又是一陣大風過後,他突然從背上抽出長劍,對着眼前的男人喊道:“我是黑色的騎士,你是遊方的獵人,來吧!少年!拔出你的劍,來次公平的決鬥吧!”說完手握長劍就衝了過來。萬年清聽完一時略有顫抖,急忙伸手於背,也想拔出自己的大劍,只是背後空無一物,慌張之中的他只摸到自己乾燥如枯草般的頭髮。黑衣騎士離着越來越近,長劍的劍尖夾帶着奇怪的響聲奔襲萬年清的咽喉而來。就像電影的慢鏡頭,長劍越來越近,而萬年清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或者說越來越清晰?直到他慢慢地、慢慢地在一切的混沌中看清了上方的天花板……
不知睡了多久,萬年清也在一片無限夕陽美中醒來。他不知道幾點了,他也沒打算關心這些,夢裡被黑衣騎士貫穿了咽喉的他直感覺口乾舌燥,只想起來倒杯水喝,然後看自己的兩隻腳能否承受住自己的身體之後再決定具體的起牀時間。喝完水後他發現自己還能直立行走,那就先看看手機吧。手機在他睡眠時間裡是開着的,但是他卻聽不見任何響動,一個通宵的夜班下來所付出的代價就是要你失去對於時間和空間的所有感應。萬年清有時候驚奇於自己補覺時的這種境遇,這種可以超越感官的限制,難不成自己的小宇宙竟有如此之深邃?
手機沒有未接的電話,倒是提示有一條短信,是華仔發來的:
“睡醒了,回個電話,要是想省錢的話直接來圖書館好了。”
萬年清揉了揉眼睛,發現自己不想做這道選擇題。自從伍薇薇結束了寒假在圖書館的工作後自己去那兒的興致明顯下降了。這讓萬年清很氣餒,那個曾經單純的讀者不見了,好像還忘了那裡還有自己一個老哥們。這一切已經開始朝着悲劇的方向發展了,只是萬年清不太明白的是,如果要出去吃飯K歌之類的活動直接說個地方也就行了,幹嘛要自己跑到圖書館去,就算是有緊急的事情……當然侯義華這小子基本不會有什麼緊急事情找他的。最後萬年清自思帶着一點“重色輕友”的負罪感,決定還是直接去趟圖書館,他也想去看看有沒有新書上架。
一路上對着天際那壯美的晚霞,萬年清思緒萬千,他想起了夢中的那片荒原……於是乎他決定回來之後寫日記時要用這景色來開頭。等公交車到站之後,在晚霞的注視下的萬年清走進了圖書館。輕車熟路地去找侯義華,正巧侯義華走了出來,正想要給誰打電話。看着他大拇指似要把手機按穿了的架勢,萬年清心想這傢伙又在搞什麼鬼,於是他叫了聲侯義華的名字,剛叫完,自己的手機就響了。與此同時,看到了萬年清的華仔也掛斷了手機,用很飽含怨念的眼神瞅着萬年清:“你現在睡覺的時長和二師兄已經是一個級別了啊!”萬年清一臉無奈:“你不知道我一個夜班有多累。”
“有多累?”
“我感覺我每次夜班回來睡醒了之後都不是從牀上爬起來的。”
“那是從哪裡爬起來的?”
“我感覺自己是從棺材裡爬起來的!”
華仔再次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那麼達寇拉伯爵現在睡醒了沒有?”
萬年清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什麼事?”華仔神秘地把他拉到大廳的角落裡輕聲說:“上次對你說的那個女孩的事你還記得吧。”萬年清先是一驚,因爲他腦子裡第一反應出來的是伍薇薇的形象,心想“不對呀,這小子怎麼知道的”,然後在努力回想之後才瞭解華仔這話的意思,他的意思不是萬年清的那個意思。
“大哥你什麼意思?”
“你想起來沒?今天叫你來就是來引薦引薦的……對了,你身邊帶了多少錢?”爲什麼一提到錢,侯義華兩眼會放出兩道寒光,萬年清不明白。
“沒……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
“四百多一點吧。”
“這麼少!”華仔出離了憤怒。
“我卡里的錢還多點。”萬年清忙着解釋完之後,突然又覺得很窩囊,覺得對方實在是無理取鬧,於是沒好氣地反擊到:“我就這點工資,上個禮拜還被扣了五十塊錢!你管我帶多少錢!要吃飯,你請客!我反正家裡還有康師傅給我做的面!”
意料之外的是華仔很平靜地摸着下巴,自言自語道:“加上我這點倒應該也夠了。”侯義華的這一舉動直接一下子把萬年清拋到了雲裡霧裡 。
“大佬,拜託你,啥意思?說明白啊!不懂啊!”
“哎!今天晚上一起去吃飯吧。”
“哦,哪裡?”
“不急,還沒想好……讓我們館裡的小妹們去想想吧。”
“哦……這樣啊。”萬年清低頭看着能映出人影的地板,“啊?還有別人?”
“你幹嘛一驚一乍的,是啊,還有別人,兄弟我今天是來抓男丁的,兼職當回兒月老,所以我才專門找你出來一起去的,這機會可是難得,記得欠我一份人情哦。”
萬年清現在才弄明白,皺皺了眉頭:“原來你是來讓我埋單的。”
“沒事,錢不夠我先借你,到時候你再加點百分之十的利息還我就行了。”華大爺很淡定地表示他不差錢。
萬年清此刻正低着腦袋、蹙着眉頭地思索考慮要不要接受自己小老哥的建議,當然利息的事是不算的,但是華大爺並不打算給萬老農留下思慮的時間,打算直接讓對方按下手印就跟他走。於是乎華仔拽起萬年清的胳膊他說:
“走!先帶你去認識認識小姐妹們!” 之後便拖着萬年清就走。萬年清真的想掙脫一下,尤其是經過了“藝術沙龍”的門口時,他便強力地拉停了正在前行的侯義華。“華仔等等,等等……我看還是不去了吧,你這讓我感覺很尷尬的。”
華爺霸氣十足地問道:“你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沒有。”萬年清這次回答得很乾脆。
“那就行。”華仔再次露出了狡猾狡猾的笑容,“聽哥的話,乖,沒事的,不怕不怕。”說完又拉着萬年清往前走。
萬年清又是滿臉的苦笑,只是目光始終停留在“藝術沙龍”那裡。
借閱室裡。今天的書客們相對多一點,可能正好是週末的關係,但大家也都是自顧自地取閱書籍,和以前來這兒看書的萬年清一樣,他們都沉浸在一個個偉大的世界和時代裡,面對着人類歷史長河中稱得上是優秀或是神一般的人物。而那個地方只有他們自己一個人。
萬年清被華仔生拉硬拽地來到服務檯,華仔急忙向他的各位女同事們(年輕的)介紹:“各位各位,我來介紹,這是我好兄弟———萬年清!來,萬師傅,過來啊!。Don't be shy!”
萬年清聽完侯義華這段開場白,頓覺哭笑不得。於是他剛想接過話頭來扭轉一下華仔不高的格調。但是沒等他開口,華仔又想起了什麼,接着開始紅口白牙:“我同學啊,可算是在火車站裡的精英了,屬於……管理層了吧,嗯,對!大家以後春運要買票可以直接找他的。”
萬年清差點一口老血就噴了出來,悲憤了,這回徹底悲憤了。昨天晚上上班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的眼皮老是跳,殫精竭慮地熬過了一晚上,本以爲只是自己想多了,沒想到是在這裡等着他。萬年清恨不得馬上衝進借閱室的裡室,他知道借閱室裡室的古籍架子上有本硬殼子的《康熙字典》,用它來拍人的話估計會比板磚更有效。華仔可沒了解萬年清的這些想法,只是做個手勢讓萬年清繼續下去剛剛的話題,他已經扔完了磚頭,該萬年清出玉了。
萬年清只能在心中喟然長嘆,然後看看華仔。萬年清此時才深刻體會到“當年明月”那句對於“死黨”的定義是何其正確!
“死黨,就是能置你於死地的同黨。”
之後大家開始謀劃晚上的聚會計劃,萬年清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本來還打算找個什麼理由就溜之大吉,但是在偷偷看了一眼門口時不小心和保安大叔對視了一眼,大叔那犀利的眼神讓萬年清聯想到“是不是連保安都串通好了要看着自己”的陰謀論。在一陣陣低聲的討論之後,華仔拍着胸脯保證由他們兩個男丁出錢吃飯K歌去。大家約定了時間地點之後,散去準備下班。
萬年清在等待參與聚會的衆人下班之前在圖書館裡閒逛,這次沒有在借閱室裡,而是直接走到了“藝術沙龍”的門口。一個月前的他在這裡得到了命運的眷顧,至少他是這麼認爲的。那一刻的悸動猶然在胸,以後的日子裡每天他都爭取和伍薇薇聊天,但是他也害怕有一天他會把她所感興趣的話題說完,因爲他所擁有的幽默與笑話的存量不多,自己每天上班也不可能碰到那麼多有趣的事情。如果要說受理的投訴、尋人、尋物的工作倒是不少,但是這麼沒有喜感的東西說出來豈不是在給這可愛的女孩平添無聊的氣氛?所以萬年清也很糾結,糾結在於自己爲什麼就在如此缺乏幽默感。要是能有華仔那樣的氣度就好了,但是現學是學不來的,這需要長期培養,也許等萬年清變成了他理想中的樣子,那心動的女孩早已離他一如天邊的晚霞那樣遙遠了。
一想到這些,萬年清便感嘆不已,以至於到了晚上的宴會上幾乎就沒說話,不過華仔卻沒有在意,因爲他認爲這本就很符合萬年清的風格,反正還有下半場,不能說,就唱唄。其實入席之時,侯義華把大家都引薦給了萬年清,尤其在介紹一位戴着眼鏡的文靜女孩時,華仔用腳尖用力踢了一下萬年清的腳:“這位是我們單位新來的劉敏。這位仁兄,我剛纔就介紹過了,萬年清,當然他長得不像是什麼花花草草,不過人是非常好的,一點都不花。”
餐桌上華仔並沒有爲難萬年清,而萬年清則覺得是不是華仔不想影響大家的食慾纔沒讓他說話。當然華仔在安排座位的時候還是十分仗義地把那位叫劉敏的女孩安排在了萬年清的旁邊。含義,萬年清明白,當然他選擇了“不明白”。
吃完飯自然是唱歌的時間。各位麥霸們也是躍躍欲試,一到KTV便是拿出各自的看家本事、保留曲目,萬年清則是很安靜地坐在邊上,劉敏則是坐在了幾乎和萬年清對面的位置,中間隔着四五個人。各類歌曲,各位大神開始輪番上陣,麥克風幾經易手後傳到了華仔的手中,華仔自信滿滿地拿起了話筒,擺出了自己的成名作,直唱得是天昏地暗,神哭鬼泣。剩下的女孩們則是一邊吃着零食,一邊起鬨、鼓掌。一曲罷,華仔坐下來喘喘氣,萬年清遞過去一杯橙汁,說道:“這麼強大啊!還是首英文歌!鼓掌……誰的歌啊?”華仔一口喝完橙汁,抹了下嘴,回答道:“Shayne Ward《Breathless》。”萬年清信服地點點頭。這時候女生們開始慫恿劉敏上去唱一首,小姑娘羞怯地表示自己不會唱,這時華仔頗有風度地表示:“沒事的,小敏,不用怕的,唱首歌而已嘛……要不這樣,先讓我們的萬師傅給你演示一下……來來來萬師傅,深情小王子來一個!”華仔拿過一個麥克風遞給萬年清。
萬年清心裡那個鬱悶,這是哪跟哪兒的事啊,人家不唱你怎麼能賴到我頭上。我遞給你的是橙汁,你遞給我的卻是麥克風。這讓人情何以堪,但是讓侯義華這麼一忽悠,剩下的女生們轉而把目標對準了可憐的萬年清。一時間,不明真相的羣衆們紛紛表示讓萬師傅來一個。好吧,逼上梁山了,豁出去了。
“英文歌我可不會的啊。”
“你要唱日文歌我們也不反對。”華仔說。
聽到這話萬年清突然想起了鬼束千尋的《月光》,還有張信哲的《白月光》。很奇怪,爲何這時候會有月光進入自己的腦海?對了還有《屋頂》呢!一下子萬年清有些凌亂!一些於此時此地不相干的畫面生生地將他拖入回憶中。而後他在衆人的催促中回過神來。但是鬼姐的不會唱,哲哥的又唱不好。萬年清想了想便說:“我會的歌真不多……那就來首《I believe》吧。”
此言一出,一陣喧鬧,負責點歌的女生問道:“哪個版本的?韓文的嗎?”
“當然不是!”萬年清心想我哪兒會韓語,“就是范逸臣版的那首。”
女生點點頭。一曲優美的前奏開始,萬年清初拾起緊張的心情,舒緩音樂也讓他慢慢平靜了下來,時間似乎也變得慢了下來。這是他最喜歡的歌,也是他最想唱的歌,他在家裡練得最刻苦的歌。之後,那個美麗的“站臺之遇”後,萬年清一唱起這首歌便會深深地墜入自己所編織情緒中。
那一天,那一個站臺。
回憶再次把持住了萬年清,他已感覺不到周圍的一切人和物,只剩下那個他熟悉的站臺,那個希望去接近的身影。
“I Believe,當我在你家門口,下雨了,你看了也會難過……”
天使落下的眼淚,是破碎的水晶,我渴望牽起你的手,帶着你慢慢飛向衆神的城堡。
“不知道在高興什麼,你的笑容有時候也寧可當作你在爲我加油,不知道在妄想什麼,只告訴自己I believe,你總會看到我……”
那雲中的豎琴,我彈奏爲你寫的樂曲,遊弋在月亮河裡,摘下童話裡的星星送給如美麗公主的你。
“那延續太久的一時衝動,在你身後的獨角戲聚光燈沒亮過,懷疑是自己編造的內容,你從不真的認得我……”
那究竟只是美麗的海市蜃樓,還是命運對於這個年輕人的暗暗垂青。
我的世界不曾寬廣,我的世界不曾閃亮,我的世界不曾激盪,我的世界裡沒有誘人的迷迭香。
“在很久以後,留在你身邊的是我……會陪着你的人……是我。”
萬年清唱得很投入,投入到他根本沒發覺已經沒人在說話,喝飲料,吃爆米花。當他睜開深情的眼睛驀然回首,他發現所有人的都看着他,猶如被人按下了暫停鍵一樣,萬年清也只能傻傻地看着大家。最後,還是華仔先動了一下:“誒呀,誒呀呀呀,歌神哪!”隨即,大家一起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這一下子把萬年清搞糊塗了,什麼情況?什麼狀況?哥今天也有這麼好的狀態?難不成這一刻張學友附體了?不對呀,我唱的又不是《吻別》……華仔煞有介事站起來擁抱了一下萬年清,然後說:“好了,我決定退出歌壇了。”一句話又是把大家的熱情再次點燃,掌聲、歡呼,反正萬年清是暈暈乎乎的,他趕緊放下麥克風,坐了下來,於是乎麥克風再次成了搶手貨,之後萬年清藉機去下洗手間清醒一下。